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這兩天, 書鋪裏的人日夜守著張泉生,也算是片刻不離。但就在今天早些時候,一夥人趁書鋪之人周轉不開,一時沒人看著, 就登門拜訪, 說是來探望張泉生的。”嬴沈講得繪聲繪色, 又道, “不過她們恰巧遇上了我, 我一看可不得了——


  “那幾人腳步穩健、步履不沉,普通人看不出來, 可我家本業就是開鏢局的呀。那步法一看就是練家子,張泉生一介布衣,怎麽會認識江湖中人呢?我三言兩語便將她們給打發了出去。


  “遇見我也算她張泉生福大命大。”嬴沈一邊交代完這些, 一邊拉了薑洛去看東廂房內躺著的張泉生。


  隻見那張泉生橫躺在床榻上,身體瘦削, 麵如菜色,胸口上的一刀還在潰爛得流著膿水,身子燒熱得厲害。


  “她能不能轉醒,就看這一兩天了。生死有命, 也由不得咱們了。”嬴沈慢悠悠地嗟歎道,雙手抱臂。


  “阿沈, 這回你該知道她們是衝著誰來的了吧?”薑洛看著床上虛弱的張泉生, 頭腦中卻是出奇地冷靜。


  絲絲點點的痕跡在她的頭腦中勾勒出了一個完整的輪廓, 如果事情是她想的那樣, 那麽每一件事都能解釋得通了。


  “得, 我服了。你還真沒說錯, 她們就是衝著張泉生這個人來的。”嬴沈拱了拱手, 對薑洛一臉佩服的樣子,旋即又疑惑地道,“不過,她們為什麽要為難張泉生呢?”


  “阿沈,去年秋闈的成績取消了,我們的舉人資質也取消了。”薑洛定定地看著旁邊的嬴沈,突然說了一句不相幹的話。


  嬴沈一下子大驚失色,問:“怎麽回事?怎麽就取消了?”


  “你還不知道?”薑洛卻是有些驚訝,“你娘可是國子祭酒,你竟然還不知道?”


  “我娘平日裏不怎麽管我,最近她事情特別多,人也特別忙,我見到她就跟見到滿月似的,一個月能見一晚上就不錯了。”嬴沈答道,然後又問,“你怎麽突然提這個,這和張泉生之事有什麽關係麽?”


  “去年秋闈成績之所以取消,就是因為有人殿試上的答卷與秋闈中的答卷筆跡不一。”薑洛簡要地將“別頭試”之事告與嬴沈,然後道,“有人膽敢在聖上親臨的考試上作弊,而既然出現了兩處筆跡,那麽另一個人的筆跡是誰的呢?”


  薑洛扭頭看向嬴沈,嬴沈卻扭頭看向了旁邊躺著的張泉生,然後目瞪口呆地問道:“你是說,代考的另一個人是張泉生?”


  薑洛點了點頭,繼續道:“你可了解張泉生的身世?”


  “陳宅書鋪內的人告訴過我,說張泉生原本是杭州郡富陽人,從小在宗學內供養著讀了幾年書,千裏迢迢跑到上京來應考,可惜屢第不中,又花光了錢銀。陳宅書鋪的老板憐惜她的才能,便讓她在書鋪內做個看店夥計。”嬴沈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腦都說了出來,然後便垂頭思索了許久,才又道,“她的確很有可能替人代寫,不過又會是給誰代寫呢?”


  薑洛不由得怔了一下,靜靜地凝視著張泉生,才道:“我心中有一個人選,但我還不確定。”


  “誰?”嬴沈問。


  薑洛一下子猶豫了起來,她沒有說話,隻是貝齒輕輕咬了咬嘴唇。


  “你倒是說啊!別賣關子了。”嬴沈向來是個急脾氣,直言道。


  “姚知節。”薑洛輕輕地吐出了這三個字,卻感覺全身都放鬆了。


  “啊?洛洛,你真是不懷疑則已,一懷疑就來個大的。”嬴沈倒吸了一口冷氣,又道,“其實從三年前殿試時,就有人懷疑姚知節不是自己寫得,不過一直以來都沒有實證,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現在看來那天張泉生說自己還中過‘狀元’不是虛言,而我送姚妙兒回姚府時,姚知節的舉動實在太怪了。自己的表妹暈個血,竟然如此慌亂,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薑洛細細分析著,又對嬴沈道,“咱們加派些人手,護衛住這座廂房,若是有賊人再敢來加害於她,我們就當場捉住!”


