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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此去經年

  “你是否願意這個女人成為你的妻子與她締結婚約?無論疾病還是健康,或者任何其他理由,都愛著她,照顧她,尊重她,接納她,永遠對她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


  “我願意。”新娘新郎雙方交換戒指,新郎親吻著新娘。下麵掌聲雷動,起哄聲和叫好聲聒噪得餘楚不得不用一隻手堵住了耳朵,另一隻手從瓜果盤裏抓著瓜子邊磕邊說:“真受不了,又不是什麽基督教徒,找個司儀冒充神父,還整的這麽矯情。”說完餘楚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皮屑,手指不耐煩地敲起桌子,“好不開飯啊,小夥伴們都開快餓死了。”


  坐在一旁的閨蜜顯然一副恨嫁女的樣子懊惱自己沒有搶到捧花,順便白了一眼餘楚,“我看你呀,就是羨慕嫉妒恨了。”末了又自言自語道,“本來新娘有可能是你呢。”


  餘楚假裝沒有聽到最後的那句話,心裏撇嘴道,“呸,老娘我才不稀罕呢。”但餘楚還是忍不住瞥了一眼站在台上的鄭嘉森,哪怕餘楚不止一次地諷刺過他皮膚黑不適合穿白色,他依然在結婚這一天選擇了白色西裝,甚至比他畢業後麵試第一家公司的時候穿的那套西裝看起來好看,而當時餘楚說自己的眼光和品位是最好的現在看來無疑是自己打自己的臉。想到這裏餘楚不自覺地把腦袋垂了下來,埋進自己營造的失敗陰影裏。


  “餘楚。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餘楚聽到頭頂上方傳來熟悉的聲音,突然就挺直了背,一隻手在桌子下麵不停地扯著有可能坐州的裙角,“嗬嗬,怎麽可能啊。我要是不來回頭我結婚的時候誰給我出份子錢啊,”


  “哈哈~原來你還惦記著這一層呢,你放心好了,我肯定為你準備一份大禮。”說完鄭嘉森將手裏的就被舉到餘楚的麵前,“老朋友,這點麵子不會不給吧?”


  “餘楚她——”餘楚用力拍了一下閨蜜的手,然後站起來接過他遞過來的酒杯,餘楚本來是想說什麽與眾不同的話來,但是一張嘴還是落入俗套了,“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然後一飲而盡,一杯白酒下肚,好像有一股火辣辣的火氣從嗓子眼直接燒到腸胃裏,新娘笑盈盈地站在一旁說,“姐姐真是好酒量啊。”她那一聲軟綿綿的“姐姐”讓餘楚頓時感覺到一種錯覺,好像上個世紀幾十年代新進門的姨太太正在給正房請安呢,但是隨即便清醒過來,在心裏鄙夷著自己:“呸,也不害臊。”


  她說完拉著男人的手就想要去別的桌,餘楚低著頭感覺他的視線好像在餘楚的頭頂停留了幾秒,甚至想說寫什麽,最後還是遲疑了一會兒什麽都沒說就走了。餘楚坐在座位上,感覺白酒的那股辛辣勁好像要從眼睛裏冒出來了一樣,熏的她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閨蜜拍著拍餘楚的肩膀,說,“餘楚你沒事吧?你不是不能和白酒麽,剛才幹嘛不讓我說出來啊,還有你打得我好疼啊。”


  餘楚不用抬頭就知道她現在一定撅著嘴滿臉的憤憤不平,但是餘楚現在捂著肚子覺得胃裏燒得難受,眼睛就像浮上了一層水蒸氣一樣,模糊得看不清,最後餘楚推開她,小聲地說了一句,“我要去下洗手間。”就踉踉蹌蹌地衝進洗手間嘔吐起來。


  在大廳裏擠過人群衝向洗手間的時候,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那個聲音淹沒在一群賓客的歡笑聲中,餘楚還是聽得一清二楚,就像電台的午夜情話,哪怕粗俗,卻在寂靜的深夜異常清晰。


  他說,“我和小敏這麽多年一路走來很不容易,感謝各位的祝福。”


  小敏是那個新娘的名字。


  如果是在以前的話,妾室來拜訪本家,用作招待的隻有一杯茶水。芳子在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閃過了蔑視的眼光。


  “不用了,謝謝,那我現在就告辭了。”說完,麗音又猶豫了一下,“請允許我向佛壇告別。”


  她不顧背後冷漠的目光,隻是跪在了佛壇前,她望著老王子的靈位,把顫抖的雙手合了起來。做完這些以後,她又把身子轉向芳子和蘇:


  “謝謝你們了。”一邊說,她一邊向她們深深地鞠了一躬,又慢慢地把身子直了起來。


  “對了,還有你的坎肩……穿回去吧。”


  說著芳子就把坎肩向麗音扔了過去。這時背後和袖口部位已經撕得不成樣子了,但是她還是穿在了身上。她這樣做是有意的,想通過這種方式來表示出自己的抗議。


  “我把她送到門口。”


  老管家跟帶她進來的時候一樣,還是走在她的前麵,一會兒就走進了回廊。


  現在的雨比剛才下得小了很多,當雨滴落在院子裏與屋簷下的時候,濺起了一個個小水花。麗音怕自己的滑倒會影響到肚子裏的孩子,所以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遠處還不時地傳來雷聲,一陣陣冷風掀動著麗音那被撕破的坎肩。


  今天見到的那些女人們的無情、冷漠和蠻橫深深地刺痛了麗音的內心,回想起來好像是一場噩夢,正想著的時候她覺得眼前的事物有些模糊,不得已停下腳步,把身子靠向了回廊的柱子上。


  “有什麽事嗎?”老管家把頭轉過來問道。


  “沒什麽,隻是……”


  她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還是把那坎肩脫了吧,客廳裏的人是看不見這個地方的。”


  他走過去替麗音把破了的坎肩脫了下來,又用手揉了揉,塞到麗音懷裏。


  “你現在還不要回去呢,先到光法寺後邊休息一會兒,我還有些話想對你說,我去去就來……”


  為了避免讓女傭們看見,他匆匆地離開了麗音。


  在看不到麗音背影的時候,人們才把那種讓人見了就不寒而栗的眼光收起來,剛才的那種緊張的氣氛也有所緩和。麗音剛才坐過的那個坐墊,也被丟在那裏,現在它的存在好像就是為了要證明剛才發生的一切。


  麗音已經懷孕四個月了,每個人都覺得不可思議,但是給她們帶來最大的還是震驚。蘇、菲爾娜、雛子對於自己所繼承的那份遺產早就精打細算過了,可是由於這次得知麗音的懷孕,仿佛再一次受到了極大的打擊。而且現在她們的那些共同擁有的遺產並沒有分清楚,再加上麗音肚子裏的孩子,這無疑是對她們分配遺產的一個威脅。


  “她真的沒有辦法證明那個孩子就是老王子的嗎?”


  姨母芳子率先打破了這種沉悶的氣氛。這時人們好像如夢初醒一般,互相對視著。這件事成了壓在蘇、菲爾娜、雛子和良吉心裏的一塊大石頭。


  “在這方麵她不但不能拿出證據,而且還一口咬定就是店主的孩子,而且還要把他生下來,她現在唱的到底是哪一出啊?”


  芳子一邊思考著,一邊發出歎息聲。麗音在她們麵前縮著肩、低著頭,看上去又胸有成竹的身影再一次浮現在每個人的眼中,她們的心裏泛起一絲不安和擔憂。姨母芳子在心裏推算著日子,總覺得對不上,如果是麗音所說的那樣,老王子在得病以後每個星期都會去醫院做檢查,而且檢查完了以後都會到麗音那裏坐一會兒,還跟她發生關係,這個孩子是老王子的也很有可能。


  蘇兩眼望著積在院子裏的雨水,心裏也開始感到有些擔心了。這時,她猛然轉向了姨母那邊。


  “如果她要是能拿出證據證明那孩子是我父親的,那麽對於妾室的孩子,遺產會不會也分給她呢?”


