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一下了車,她便正好瞧見嬴家的車馬停靠在太學門邸的樹下,而嬴沈正百無聊賴地倚在粗壯的樹幹上,嘴中還叼著一根狗尾巴草。
“阿沈!”薑洛興高采烈地揮揮手,問道,“補闕考試什麽時候開始?我來晚了嗎?”
“還沒,才剛剛開始許人進去。”嬴沈答道,又笑問,“你不是已經高中舉人了麽?怎麽還來湊這個熱鬧,非得入太學轉悠一圈兒?”
薑洛聽了,也笑問嬴沈:“你不也是?”
每年各地通過秋闈選拔出青年俊秀,獲得舉人名號,這些舉人再上京參加春闈,進行最後的角逐。
但是科舉之中,還有一方巧門路,就是太學。
太學每年都有固定的名額,可以不參加秋闈而直接獲得舉人名號,保送入明年的春闈。且太學給的名額更加寬鬆,基本上考上了太學,一隻腳便踏入了舉人行列中。
而太學入學是有條件限製的,別說平民百姓家的女兒進不去,就連庶族寒門出身的女兒也幾乎不可能獲得資格。
往年隻有七姓世家的女兒才能參選,但今年聖上開始改革,將五品以上寒門官員的女兒也納入了考察範圍。
但是對於薑洛、嬴沈這類既是七姓出身的貴女,又早早獲得了舉人身份的人來說,這些都與她們無關,她們進入太學權是消遣。
因此二人一路說笑著走入了太學之內,隻見其中雕梁畫棟,亭台樓閣粉飾一新,一擺一設都泛著書卷氣息。
經過合驗搜身的地方,幾位搜身之人吆喝著:“不準夾帶,不準藏書!違者重罰!”
監考官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學究,她一身長衫,坐在門前藤椅上,顫顫巍巍地道:“本試從未時三刻開始,一直到傍晚結束,給三支燃燭點火,待三支燃燭結束後,便不能再作答。”
“怎麽考得這麽正規?”薑洛聽了,轉身對旁邊的嬴沈小聲道,“這監考比起咱們秋闈也毫不遜色。”
即便當今聖上準備擴大招生名額,但能有資格考太學的人也不甚多,基本能參加考試的都能入學。這補闕考試倒不如說是摸底考試,提前測試一下考生們的基本功。
她以為隻是隨便一試,答一下午便算完了,沒想到同秋闈沒甚麽差別。
“誰知道呢。另外,這位監考也是大有來頭——我認得她,她是國子監司業,恰是我母親的屬下。”嬴沈亦是嘖嘖稱奇,走入文秀閣內,卻被麵前搜身之人攔住了去路。
嬴沈勾唇一笑,自解開了腰帶,兩隻手各執一邊襟部,一把扯開了身上穿著的儒士服,露出了上身內的荷藕色肚兜,肚兜中間還用彩線繡了一對鷓鴣。
“怎麽樣,可以過了吧?”嬴沈嫌惡地瞧著搜身之人,冷漠疏離,一副生人勿進的樣子。
薑洛見嬴沈脫了衣服的滑稽模樣,一時忍俊不禁,就在嬴沈背後笑出了聲。
那搜身之人擺擺手,道:“請吧。”
薑洛便走入閣內試點,隻見精致小巧的閣內,攏共擺了二十個烏木矮桌,左側各擺了三支鯨脂蠟燭,右側擺了筆墨紙硯等文房用具。
而正當中,放著一疊薄薄的紙冊,上麵印刷著密密麻麻的貼經、墨義,因為隻是初試,所以隻考這些基本的,並不考更難的策論。
那紙張摸著厚實,一摸起來就知道是官中造紙,潔白如玉,不滲不漏。
各人都尋好了自己的座位,坐定後,便開始翻閱試卷。薑洛先是慢悠悠地翻開了試卷,三根指頭捏起了狼毫小筆,筆尖蘸了蘸墨水,正準備下筆,開始寫自己的名姓。
她手腕高懸,十分熟稔地握筆向下,勾勒出端正的“薑洛”二字。
“喂!小姐姐!”
