第 30 章
二人正說著, 忽聽廊橋後邊有一位穿著石青色宮衫的男子,他緩緩地從後方走到薑洛的旁邊,然後拱手對薑揚齊道:“君後殿下,按照宮裏的規矩, 是不能同外女過從親密的, 就算是與親戚談話也要遮住麵部、與其保持三尺距離, 這才是作為君後該有的儀德。”
薑揚齊眸間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厭惡, 雋秀的細眉不禁微微蹙起, 爾後冷冷地道:“本宮可是她的親舅舅,洛洛也算是本宮半個女兒了, 怎麽就是外女了?”
可那宮人仍舊不依不饒,既沒有發怒也沒有推讓。
他隻是徐徐道:“君後殿下,您這麽說可就不對了, 自古來之有多少舅甥相通的慘劇?昔有楚國蕩夫妘氏,因終年失寵而怨懟妻主, 趁著回家省親的時候便引誘自己的親……”
薑洛連忙打斷了那宮人的話:“你這話說得好難聽,我與舅舅分明隻是說了幾句話,你就扯什麽私通之罪;那你現在把君後與妘氏做比,豈不是在說聖上是滅亡楚國的楚厲王?”
那穿著石青色衫子的男子立時惶恐, 拱手作揖道:“下奴絕無此意,還望姑娘你莫要汙人清白。”
“我和舅舅也並無私情, 還望你也不要汙我們的清白。”薑洛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然後環視周圍簇擁著的奴仆, 繼續道, “這周圍的奴仆可都長著耳朵, 全都能聽見你剛才說了什麽哦。”
“你……這……”那穿著石青色衫子的男子不由得冒出涔涔冷汗, 卻一時不知該如何分辯, 嘴拙地沉默了。
薑揚齊算是出了口惡氣,亦蹙眉,朗聲道:“劉宮令,本宮素來敬你一尺,可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本宮的底線,現如今本宮好不容易能與家人團聚,你竟然有膽子把本宮與那些蕩夫禍水做比,你還有什麽不敢做的?”
“對啊,我和舅舅也隻是想說一會兒話,不過是人之常情。”薑洛憤憤地道。
“下奴告退。”劉宮令低垂了頭,耷拉著眉眼,然後又對薑揚齊道,“按照宮規,省親是不能過夜的,馬車將在未時三刻啟程,還望君後殿下準時赴輦。不然聖上若是知道了這些事,又不知道鬧出什麽事端來。”
薑揚齊擺了擺手,厭惡地道:“知道了,快下去罷。”
劉宮令略一拱手,這才退了下去。
“舅舅,那個劉宮令是什麽來頭,為什麽你那麽怕他?”待侍人漸漸離去,隻剩她們舅甥二人時,薑洛仰起了頭問道。
薑揚齊提起了下衫,輕輕坐在廊橋邊側上的橫木上,舉手投足盡顯典雅端莊。
聽到薑洛的問話,薑揚齊才笑道:“你還不知道這宮裏的規矩,向來是比尋常人家都大的。每位側君以上的宮侍,都有一個專管儀德的宮令,若是宮侍做了什麽有損儀德的地方,這位宮令就會直接報告給陛下。”
薑洛驚愕地抬頭,問道:“那我剛才替你出了頭,那位劉宮令會不會難為你啊?”
“嗬,他還能怎麽再難為我……”薑揚齊側過了臉,避開了薑洛的目光,眸間泛著絲絲點點的水光。
這些奴才本就已經對他百般挑剔,從針縫裏挑他的毛病,還能再怎麽更加為難他呢?
“方才不是跟你說了麽,你舅舅可是君後,他們不敢輕易難為的。”薑揚齊收斂了眸間神色,重新扭過了頭,然後換了一張笑靨,對薑洛輕聲道。
“哦,那我就放心了。”薑洛似是舒了一口氣,見四下無人,便悄悄地湊到薑揚齊的耳畔,“舅舅,我悄悄告訴你,城東李府上現在有一名傷患,她仿佛與最近沸沸揚揚的科舉舞弊案有關係。”
薑洛一五一十地將事情說出來,這才從薑揚齊玲瓏耳上移開,然後問:“舅舅,你說我該怎麽辦?”
“什麽?”薑揚齊聽了,俊眉微微挑起,才又道,“你說得可都是真的?”
薑洛生怕舅舅不相信,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你不要再管這些了,趕緊離開,太危險了。”薑揚齊滿臉嚴肅,雙手鄭重地搭在她的肩膀上,一雙剪水瞳凝視著薑洛,四目相對後,才歎道,“我雖是個深宮侍人,但卻也懂得咱們大周科舉之弊已經深入骨髓,賣官鬻爵之事層出不窮,背後牽涉甚巨,絕不是你一個初生牛犢可以解決的。咱們可千萬不能給人當了槍使,平白把自己的安危置於險境。”
薑洛一時怔住了,然後道:“舅舅,你說得有道理,可是那日我們已經去報了一次官,別人都知道是我們三個發現的張泉生,我就怕這件事萬一處理不好,還有可能賴在我們頭上。”
“還來得及。”薑揚齊略思索了一陣,道,“你們雖是報官,但隻推說不知道科舉舞弊之事不就行了?聽舅舅一句勸,千萬別管這一攤子亂事。”
薑洛遲疑了一下,又問:“那張泉生怎麽辦?”