  “是啊,問題不就在這兒嗎?現在我們可以硬著頭皮說孩子不是王族老王子的,但是如果人家要是追問起來,讓我們拿出證據來證明他不是老王子的孩子的話,我們不也是拿不出證據來嗎?因此,也就會出現你問到的那個問題。”


  把話說完以後,她就低下了頭去,這時她看見送完麗音回來的老管家。


  “關於妾室的孩子能不能分到遺產這個問題你了解多少……”


  老管家思考了一下,回答說:

  “隻要是父親承認的妾腹之子,那就有權得到屬於他的那份遺產。”


  “什麽?可以得到遺產……”


  “對,法律規定的是隻要父親已經承認了,那麽不是正室妻子生的孩子就可以分到正室妻子孩子的一半遺產,小姐們是正室妻子的孩子,如果可以分到一個億的話,那麽妾室的孩子就可以分到五千萬。”


  “什麽?妾室的孩子得到的是我們的一半……”


  蘇聞之色變,菲爾娜和雛子看起來麵部也有些變化。聽到這個消息無疑是雪上加霜,客廳裏充斥著陰冷的氣氛。


  一直坐在菲爾娜旁邊沒說話的良吉好像想起了什麽,把放在膝上的手動了動。


  “那照老管家先生剛才說的意思就是在其父親承認了妾室生的孩子的情況下,才能分得遺產對吧。可是現在嶽父大人已經去世了,是不是事情就要另當別論了。已經去世的人沒法承認再過六個月才能出生的孩子。”


  “是呀,她現在隻是自己說孩子是我父親的,又沒有人能給她作證,這不也等於白說嗎?”菲爾娜仿佛是看見了一絲希望的曙光,趕緊接著說道。


  “不,在遺囑中店主也提到要分給麗音一些遺產的。就算是店主在生前沒有對她腹中的孩子另做安排,那麽她也完全可以憑借著留給她的那份遺書提出分配遺產的要求來,這不也得把遺產分給她一部分嗎?”


  “可是,現在沒人承認孩子是王族家的,所以就沒有必要分給她。”菲爾娜現在的話說得十分刻薄,與她平時的表現大相徑庭。


  “就算是沒有什麽正式的承認書,但總會有一些類似這種證明之類的東西,比如說信件或是留言什麽的。一旦確定是老店主的孩子,就必須把他應得的那部分給他,這是法律規定的。”


  老管家以遺囑執行人的身份向她們解釋道。而蘇隻是用閃著冰冷目光的眼睛直盯著老管家。


  “如果說我們這裏不同意會怎麽樣呢?”


  對於這種問題,老管家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略加思考才說:

  “發生這種事情的話隻能是麗音去思考了,她如果想要用法律手段來解決的話,隻要請一位律師提出訴訟就可以了。”


  “什麽?訴訟……”蘇的臉刹那間變得凶神惡煞。


  “是的,留下遺囑的人對於家裏的財產肯定也很了解,了解家中成員情況的人成為遺囑的執行人也是理所應當的,當然遺囑執行人法律也是肯定的。如果在處理遺產時發生了一些糾紛的話,那麽委托律師也是正常現象。”


  “那個女人會這麽做嗎?”蘇對麗音恨得是咬牙切齒。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分家出去的夫人現在看出她肚子裏有個孩子了,她應該不會再沉默下去了吧,說不定她心裏已經想好要怎麽辦了呢。”老管家的話牽動著每個人的心弦。


  “是嗎……”


  蘇兩眼無神地望著遠處,但是卻在心裏揣摩著對方的能耐。她,年紀跟自己相仿,而且曾經得到過父親的垂青,是一個既美麗又有心機的女人,而且隻要她稍加變通就會讓自己損失一大筆遺產。麗音沒有什麽親人,所以也就不會有人跟她商量這些事情。如果她真的找來委托律師會是哪種情形呢?一個無依無靠的女人,又被逼得走投無路,說不定真的會提起訴訟呢!


  “什麽訴訟?真是討厭!”雛子很大聲地叫著,“真是煩死了,現在我的那些朋友們已經傳開關於我們家分配遺產的事情了,關鍵時候那個妾室又冒出個孩子來,這樣的事情要是讓人家知道了,我還怎麽去學烹飪啊?再說了,我現在還沒嫁人呢,不想把這樣的事情弄得人人皆知!”


  雛子麵帶怒氣向蘇和菲爾娜嚷嚷著。對於雛子的叫喊菲爾娜好像被壓服了,眨了眨眼睛:

  “像這樣的法律,不隻是三姑娘一個人反對,我也不喜歡。這件事會對商店產生極大的負麵影響。”


  菲爾娜的一句話把蘇驚醒了。是啊,如果再這樣下去的話肯定會對商店造成影響……對於雛子跟菲爾娜來說,王族家的商店更為重要,蘇也怕會影響到王族商店的名聲。如果有人想損壞財產,她是絕不允許的。一想到王族家商店的名聲可能受到玷汙,她的心中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


  “看來,盡快分配遺產才是當務之急。”姨母芳子突然說道,“還是趕快把遺產分完吧,這樣也能避免引出更多的麻煩事。現在離孩子出世還有六個月呢,趁現在把它分配好,這樣就算是以後出了什麽亂子,她不也沒有辦法嗎?”


  姨母這種想法未免有些自作聰明了。對於她們三個人來說,到底該怎麽分這些東西還是個問題。菲爾娜心裏打著自己的算盤,雛子總是拿那張雪村的山水畫當做借口,而蘇呢,又覺得跟兩個妹妹比較起來自己太吃虧了,隻因為自己的不動產要上很大一部分的稅。


  “怎麽樣?你們幾個商量著看看……”


  菲爾娜隻是默默地注視著姨母,她睜著一雙大眼睛:


  “我想,像現在這樣的情況可以……”她又把眼睛看向蘇和雛子那邊。


  “我想的也是這樣,隻要是那張雪村的畫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就不會再有什麽要求了。”


  雛子說完,又看了看蘇。可是蘇卻沒開口說話,那是因為她正在心裏盤算著如果這樣的話自己會吃多大虧。其實姨母芳子的話也不無道理,如果想要避免更多的麻煩產生,那就要在麗音生下孩子之前把所有的事情處理完。可是,她卻不能像菲爾娜和雛子那樣很痛快地答應下來,因為這樣做會讓她處於最不利的位置。想到這時,蘇就又想到了一周以前的家族會,老管家把共同繼承遺產的具體數據公布了出來。農田、存款、有價證券等,這些並不算什麽,最讓蘇感興趣的要屬山林那部分了。她隻是想把那部分山林收到自己的手中,這樣一來就可以彌補一下自己的損失了。


  “我先去看看山林,回來以後再做決定吧。”


  “什麽?還要去看山林……”姨母芳子聞言色變。


  “對,我想去看一下王族家擁有的那些山林。”說著又把臉轉向老管家,“老管家先生,我想讓你帶我去看看那些財產目錄上記載的所有山林。”


  “什麽?你現在想看共同繼承財產的目錄啊?好,我這就去把它拿來。”他把手放在耳朵旁邊,大聲地說著。


  “我不是想看目錄,我是想讓你帶我去看看山林。”她把臉貼近老管家,並把聲音放大了一些。


  “你想上山呀?噢,想去幹什麽?”