背後仿佛有人喚她,薑洛一時不察,轉身看了背後一眼。
隻見背後坐著的是個穿金戴銀、一身錦繡的幼稚女童,她狡黠地一笑,對薑洛道:“姐姐,我叫俞錢子,你能不能幫我寫上我的名字?”
薑洛微微蹙眉,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於是問道:“你還不會寫自己的名字?”
太學要走平民化路線,難道已經平民化到不識字的都能報名了麽?
薑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但那位女童卻肯定地點了點頭,然後道:“我才剛學了寫字,娘說上京的太學裏有整個大周最好的老師,便把我送到了上京來求學。”
“那恐怕你是白來一場。”薑洛實話實講,道,“太學又不是啟蒙私塾,起碼得認全了字再報名罷。再者說了,這考試雖隻是摸個底,但若我幫了你,就是徇私舞弊。”
那女童垂下了頭,眼中含著淚花,可憐巴巴地望著薑洛:“姐姐,求你了,我也隻是讓你幫我寫上名字,也沒有讓你替我答題呀。”
薑洛歎了一聲,另尋了一張淨紙,工筆細致地寫上了“俞錢子”三個字,然後趁人不注意,立刻示意給她看,輕聲道:“這是你的名字,你就照著這個寫。”
那女孩輕輕點頭,才道:“姐姐,你放心,我以後一定好好學習!”
薑洛搖了搖頭,便轉身答自己的題去了。她龍飛鳳舞地寫了貼經、墨義,若是有不會的也不多加思考,直接囫圇過去便算完事。
這樣大略一寫,隻不到一個時辰,她便飛速答完了試卷,喚了監考交試卷。
“監考大人,門生寫完了。”薑洛忽而揚起了手,另一手虛弱地捂著肚子,探問道,“門生今日不巧吃壞了肚子,現下胃有些疼,不知道可不可以提前離去?”
那穿著長衫的姚監考從前台踱步而下,走到了薑洛身邊,拿走她的試卷端在手中看了看,便側過臉問道:“你是薑家女兒?”
“是。”薑洛應道。
“怪不得一手行楷寫得靈動飄逸,頗得薑體真傳。”那監考一頁一頁翻看著,不由得嘖嘖讚歎。
薑洛一時被她誇得有些不好意思,連連自謙道:“都是我娘教得好。”
不過話說回來,她這番言語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實話——
在大周,一手飄逸俊秀的書法是高貴的象征。
無論是寒門庶族,還是七姓世家,都極為重視此道,拚盡財力物力來培養小輩女兒的書法之道。
而薑家也不例外,薑洛這手書法就是在母親的日夜督促下練成的。
姚監考對她印象頗好,也知這場考試隻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便揮手道:“那你便先走吧,找個同學替你聽著發榜之事,以及要購買的課本。”
薑洛便謝過姚監考,彎著腰,雙手揉著肚子,提前離開了考場。
待離開了太學,薑洛連忙直起了身子,伸了個懶腰,回看了太學學社,報以嘿嘿一笑。
不好意思了,監考大人,她本就預備著早走一會兒,回府前先去宣平坊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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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平坊,陸將軍府邸。
素色帷帳下,一具修長勻稱的身體橫陳在錦榻之上,他僅著一件家常薄衫,在榻上肆意一躺,露出了前胸大片瓷白如玉的肌膚。在胸口處,還有一顆豌豆大小,渾圓的朱痣。
“你們先退下罷,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陸修一雙狐狸眼向下勾著,雙眼迷離地看著外麵,他揮了揮手,便遣散了外頭侍奉的宮人。
侍人聽了便齊齊下去,一時間,寢房內僅剩陸修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