“既然有人急於滅口,說明陛下已經在查了,並且已經查到了什麽。”薑揚齊出聲勸慰道,“這件事全看她命如何了,你們就算有心助力,最終看得還是陛下的想法。”
薑洛聽此,便垂眸沉思,不再言語。
“好洛洛,舅舅這輩子就剩你這麽個乖巧懂事的孩兒,你可千萬不能有什麽閃失。”薑揚齊環住了薑洛,疾言厲色地道。
“我知道了。”薑洛輕輕答應著,又道,“不過舅舅你也別著急嘛,你才嫁給陛下,將來也會有自己的孩兒的,說不定哪日就能有個小公主小皇子在宮裏陪著你。”
薑揚齊聽了,麵上笑道:“好,舅舅借你吉言,爭取一舉得女。”
他心裏卻十分清楚,這是絕不可能的。
卻在這時,那位劉宮令又走上了廊橋,催促道:“君後殿下,未時三刻到了。”
薑揚齊手上微鬆,不舍地紅了眼眶,已經被劉宮令推著走了許久,仍轉身囑咐道:“好好吃飯,等什麽時候得空了,舅舅再來看你。”
薑洛乖巧地點了點頭,忡忡地看著舅舅離去的身影,隻覺有些奇怪——
若是舅舅真的在宮中過得很好,怎麽會哭呢?-
紫宸殿,案上的丹爐向上嫋嫋飄著徐徐青煙。
“君後,你又不乖了?”座上首的明黃色襯裙華耀無雙,但她冰涼寒冷的聲音卻讓人不寒而栗。
姬午晟雖然年近五十,但保養得宜,看上去大約隻有四十歲,隻是臉上肉鬆了些。
此刻她閑坐在殿上,身後還有一紫衣男子在輕輕地為她揉|捏肩膀。
薑揚齊跪在下首,嫩如白筍般的肌膚上敷了一層淡淡的鉛粉,更讓氣色看著透亮。
“陛下這是說得哪裏的話。”薑揚齊臉上堆起一個笑來,又清清淡淡地出聲答道,“侍身這幾日抱恙在身,病中更思親人,多虧了陛下準許,才讓侍身今日能得見幾位甥輩。”
“哼,說得好聽。”姬午晟淡淡地嗤了一聲,似是不相信他的話,隻問,“去的時候帶貞鎖了麽?”
薑揚齊麵上霎時紅了,連道:“一直都帶著呢,鑰匙也一直在陛下那裏。”
姬午晟這才麵色稍霽,對薑揚齊招了招手,道:“君後,你過來。”
薑揚齊聞聲,便起身向前挪了幾步,再又跪到了姬午晟旁邊。
姬午晟瞧了他一眼,一隻肌肉鬆弛的手拖住他輕盈的身子,滿臉的橫肉上下抖動了幾下,嬉笑著問道:“你病了月餘,可是想了?”
“陛下……”薑揚齊不知覺地向後仰了仰,竭力躲避開姬午晟的手,眸間閃著些許恐懼,隻輕聲道,“這還是白天,怎麽能……唔……”
剩下的話未出口,已經化作了一片低低淺淺的輕吟。
華麗輝煌的紫宸宮內,也不由得被這一番輕吟染上了幾分旖旎之情,唯有屏風前的丹爐仍在嫋嫋上升,不管這些凡塵俗事。
姬午晟渾濁的眼睛放光。
她的小君後素來清清冷冷地,一副大家閨秀的樣子,就連在這種事上也慢熱得很,總得低吟幾聲。
“陛下……”薑揚齊麵上泛紅,眼中卻滿是恨意。
就在薑揚齊覺得快要達到頂點,肩膀不斷顫抖的時候,姬午晟重新拿回了貞鎖,將鎖頭“哢噠”一聲重新套了回去。
“君後,快回你的立政殿去罷。”姬午晟淡淡地道,“朕乏了。”
說罷,像是什麽也沒發生一樣,她仰在椅上,複而接過了紫衣男子遞過來的丹藥,用溫水服送進了腹中。
姬午晟從不掩飾對美色的熱衷,對薑揚齊這樣清冷絕世的美人兒更是感興趣得很。
但她愛美色,更忌憚他強盛的母族,便絕不允許生出帶有薑家血統的繼承人。
她喜歡看薑揚齊泛濫著欲|望的臉,但每回也隻是撩撥撩撥,卻不會動真格的。
“是。”薑揚齊拱手,稍稍整理了一番身下,便提起長衫的邊角,道,“臣妾告退。”
說罷,他不顧身上的冷汗,便挪移著僵硬的身體,一步一步地艱難向後,走出了紫宸殿。
“主子,您沒事兒罷?”一出紫宸殿的門,等在殿門外的近侍紛紛走上前來,替薑揚齊擦著滿身淋漓的汗。
“無事。”薑揚齊眸色晦暗,硬撐著身體走向立政殿。
世上有什麽比守活寡般的失寵還要難受?
那或許就是像薑揚齊這樣——
薑揚齊不禁歎了口氣,錦衣下的守宮砂已經深紅得燙人。
男人做到他這份兒上卻是個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