  “我最看中的是共同繼承財產中的山林,反正這是一件事兒。姨母說得對,我們應該盡快把遺產分配出來。所以我想先過去看看。”蘇毫不掩飾地說出自己的本意。


  “噢,是這樣啊。大小姐就是大小姐呀,對於那些存款還有證券什麽的,都不放在心上,原來最中意山林。”說著,他又看了看所有在場人的表情,“不過在這裏我想要說的是那邊都是荒山野嶺,不太適合大小姐去!如果有什麽事的話,你就盡管吩咐我就行了,我會以最快的速度辦好的。”老管家斬釘截鐵地說道。


  “不,因為我沒有親眼看見過山林,所以就想到奈良的吉野和鷲家的山林那邊去轉轉。而且我還聽說,一些山林有砍伐權,有的山林則沒有,這樣下來,價格上也會出現天壤之別。所以我就想親自過去那邊看看。”


  現學現賣,這些知識都是五六天前從芳三郎那裏學到的。


  “看起來大小姐比我知道得還多呀。那好,為了向大小姐虛心求教,我也就跟你走一趟吧。”他的話中帶刺,但又好像是在獻殷勤。


  “這樣的話我也跟你們一塊去。”


  雛子趕緊說道。菲爾娜也接著雛子的話說了下去:

  “讓我也跟著大家吧。自從父親去世的兩個月來,我還沒出過門呢,再過個三兩天櫻花就要開了,我們姐妹三個可以借這個機會一起出去散散心。”


  自從遺產開始分配以來,她們姐妹三個的關係都處於緊張之中,從未出現過現在這般情形。蘇的心裏也有些不愉快,想起昨天姐妹幾個人還恨得咬牙切齒的,剛才知道麗音懷孕的事情以後,又站在一條戰線上想著怎麽對付她。雖然說是一起看山林,可是蘇心裏清楚,她們想一起去隻不過是在監視著她,不想讓她一個人占有山林而已。即便是心裏明白,但也不能斷然拒絕。


  “那麽,我們就一起去吧。”蘇有些無奈地回答道。


  “那就要快點了,定在後天怎麽樣……”雛子有些沉不住氣了。


  “後天?你還真是個急性子啊!”她這一急把老管家弄得狼狽了起來。


  “怎麽,定在後天有問題嗎?”雛子有些不明白了。


  “這倒不是,沒問題。會不會有些太倉促了……再說了,剛才不是說還想看看風景嗎?等到吉野那邊的櫻花開了再去也不遲啊!”


  一絲淺笑從老管家那爬滿皺紋的嘴邊滑過。


  麗音到了光法寺以後,在房簷下坐了下來,她抬頭望了望天空。她猜不出老管家讓她到光法寺的後邊來等他的真正意圖。


  從本家的客廳裏出來以後,在回廊上走的時候,為什麽他會突然關心起麗音的身體來了呢,不知道他心裏是怎麽想的。他讓麗音在王族家的菩提寺——光法寺這邊休息一下,等著他過來。會不會是跟她商量什麽要緊的事呢?寺裏的小僧給麗音端來了茶水,她喝了一小口就站了起來,穿上剛才脫掉的草履。寺後麵是一塊墓地,很寬敞,便徑直走了過去。


  墓地的階石和墓土早已經被雨水淋透了,看上去更顯得烏黑發亮了,樹林中枝葉茂盛,更給鬧市中的這座小寺廟增添了幾分清幽,一眼望去,一片蔥綠。小僧把王族老王子墓地的地址告訴了麗音,她在沒有人影的墓地小路上走著。


  當她看到刻著“王族老王子”的墓碑的時候已經走到墓地最深處了,有四座墳墓圍在影石圍障裏麵,它們並排著,最右端的則是一座新墳,上麵用幾個紅色大字刻著“智溫院本然嘉道居士”的字樣。聽小僧曾說起過,王族家有一種習慣,就是在一個人的生前就把自己的墓碑刻好,再把墓碑上的字刷上紅色,當去世的人到了百日的時候,就要把紅色去掉。現在上麵之所以還保留著紅色是因為並沒有到百日。


  當麗音走近老王子的墓碑的時候,七年來的一幕幕又出現在她的腦海中,兩個人相依為命,在暗地裏來往,過著夫妻般的日子。老王子是三位小姐的父親,而且還是有名老店的店主,但是又因為自己是過門的女婿,所以做起事情來小心又小心,就怕給自己帶來麻煩。即便是過著這樣的生活,麗音也從來都沒有抱怨過什麽,反而對老王子產生了更深的感情,所以她才放棄了想跟他私守的想法,心甘情願地在暗地裏陪他度過了整整七個春秋。她為老王子付出了一切。


  她半蹲著用手撫摸著墓碑,好像在跟他訴說著什麽。一陣風透過碑石的縫隙吹了過來,把樹上的枝葉都吹得動了起來,留在枝上的雨滴也跟著落在了麗音的身上。


  現在老管家知道了麗音懷孕的事情,從心裏恨她恨得咬牙切齒,但是臉上又不能有所表現,於是他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向墳地走去。麗音懷孕的事情並沒有告訴任何人,現在這事兒三姐妹知道了,要忙著分家產,而且還說要親自去山林那邊查看。如果在這個地方出了什麽差錯的話,那麽老管家從開始打的如意算盤就變成空歡喜了。如果是要查看別的還好對付,可是她們看中的偏偏是山林,要是這樣的話她們肯定也做了一些準備了。後天就是上山的日子,當她們看了以後又會出現什麽新的狀況,這誰也說不準。一想到這兒,他就更加痛恨麗音了。生氣是生氣,但是還要在她麵前裝出一副平和的樣子來,隻要能讓麗音乖乖地按照自己的意思做,那麽就可以順利渡過眼前這個坎兒了。正因為這個,他才告訴她先別回家,讓她來寺廟中等著他,這些事情都是必然要發生的。再說,麗音也肯定想見見老王子的墓地。當他停下向王族家墓地那邊看去的時候,果不其然發現麗音蹲在那裏。


  “麗音!”


  麗音聽到身後有人叫她,就趕緊把身子轉了過去。


  “剛才我去寺僧的起居室看了看,沒有見到你,想你可能是上這兒來了,讓你久等了。”


  他邊跟她說話,邊走到老王子家墓前,在拜四座墳墓的時候嘴裏還不時地念出來幾句經文,當他看向麗音的時候臉上顯得很困倦。


  “把你送走以後我又到客廳那邊去了一下,跟分家另過的姨母打了個招呼,本來想馬上就趕過來的,可是誰知道這時又因為你發生了一件大事。”


  “什麽?因為我……”


  聽到這個麗音吃了一驚。她那本來很小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墓地裏顯得非常大。老管家用他那雙小眼睛以最快的速度向四周掃了一下,當確定四下沒人的時候,又接著說道:

  “因為你正在懷孕,而且還說這個孩子是已故店主的,所以她們打算在你沒把孩子生下來之前把遺產分完。而且三位小姐還讓我在後天帶她們到奈良的深山裏去。”


  麗音不覺地把身子動了動。


  “這樣的事情是不是會對老管家先生不利呢?”