  嬴沈輕睨了薑洛的神色,終是垂眸道:“洛洛,這件事我們真的要管嗎?”


  薑洛微微眯了眯眼睛,道:“若真如我所說那樣,真正有才學的人屢第不中,甚至屢遭暗殺,代考的人才卻憑借著別人的才華高中狀元,這難道不荒謬麽?”


  “大周的科舉場試已經爛到根裏去了,這要是往下查下去,就不知道會牽涉出多少人了,甚至……甚至有可能牽連到你我。”嬴沈麵色沉鬱,再無了往日生氣,她道,“我隻是怕招致報複。”


  “那我們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張泉生去死麽?”薑洛眼眸中閃爍著對未知的迷茫,極為不忿地問著嬴沈。


  “這……”嬴沈也是滿臉糾結,她轉眼看了眼旁邊躺著的張泉生,氣急敗壞地道,“我怎麽就碰上這事兒了,左也不是人,右也不是人的。”


  二人商議了半日,終究決定從各自的府中調派些人手,以入內服侍張泉生的名義,日夜監視李府中的一舉一動。


  料理好了這些,二人結伴而出,分頭行動。


  “咱們說好了的,我回我的嬴府,問我娘科舉舞弊之事,打探打探信息。”走出門之前,嬴沈悄悄對薑洛耳語道,“而你……你現在修書去問你娘也來不及了,不如去問你姐姐罷。”


  薑洛點了點頭,道:“一旦我們有了確切消息,就去保官。”


  嬴沈亦點了點頭,她們二人互相擊了手掌,便各自走了。


  嬴沈那一邊暫且不提,直說薑洛從城東李大夫府上走回了家中,卻見家中張燈結彩,就連府門旁的朱柱上都掛了兩支帆船樣式的紅燈籠,仿佛有什麽好事情一般。


  “這是怎麽了?”薑洛從東南門走入府中,隻見廊橋處站著一男子,他頭上戴著輕紗帷帽,長衫一直垂到底下,緞袍上黑與金色交織在一起,端看便是華貴無雙。


  那男子見到了薑洛,立時摘下了帷帽,露出了俊美無疇的容顏,唇角微勾,麵帶笑意。


  “舅舅?”薑洛驚喜地看著眼前熟悉的人影,立時跑到了男子身側,一隻小腦袋揉進了他的懷中。


  “哎呀,都這麽大了,還跟個孩子似的。”薑揚齊輕輕地揉了揉薑洛的腦袋,然後順勢整個抱起了她。


  “讓舅舅好好看看你,胖了沒有?可有好好吃飯?”薑揚齊在手中掂了掂,又趕快放了下去,才笑道,“果然是沉了,舅舅都快抱不動你了。”


  “舅舅!”薑洛心中藏著心事,卻不像往日般活潑愛笑,隻是沉默著輕輕倚靠在薑揚齊身上,“你在宮裏好不好?”


  她的舅舅薑揚齊,也就是大周的君後,是薑洛見過最漂亮的男人。


  自從六年前舅舅嫁給聖上後,薑洛就再也見不到他了。當薑洛有了意識,問起別人自家舅舅在哪,她們都隻說舅舅在一個叫“皇宮”的地方,這輩子就要住在那裏頭,再也難出來了。


  那時候,薑洛還不知道什麽是皇宮;等她長大了,有機會去宮中,以為能看到舅舅,卻被告知皇宮還分內外庭。


  她隻能去外庭看一看金碧輝煌的琉璃瓦,卻不能去內庭見一眼舅舅。


  “自然好。”薑揚齊失笑,輕輕揉了揉薑洛的小腦袋,“舅舅是君後,在宮中誰也不敢欺負舅舅。你就放心罷,舅舅肯定能照顧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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