  “啊,這倒不是……我是想問你肚子裏的孩子,真的拿不出證據嗎?如果能夠說明這是已故店主的,那麽你可一定要告訴我,不能對我說謊話。”


  說完這席話,老管家兩眼直盯著麗音,想從她臉上的變化看出些門道來。麗音吃驚地看著他,眨了眨眼睛,好像不是很相信他。這一細小的動作被老管家那雙犀利的眼睛抓了個正著。


  “我隻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而已,絕沒有半點惡意。剛才在客廳裏的時候,我知道店主可能在生前給過你些東西,可是我卻沒有說出來,我是為你著想的。她們問到你肚子裏的孩子的時候,其實店主生前沒交代過什麽,我卻告訴她們他曾經說過,這不都是為了你考慮的嗎?”他這樣說話好像他是麗音的恩人似的,“現在我們就站在店主的墓前,我想讓你把事情的真相說給我聽。”


  他跟麗音好聲好氣地說著,但語氣中又充滿著固執。麗音正在想著什麽,然後她又看了看那些墓碑。不一會兒,她就跟老管家說;


  “不,他確實是什麽都沒給過我……”她說話的語氣十分生硬。


  “什麽……現在我們是在店主的墓前說話,雖然你是這麽說,可是給我的感覺卻是你手裏有證據。”老管家的眼中流露出些許失望。


  “你讓我等你就是為了這件事情嗎?我還以為是什麽急事呢……”麗音一邊猜著老管家讓她到這裏來的真正目的一邊說著。


  “我想把這方麵的事情快點處理完。萬一你這裏要是有些我不知道的遺書或是字據之類的東西,那不是我的疏忽嗎!”


  “你的疏忽……”她不禁反問道。


  “是的。如果你隱瞞了什麽的話,那麽遺產分配的問題也就會跟著改變,我身處的環境也會改變。”


  老管家說這話的時候,眼中露出了急切的目光,恨不得一下就能看穿麗音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同時他的眼睛中也露出了一絲凶光。


  周末的下午,餘楚窩在床上看小說,手機突然毫無征兆地響了兩聲,餘楚拿起來看到一條短信,上麵寫的是


  ——餘楚,我們結婚吧。


  餘楚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本世紀最好笑的笑話,下意識地想說怎麽可能,但自己又不想一開始就把話說得那麽硬,就問了為什麽。


  ——我怕越來越沒有自信,也怕愛上別人。


  餘楚看到這句話的時候心裏冷笑一聲,嗬,這跟我有什麽關係。然後把手裏的小說甩到一邊,語出覺得他看的小說一定比自己多,活脫脫地把現實兩個字擠到爪哇國去了。餘楚說,“你有什麽資本結婚?”


  手機沉寂了一會,才慢吞吞地亮出了一行字——我也不知道。


  好像給自己鋪了一張網,看到對方落入網中無力地掙紮之後,才終於露出險惡的一麵,將對方置之於死地。


  ——那就是了,別以為結婚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又不是什麽小孩子過家家,你什麽都沒有,一個愛你的人都不一定會跟你結婚,更何況我。


  餘楚把這條短信發出去以後,停頓了幾秒又補充了三個字發了過去,就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不愛你。


  手機屏幕終於久久地暗了下去,餘楚以為在這場長達六年的消耗戰裏,自己終於打敗了鄭嘉森沒並且終於永遠擺脫了他再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中,在過去幾年裏餘楚忽略了他的戰鬥值,他每一次滿血複活都讓餘楚覺得他是個異次元的奇行種,是個甩不掉的狗屁膏藥,永遠貼在你用手夠不著的後背上。


  閨蜜從上鋪探出腦袋詢問,“喲,什麽情況,手機一陣兒一陣兒地響。”餘楚衝她擺了擺手說,“沒事,還不是那個誰,不過已經被我擺平了。”


  “真行啊你,他一定是有病才喜歡你那麽長時間的。”她撇了撇嘴說道,過了一會兒她又突然把頭整個從上鋪垂下來,散著頭發的樣子像個女鬼,故意壓低聲音說,“哎,我說,該不會是上輩子殺了他家什麽人,這輩子尋仇來了吧?”


  “你再胡說,信不信我馬上把你從道附屬醫院的停屍間,後天就讓你出現在實驗課的解剖桌子上。”餘楚佯裝生氣的樣子瞪了她一眼。


  她吐了吐舌頭,縮回了腦袋,躺在上鋪床像是感慨什麽似的重重歎了口氣,那口氣隔著木板床傳到餘楚的耳朵裏有一種悶悶的感覺,餘楚張開嘴巴想要罵她沒事歎什麽氣的時候,心裏莫名其妙地湧出一股失落的寒意,眼角餘光撇到一旁扔著的手機,那種以為再也不會受到騷擾的愉悅心情就像虛偽假裝的表皮,被一聲歎氣撕扯了去,露出忐忑不安地本質來,那一瞬間餘楚像是失去了控製地沒有發出任何嘲弄的字眼,呼出的一口氣聽起來就像是一個歎息,在狹小的空間裏來回流傳,經久不散。


  從中千本沿著陡峭的山路慢慢向上爬行,不一會兒就到了上千本的望花樓,站在上麵放眼望去,吉野那層層疊疊的山峰盡收眼底,不禁令人心曠神怡。險峻的山峰,蔥綠的樹木,怒放的櫻花,白綠交融,別有一番風味。如意輪堂和藏王堂被正下方的中千本那猶如一片花海的櫻花所包圍,再看這兩座堂的塔頂,仿佛置身在白雲之中,若隱若現,使人流連忘返。


  “哎呀!這裏的景色好美啊!我都不知道該看哪裏了……”


  雛子興奮的叫喊聲引起了蘇和菲爾娜的共鳴。父親的去世使她們陷入了遺產的爭鬥中,這段時間以來,她們第一次有了一種痛快的釋放感,此時此刻,仿佛忘記了先前的不愉快,沉浸在美麗的景色之中。


  “我們既然上來了,那就去水分神社吧,朝拜一下。”


  站在她們身後的老管家建議說。因為望花樓到水分神社的路程不遠,隻有一千多米,三姐妹並沒有反對,於是她們便沿著一條坡路繼續向上爬。到了之後,才發現此處雖不及吉野山那似錦櫻花的俊美,也不及它的喧囂熱鬧,然而,就在這條極少人行走的小路兩旁,卻能聽到白眼鳥和黃鶯清脆的鳴叫。走上石階,看見朱紅色的大門,進去後才發現,高大挺拔的鬆樹遮住了陽光,使這裏在白天也顯得那樣的幽暗。在正殿前與之對比的是一棵開滿白色花朵的垂枝櫻花,將暗淡的古院映襯得明快亮麗起來。


  雖是四月中旬了,站在店堂門口仍舊感覺得到寒氣侵膚,三人在陰暗寒冷的堂前拍手低下了頭,老管家也一樣。


  “小姐們在求什麽?”老管家開玩笑似的抬頭問道。


  “老管家先生祈求長壽也不用那麽賣力地拍手吧?”雛子惡意地反問道。


  “為了咱們的商店,我能長壽也好啊。”


  “我嘛,隻希望神讓我快些找到幸福的婚姻,二姐,你呢?”雛子問道。


  睜開了疲憊眼睛的菲爾娜回答道:“我隻求早日生子。”說完她的臉上泛起一絲害羞的紅暈。老管家忙又拍手。


  “是啊,是啊。水分神社一定會幫助你願望成真的,它專管小孩,祝你早日生子,平平安安的。大小姐,你呢?”


  “我…… 什麽也不求。”她用冰冷的口吻回答著,迅速轉身走向樓門。


  早在從大阪到吉野的車裏,菲爾娜和雛子的喜形於色,以及老管家的親切感就使蘇感到不快與煩躁。租汽車後,她們打扮得又十分妖豔,仿佛真的是出來欣賞山水風景的,並且還帶來了各式各樣的美餐。然而對於看山林才是最主要目的的蘇來說,在看完吉野和下千本的美景後,就恨不得立刻到鷲家去,看一看王族家全部的山林。而固執的菲爾娜和雛子堅持爬山路到上千本看美景,把車停在天皇橋那裏,蘇沒有辦法,隻好和她們一起來。


  “大小姐,去那間茶室吃午飯吧?”


  老管家向前幾步,征求似的問蘇。而此時,菲爾娜和雛子已站在茶室門前向他們招手了。“這肯定是你的主意吧?老管家先生。”蘇冷冷地說。


  “這可冤枉死我了,二小姐和三小姐都願意邊欣賞櫻花邊吃東西,況且又是自己帶的盒飯。而我嘛,也想輕鬆一下,減輕負擔把這些飯菜消滅掉。”


  說完,他又向上提了提手上的包裹,以顯示它的沉重。這麽一來,蘇也隻好默默地向茶室走去。


  三姐妹一走進茶室,便將茶室裏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雛子一身輕快的連衣裙,蘇和菲爾娜則是整齊地穿著結城染織的和服,外麵套著草綠色單大衣,手上提著旅行包顯現得十分個性且不失典雅,而身邊又有大管家老管家的陪伴,使人們一眼便可知道這三位都是富家千金。


  “歡迎歡迎,請來這邊的雅座。”


  精明的老板娘在審視她們以後,便帶她們到能看到中千本櫻花林的看台上,並且把坐墊鋪在紅地毯上。


  “各位想吃什麽呢?”未忘記自己職責的老板娘問道。


  “不用客氣了,給小姐們每人一份特產的櫻花點心和茶水就好了,我們自己帶著飯菜呢,給我壺酒。再有,包二十個這裏的櫻花團子。”


  他說完後,將沉重的飯盒包裹放到桌子上,又極認真地打開包袱掀開盒蓋,將飯菜擺在桌子上。


  “請用吧!我也陪你們一起吃。”


  說著,他拿起筷子。雛子被那美麗的山林吸引著,一直努力向前探著身子張望。飯盒擺在她們麵前時,她開心地說道:

  “太好了,看著賞心悅目的櫻花,把畫有圖案的飯盒在鋪著紅地毯的座位上打開,再看著吉野和如海的櫻花,詩意更濃了。”


  受她歡快聲音的影響,菲爾娜的目光也被吸引到了飯盒這邊。


  “好啊,這才是漂亮的賞花飯菜啊!有竹筍米飯、櫻花魚片、烤仔雞,還有油炸鵪鶉蛋和油炸對蝦,豐盛得簡直和過節一樣呀!並且還有欣賞價值。”


  她每夾一口菜都會細細品嚐,完全被飯菜的色香味美所陶醉。


  “對啊,就是這樣啊!看到你們和氣地聚在一起,就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幾年前你們在一起過節時的情景。那時候你們都還小,每次女兒節到來之前,夫人都會把客廳布置得絢麗多彩,就像今天一樣,紅色的地毯,身著盛裝的小姐們聚到一起,品嚐著母親親手做的飯菜,那其樂融融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


  老管家端著酒自酌自飲地說著過去的事。


  “對啊,每年女兒節我們總和過年一樣,穿新衣,那可真是件高興的事啊!”菲爾娜也陷在對往事的回憶中。


  “那時,夫人在每次女兒節前,都為她們挑選布料而感到為難。也記不清是哪年了,她讓服裝店的人根據小姐們的出生月份挑選圖案。後來呢!五月份出生的大小姐選走了藤花圖案,一月份出生的二小姐選走了龜圖案,三月份出生的三小姐選走了木偶圖案的衣料。上等佳品的衣料做的衣服,作出後別提多漂亮了……”


  或許是酒精的作用,老管家像今天這樣愛說話的情景是從來沒有過的。蘇默默地動著筷子,強壓著心中的不滿,吃完飯,大概還需要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才能到達山林,而此時的菲爾娜、雛子和老管家的話卻像總也聊不完似的說個不停。他們或許並不想讓蘇到山林中去,雖然都有各自不同的立場,但是目的卻都是一樣的。


  自從蘇說出要到鷲家去看山林之後,老管家就加倍小心起來,好像在提防什麽。還有,意外得知麗音已懷孕的菲爾娜和雛子,在本能和姐妹骨肉親情的促使下,也同意蘇的主意——盡快分配完遺產,這才一起出來欣賞櫻花。也或許是他們在有意識地牽製要看山林的蘇。一想到這兒,蘇就覺得菲爾娜和雛子漫無目的地賞花,以及老管家滔滔不絕地講話,肯定都是另有目的。


  “老管家先生,哪一帶是我家的山林?”蘇向鷲家方向努力地伸著脖子問道。


  “山林啊……”


  老管家不解地看著蘇。她猛然提出山林的事,不禁使老管家感到一陣驚訝。


  “哦,鷲家的山林吧!在這裏看不見,因為有一道山梁正好擋住了,如果要去的話,隻要從中千本下山,在那裏坐上汽車一個小時就到了。沒問題的,不用著急,再休息一會兒吧!”說完,他又坐了下來。


  “但是,今天看山林才是我們的目的,不應因賞花、飲酒而耽誤正事!”她不高興地看了看菲爾娜和雛子。“像你們這樣悠閑,怎麽看得到山林呢?吉野這個地方,別看現在陽光明媚,可說不準哪會兒就變了。你們看,雲朵急速地流動著,是不是就要變呢……”


  蘇一個勁地催著他們,老管家最終站起來了,而菲爾娜和雛子也隻好跟著站起來。沿著吉野川一路而下,很快就到了神社瀑布。在三船山前拔地而起的吉野山,群峰高聳,連綿起伏,山中水有如涓涓細流,有如萬馬奔騰,情趣盎然。不遠處的幾位修行者正沿著吉野川向高山峻嶺攀登而去。他們拄著拐杖,紮著裹腿,穿著草鞋,在山林之中若隱若現。


  他忘記了?是真的嗎?還是就像思迪恩所說的那樣,他有意隱瞞,從沒想過要說出來?他該不會是假裝表現得那樣糊塗,卻在背後搞鬼,想趁菲爾娜和蘇不注意的時候把一座山私吞了吧?今天這一趟,必須得先把這個問題查對清楚。因此,蘇專門選擇了鷲家這裏的山林,而不去選別的地方。老管家現在有點事就裝傻充愣,而這個看山人以前又從來沒見過,對他什麽都不了解。照這樣看,過會兒會有場老管家和蘇之間,甚至還包括看山人在內的智鬥即將在看山的過程中展開。


  “哎呀,他終於出來了!”


  不遠處傳來雛子的叫喊聲,蘇探出頭向上望去,隻見老管家正跟一個男人朝這邊走來。他旁邊走來一個人,那人的脖子上圍著一條毛巾,腰間別有一把鐮刀,腳上穿著一雙登山鞋,不用問,這個人一定是看山人。看山人在前,蘇她們緊隨其後,已經爬了半個小時的山路。蒼翠的鬆樹叢林中,山間路上覆蓋著一層柔軟的枯枝腐葉,這使他們走起來時常出現腳底打滑的現象。偶爾,在路上會看到像枕木一樣的杉木一根根地橫臥在那兒。


  穿著平底鞋的雛子,爬起來山來顯得有些輕鬆。而蘇和菲爾娜就沒她那麽幸運了,她們穿上了看山人給準備的登山鞋,由於鞋和腳的大小不太適合,又很不習慣,因此走起路來顯得相當費力。雖說是在陽光強烈的中午,但茂密的枝葉早已把光線阻擋在外,從而鞋底、襪子,以至於褲腳都被山間小路的潮氣給濕透了。


  蘇努力地爬著,看了看前麵距離自己有五六步遠的看山人。鐮刀別在他右邊的腰間,裝著磨刀石的布口袋係在左邊的腰間,紮著裹腿,踏著山路向上攀沿,每一步都顯得那麽有力。那個看山人從剛剛見到大家的時候起,就總是陰沉著臉,默不作聲。在前往山腳下的汽車裏蘇曾主動跟他搭訕,但他也隻是簡單地敷衍似的說了幾句,此外便沒再多說什麽。黑黝黝的臉,緊閉的嘴唇,唯有那雙眼睛一直閃著光,清澈明亮。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有四五個背著鋸子和厚刀的樵夫正向山上走著。


  “今天可是個好天氣,去林子裏嗎?”


  他們很快就跟了上來,和看山人打著招呼。


  “對呀,大阪那裏的山主來了,我帶他們上去看看。”看山人回答著。


  “辛苦了,那我們前麵先走了。”


  說著,他們便從旁邊走了過去。蘇望了望那幾個樵夫,又看了一眼老管家。隻見他把衣服的兩袖係在腰間,讓下麵很自然地垂著,腳上穿的登山鞋也被係得很結實,爬山的裝束與動作很難讓人相信這是一位上了歲數的人。當落在後麵的菲爾娜和雛子趕上來的時候,他已經走得很遠了。


  “哎呀!累死我了,我們休息一會兒吧?”


  雛子在後麵高聲嚷道,並停了下來,不想再動彈。她現在已經大汗淋漓了。


  “還要走多久啊?那會兒就說隻有一節路了,可都走了這麽長時間了怎麽還不到啊?看山人所說的這一節,究竟是多遠啊?”發怒的雛子不滿地喊道。


  “這已經有一半路程了。”山間回響著看山人粗獷的聲音。


  “什麽?一半……”菲爾娜抬頭望向被巨杉遮蓋下的高山,高聲喊叫道。雛子蹲在那裏喘著氣,老管家見狀,走了過來。


  “累了嗎?我們才走了一半的路程啊。小姐們的腳沒怎麽走過山路,爬這樣的高山又哪兒能受得了呢?要不就在這兒讓他向你們介紹一下關於山林的情況吧,完了之後我們就回去,怎麽樣?”說著,他看了看看山人。“可以嗎?在這裏介紹山林的情況?”


  “其實在這兒一樣可以把情況跟你們說清楚,你家的山林,就是前麵的那一片,從這裏能看到的。”


  看山人附和了一句。蘇的眼中刹那間出現了一道陰險的光。


  “那就先麻煩老管家先生帶二姑娘下去吧!我和看山人再去看看。”說完,她轉向看山人,“麻煩你了,請繼續前麵帶路。”


  她既客氣又不失大體地說道,然而那語氣卻充分地說明了沒有拒絕的餘地。看山人一句話也沒說就先獨自走了。蘇係緊了鞋帶,立馬向看山人追了過去。


  “姐姐一個人去山林我有點擔心,咱們還是一塊去吧,你說呢?”


  雛子扯開嗓子叫著,趕忙朝著蘇走去的方向奔去。


  狹窄、幽靜的小路,猶如一條長長的蚯蚓在樹蔭下蜿蜒爬行著,不時地有黃鶯和白眼鳥的叫聲從林中傳來,但此時蘇的心裏卻有一種不安的感覺油然而生。她在想該不會是看山人故意帶她們走這條蜿蜒曲折的小路吧,因為從剛才老管家和看山人的談話中感覺出他們好像並不願意讓她們三個攀到山頂。想到這,她的心更加不能平靜了。


  “這是唯一的一條可以到達山頂的路嗎?”她望著前麵的看山人問道。


  “隻有這條路最好走。樵夫們走的是另一條,那條路比這條要陡峭得多,更加危險。”看山人頭也不回地回答了一句,依然向上爬著,他的步伐更快、腳勁更有力了。


  前麵忽然間有了一絲亮光,定睛一看,原來是右邊有一道懸崖,山崖後險峻的山峰緊緊地相連,風起雲湧,被濃密的杉林掩蓋的山穀中升起一片雲霧,隨風而動,在這深不見底的山穀裏,發現了那道銀白色的光,來自於吉野川的一條支流,它正緩緩流淌著。


  “府上的山林就在那兒。”


  他指向幾百米外的杉林說道。杉林北麵是一道猶如刀切一般的懸崖,下麵是山穀。南麵是個斜坡,杉林就向南麵延伸而去。穿過一片山白竹走向密林深處,溫度隨之起了明顯的變化,撲麵而來的一股寒氣頓時使人倍感精神,高高的雜草縱橫,已將膝蓋完全掩蓋。看山人拔出別在腰間的鐮刀,不時地撥開擋路的雜草向更隱蔽更深的地方走去。


  “會不會有蛇啊?”菲爾娜擔心地問。


  “沒關係,這不有鐮刀嗎。”


  看山人一邊說著,一邊在前麵揮舞著鐮刀。不遠處傳來有人在砍伐樹木的聲音,偶爾還聽到樹木被砍倒砸在地上時所發出的轟隆聲。聲響過後,整個山林又恢複了之前的寧靜,然而卻有一道缺口留在了密林之中。


  越往深處地形越複雜,雜草長得更高,枯枝落葉則堆得更多,高大的杉木尤其顯得枝繁葉茂。


  跟菲爾娜和雛子她們分手的蘇,孤零零一個人穿行在叢林之中。是呀,如果不出現什麽差錯的話,這龐大的山林即將成為自己的私有財產。想到這些她的心裏湧上一陣熱流,不禁興奮起來。她抬起頭望向天空。幾塊小小的藍天從茂密枝葉的間隙中透露出來,蘇不禁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從杉木的頂尖向下看著,仿佛在考察它的生長情況似的,突然,她的目光停在了某處,一動不動。


  在距離地麵六七尺高的杉樹上,少了一塊樹皮,在那裏形成了一個方塊狀,而且還隱約可以看到上麵刻有字跡。蘇慢慢地來到那棵樹下,仰起頭努力地看著。在它的右上角還有一些小字,但由於曆時長久,遭受了多年的日曬雨淋,已經變得不再清晰,且這個方塊狀大小的地方也早已變得黑糊糊的了。


  “為什麽要往這樹上刻上記號?什麽意思?”


  蘇指向杉樹上缺一塊皮的地方問看山人。看山人大驚失色,轉過頭來,向那裏望去。


  “那個嗎?那是特有山林的記號,代表著這是屬於你們王族家的,右上角刻的是名字,隻是現在已經很模糊了。”說著,他伸出手撫摸著那棵樹,那是一隻骨節突出的手。


  “這樣啊,那這日期呢?”菲爾娜在後麵繼續問道。


  “哦,那是看山人來這裏刻下界標時記下的時間,某年某月某日。”


  “界標?怎麽講?”


  “每一家和每一家的山林之間必須要留下界標。如果發生了爭執,大都是發生在交界線上。所以,一般都會在中間留有四尺的空地以表示兩者的分界線,但難免會遇到一些狡猾奸詐、耍賴皮的人,他們才不管四尺不四尺的呢,硬是那樣強占別人的山林,將樹苗種在別人家的山林裏,更嚴重的是還明目張膽地竊取別人家的樹木,致使彼此界限不明確,總是為這個不停地爭吵。所以就一定要把林子主人的名字刻在交界線的樹上,並且還要把確定界線的具體時間一並刻上去。


  “是這樣啊,那從這裏開始,一直到哪裏才是屬於我家的山林呢?”


  “噢,到哪裏嘛……”看山人顯得很迷惑,“對了,你看最前麵,那兒有一個朝左伸出來的樹枝,就截止到那裏。”


  他指著向北的方向說。那裏眾多古老的杉樹縱橫交叉,枝繁葉茂,把人的視線完全遮擋了起來,除此之外沒看見什麽。


  “那裏,占地多少?”


  “噢,可能得有十公頃吧。”看山人估測了一下回答道。


  “十公頃?不對啊,老管家說有二十公頃呢?”她立即轉身麵向老管家,“對吧,老管家?”


  “什麽?你在說什麽?”把手貼在耳朵邊上的老管家問道。


  “你聽不見嗎?我是說,鷲家山林不是二十公頃嗎?”


  “是啊,十公頃,對了,對了。”


  “是二十公頃,不是十公頃。”蘇生氣地說。


  “沒有吧?二十公頃?不可能有那麽多。”他反而疑惑地問蘇,並使勁搖著頭。


  “姐姐說得沒錯,確實是二十公頃,你在第二次家族會議上親口告訴我們的。”


  菲爾娜在一旁當起證人來。皺著灰白眉毛的老管家想了想,突然,那雙細小的眼睛上下煽動了幾下,並用力拍了拍手,好像猛然間記起了什麽似的,說:

  “是,是,二十公頃是我說的,但不是單單指的這一個地方,除了這裏,別的地方還有……”


  “是嗎?別的地方還有……”蘇馬上追問道。


  “男人吉,另外十公頃的山林在哪裏?”老管家望著看山人問道,那親近的語氣給人一種兩人關係比較特殊的感覺。


  “噢,另外十公頃嗎,就在對麵山峰北邊的斜坡邊上,站在這裏也能看得到。”


  他說話的同時用手指向了前方,然而這麽含糊不清、雜亂無章的回答很難讓人找到確切的位置。


  “天啊,那可是片上好的杉木林啊!比別處的長得都好。” 老管家突然大聲地叫起來。隻見他踮著腳,把手放在額頭上遮掩著,伸著脖子努力望向前方,好像是要跳起來似的,指著左麵山峰的斜坡給大家看。人們望向那裏,看到了片片相連高大挺拔的參天杉木,但具體是不是看山人所說的那十公頃,蘇沒有做過多的考慮,緊接著就問:


  “那麽,在那兒擁有砍伐的權力嗎?”


  “什麽,砍伐的權力?”蘇突然提出這樣一個問題,使看山人一時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有,府上不僅擁有那座山林的砍伐權,就連這座山林也有。”


  “是嗎?你不會記錯吧?”蘇有點不放心地追問道。


  “怎麽會錯呢,我可是看山人啊!”


  “這樣的話,那一石能值多少錢?”


  “你是要問一石木材的價錢嗎?”


  看山人不明白蘇指的是什麽,迷惑地望著她,從鼓鼓的懷中取出香煙和火柴,叼上煙,用鞋底擦著火柴,點上了火。


  “每石一千五百元,這是市場價,可這不是現金買賣,賣不了好價錢。”


  “那一公頃山林能夠產多少木材呢?”


  看山人大口地吸著煙,說道:


  “這是由很多條件來決定的,其中包括:土地的質量如何,樹木所吸收的水分是否充足,受到的陽光照射是否夠用,甚至於山的坡度都會影響木材的產量。陡坡和緩坡的木材產量就有很大差別。大致上,一公頃產四百石還是可以的。”


  “一公頃可以產四百石,一石價值一千五百元,那麽二十公頃就是一千二百萬元,沒錯吧?”


  蘇小聲地快速計算著。看山人看著她,眼睛裏忽然閃出一道亮光。


  “你可真是個在行的人啊!對山林的熟悉程度可真不簡單,由砍伐權到每石的價格都如此仔細。那麽多大阪的山林主,都沒你這麽在行的,更何況你還是個女人家。”說完,他看了看老管家,“反正我都已經上這兒來了,就順便去修理一下樹枝,你們先在這裏休息一會兒,好吧?”


  說著,他站了起來,手拿鐮刀,將山竹左右撥開,走向密林深處。直到看山人的身影消失時,雛子睜大眼睛望著蘇,一臉的奇怪神情。


  “姐姐,你真讓我大吃一驚啊!什麽都懂。這麽多關於山林的知識你是從哪裏知道的?”


  “這不算什麽……”蘇吞吞吐吐地說。


  “噢,是不是你嫁到三田村家去以後知道的?難道他們家也有山林?”


  一提到三田村,老管家不由得緊張起來,他望著蘇。


  “三田村家的祖籍在和歌山縣的加太,據我所知,他們隻是在漁業方麵入有股份,至於林業方麵我還真沒有聽說過……”


  老管家故意說出這番話來試探她,這使蘇心中不免一驚。


  “你要知道,他家夫人祖上是丹波人,所以現在擁有山林也沒什麽好奇怪的。”蘇淡淡地說,“老管家先生,我家什麽時候買的這片山林啊?”


  “買下這片山林的時候好像是上上代店主了。”


  “哦,上上代就已經有了。”


  蘇似乎在思考著什麽,點了點頭。栽種杉樹已經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了。此時,芳三郎所說樹節越少樹木就越有價值的話又回響在蘇的耳邊。現在樹木都已經成為上好的木材了,即將被砍伐,這才是老管家努力隱瞞鷲家山林存在的原因。她細細揣摩著老管家的想法,但並沒有表露在臉上。


  “什麽時候可以采伐這片山林?”她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細聲問道。


  “這個可能要問看山人才可以知道的。”老管家簡單地應答著,扭過頭望著菲爾娜和雛子,“抱歉了,小姐們是否要去方便一下?”


  他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麵部表情極為認真。


  “煩人,這種事怎麽可以問?討厭死了。” 雛子皺著眉氣憤地說。


  “恕我冒犯了。那好,我去方便一下。”老管家站起來就往樹叢雜草裏鑽。


  “沙沙沙”是撥弄山白竹而發出的響聲,原來是修理樹枝的看山人回來。豆大的汗珠從他的臉上滑落,頭上還有一片枯葉在安靜地躺著。


  “大管家幹什麽去了?”


  他向四周巡視了一下看有沒有老管家的影子。直到發現了老管家,才露出潔白而結實的牙齒,孩子般地笑了。


  “太陽落山後,樹林就起霧了,我們現在還是趕快下山吧?”


  他將鐮刀又別在了腰間,使勁拉緊了皮帶。蘇卻還在向前邊山峰左側看山人說的那片山林努力張望著。


  “剛才你說得我家那片山林離這裏有多遠?”


  “山路就有十幾公裏,可不近呢。”


  蘇看看手表,已經是下午三點多鍾了。


  “這麽遠啊?看來今天是怎麽也趕不到那裏了。”她感到非常失望。


  “對呀,確實趕不過去。你看對麵的山峰,那兒已經起霧了。”


  他指向對麵很遠的那座山峰說道。隻見山峰的頂端已被團團白霧所包圍,灰蒙蒙一片,如同罩上了麵紗一般。


  “快點下山吧!趁現在這裏還沒起霧呢。”


  看山人朝老管家喊了一聲,催促他們下山,繼而拔出鐮刀在草叢中左右揮舞著,徑先走在了下山的小路上。


  到山腳後,山間已被暮色所籠罩,適才駐留的山岡上,已被一層薄霧遮掩起來。


  坐上一直在那裏等候的汽車,蘇和菲爾娜便迫不及待地甩掉登山鞋,穿上自己的鞋,把那雙剛剛脫下而且弄髒了的登山鞋隨手扔在了一邊,然後又整了整歪扭的衣服。在地上跺了跺腳的老管家也甩掉了登山鞋換上自己的利休木屐,拉一下衣服的下襟,靠近看山人。


  “今天,真是讓你受累了,多虧你帶路,看到了山林。”


  他客氣地說著。從車窗裏,蘇伸出頭來:

  “給你添麻煩了,看山林的事希望你多操心了。”


  此刻,她的神誌,完全不像是穿著登山鞋才爬過高山的人。她靜靜地埋下了頭。


  “您客氣了,對於山林,委托給我你就放心吧。我看山林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把心放下吧。”看山人拿下脖子上的毛巾,“大管家也一起回去嗎?”


  他轉向老管家,聽到這,拉車門的老管家停了下來。


  “對了。都怪我。看我這記性,他給我們帶了一天的路,我答應了和他喝幾杯,這也原本沒什麽大不了的,他也就這麽點愛好了。”他揮了揮伸出的右手。


  “嗬嗬嗬……你可看透我了。”把手放在頭上,看山人不好意思地笑了。


  “這樣我隻好舍命陪君子了。”轉過臉來,老管家朝向蘇她們,“我和男人吉一塊兒喝一杯後坐電車回去。你們先乘車回去吧。”還沒等滕代她們說話,就又對司機說,“你要一直把小姐們安全地送到家。”


  說著,他和看山人並排站立,恭敬地彎下腰去。


  老管家和看山人坐公車很快就到了鷲家,走進了一家具有鄉村風格的小飯館。


  “啊,歡迎,歡迎啊!”


  因為是熟人,就立即帶他們來到二樓的單間,並端上了酒菜。


  “快,我們先喝一杯。”


  一反剛才沒有表情的麵孔,看山人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大管家,難到你真的想要和那些女人一塊回去嗎?”他試著問道。


  “怎麽會呢,我能這麽走嗎?還沒跟你喝一杯呢!希望他們不要看出我們之間的真正關係,也隻好做做樣子了。即使這樣,她們還不太相信呢。”老管家拿起酒杯和男人吉一同喝著。


  “對啊,對啊。隻是一個女人,竟敢親自查看山林,並且砍伐權,麵積,界線沒有不問的。還說出少十公頃這樣的問題,說實話,我可真擔心啊!”男人吉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大管家叫我把那樹木砍掉全都賣給批發商已是一個月前的事了。即使碰到狗熊、野豬我也從沒敢停下過砍伐。可現在呢,她們竟問我哪是那片樹林。我隻有說在山峰北側。我都不知道我指的是什麽方向。而你在這時候在我身後大叫什麽“哎呀。長得真好啊!那的杉木長得可太好了!沒想到你是指著別人的山林在喊叫,真被嚇壞了。她們要一定去看,那你怎麽辦?”


  “怎麽會呢!我有意在吉野的上千本吃飯時,跟她們談了些以前的舊話題。耽擱了很多時間。”


  “唉,是這樣啊!大管家你可真精明啊!跟三個女人賞櫻花,到了我這附近,你又說讓我帶路,而讓他們等在下麵。事實上是瞞著那幾個女人,跟我說好了計策。最後,又一口一個小姐叫得那麽親切,好像什麽事都沒有一樣。別人都看不出有什麽漏洞來。你可真行啊!要照這樣,搞不好哪時騙到我頭上來,我可慘了。”太吉郎迷惑的眼睛裏發出了敏銳的光芒。


  “怎麽能這麽說,隻要想從山林裏弄錢的話,我記著一句老話:寧願欺騙老婆,也不要欺騙看山人。要是騙看山人,自己也一定會被騙的。”老管家瞪起雙眼,看著男人吉,“砍下來的木材一公頃能賣多少錢?肯定不會是你剛剛跟她們說的價錢吧?”在砍伐量和價錢,他對看山人一點也不糊塗,緊問道。


  “那是,跟她們要的是表麵上的價錢,事實上一公頃能伐五百石,一石賣兩千元。”


  “這樣,一公頃是一百萬,十公頃就是一千萬,這次幫了我這麽大的忙,手續費給你七十萬,怎麽樣?”


  他使勁地拍打著男人吉的肩膀,溫和地說。急忙吞了一口煙的男人吉說道:


  “還少三十五萬元”


  “什麽?少什麽?”


  將手放在耳旁的老管家反問著。男人吉把那張黑黝黝的臉轉向老管家。


  “在官府那登記的十公頃的那片山林,事實上是有十五公頃的。”


  “什麽!十五公頃?會那麽多嗎?”老管家搖著頭說。


  “又要裝傻了,大管家。山林的實際麵積要比登記的大得多。我也不是看了一兩天山的人了。就說吉野山這樣的深山老林,官場上的人不會一片片測量的。大都是按山主說的數字登記。而一些地方,實際的麵積要比登記的麵積大兩三倍呢。就這次砍伐的山林,實際上有十五公頃,而登記的隻有十公頃。我天天和山林打交道,修枝、砍伐,所以,我說的數字是絕對準確的。”


  借著酒勁的男人吉說起話來滔滔不絕。而吃著山菜,喝著酒的老管家的臉上毫無表情,靜靜地聽著。


  “一百五十萬的價格已經不少了。”他忽然說道,然後端起酒杯把剩下的酒喝幹,“你都成山林經紀人了。好吧,登記麵積的十公頃,每公頃十分共七十萬。剩下的五公頃給你五分共二十五萬,一共是九十五萬。怎麽樣?”剩下的還要交稅,交際費並不是全部都進了我的口袋。“那些隻需十萬就夠了。”眼裏閃著光的男人吉說道:“一百萬也好,一百一十五萬也罷,大管家整天買進賣出,票子大把的拿在手上。我可比不了。一棵杉木苗想要成材,先要在平地培育三年,再移到山上。每年都要鋤草,修枝,還要培育十六年。直到二十年後才能砍伐。你看我還能賺什麽呢?”


  “可是,哪年被砍下的樹枝和樹墩不都是交給你處理嗎?那些樹枝能當木材用,甚至可以當柴賣。而砍下樹後的樹墩可以當木屐原材料賣出,最後的也可以作為牙簽和劈柴的原材料賣出啊。所有樹木沒有不值錢的地方,作為看山人的你收入一定也少不了吧?”


  被老管家擊中要害的男人吉立刻卑屈地笑了。


  “我真佩服大管家,連這麽細小的地方都記得那麽清楚。也好,這次的木材,就照你說的辦吧。好像,這段時間還會讓我發一筆……”他用那雙不再細膩的手為老管家倒滿了酒。


  “對啊,我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他端起男人吉為他倒的酒,把本子從懷裏拿出來,一片片翻著。


  盤腿坐著的男人吉伸出了腿。


  “究竟這賬上記著什麽呢?”他肆無忌憚地看著老管家手上的賬本。


  “這可是我的寶貝賬啊!”


  當翻到第五頁“二十公頃沒有賬時,老管家飛快地在下邊寫著什麽,最後急忙把賬本蓋上了,男人吉顯得非常驚訝:


  “哦,我懂了。賬是樹木的代碼。有砍伐權就有賬,隻有沒有砍伐權的沒有賬;沒有砍伐權的就隻有賬對嗎?

  他據自己的猜測說著,老管家卻沒有直接回答他。


  “鷲家的二十公頃山林,除了我們看到的那片外就都砍完了,那砍伐權沒問題吧?”


  忽然把聲音放低的他,不放心地看著男人吉。男人吉也把那張飽經滄桑黑黝黝的臉伸了過來。


  “噢,絕沒問題。並不是把森林砍伐權賣了,就隻是用砍伐權做擔保,來向當地信用金庫借錢在登記薄上。也不曾替換持主的名字。印章嘛,大管家你一直保存著。你還擔心什麽?第一,不懂的人並不知道山林的地方和樹木是分別立項的,全部認為地皮是自己的,上麵的樹木按道理來說也應是自己的。可是,要知道這麽多事的人,也就是你府上的那個女人。”他嘲弄般地皺皺鼻子笑了。


  “她確實很擔心呀!提出要看鷲家山林的就是那個大小姐。我不在的那一次,鷲家山林登記所的人打了電話,他們就想到了這裏。”這才是老管家為什麽忽然來鷲家山林的原因。


  餘楚是第一次突然感覺到有些害怕,害怕討厭的鄭嘉森從此消失在自己的世界裏,自己以為他永遠會像六年前的那個下午,帶著一臉的壞意,似笑非笑地看著餘楚說:“嘿,餘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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