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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八月的歌

  八月的心裏沒有因此有什麽失落感,可能是因為一小時140多塊的酬勞對於她太過於誘人,也太重要。更讓她覺得幸運的是,這份用力賺錢的工作,並沒有八月想得那樣辛苦,一大早,八月隻是在廚房和王媽一起準備早餐。


  “有幾個人用餐?”八月一邊收拾著餐桌,一邊問著王媽。


  “一搬來說就兩個人,薛太太這段時間都在國內。”王媽煮著熱牛奶。


  “還有一個人呢?”


  “是薛先生的兒子啊,薛子逸,和你一樣大,不過他快畢業了。”王媽把牛奶往玻璃杯子裏倒去,“快把餐具碟子擺到餐桌上去,子逸已經起床了。”話音才剛落,就聽到從二樓傳來一陣幹淨利落的腳步聲。不一會兒,一個穿著藍色襯衣的高大男生出現在了八月的餐廳裏,八月的目光無意間和他英俊的雙眸對視著。


  “嗨……”八月有些尷尬地朝他打了一個招呼。


  “這人是誰?”他沒有急著理八月,隻是瞥了她一眼,然後轉過頭詢問王媽。


  “噢,這是八月小姐。新來的鍾點工。”王媽介紹到。


  “哦,傭人怎麽不穿製服?”他輕描淡寫地說道,“傭人”二字卻像針一般紮在八月的腦子裏。“傭人你個鬼,我隻是來工作完就拿錢走人的臨時工!”八月在心裏咒罵道。


  “我要Croissant。”他隻管自己做了下來,然後微微地抬了抬頭,用一種命令的口吻對八月說道。“什麽?”八月一愣,“croissant。”他再一次重複了一遍,他看著八月微微地皺著眉頭,還是不明白的樣子,無奈又帶著微微鄙視地歎了一口氣,然後走到櫥櫃前,拿起櫃台上的一籃羊角小麵包,然後湊到八月麵前,冷冷地對她說,“不好意思,這個東西我不知道用中文怎麽說,不過你要不要先回中國把你的英文學學好了再來?”


  想了一會兒,蘇就不再看雛子的房間了,她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走出了自己的臥室,當她來到店門口推開門向裏麵看的時候,賬房裏隻有老管家一個人在打著算盤。


  “老管家先生……”


  猛然聽到有人從背後叫他的名字,老管家吃了一驚,當他轉過頭看見是蘇的時候,說話的口氣裏麵充滿著關心:


  “噢,有什麽事嗎?”對於蘇的突然來臨他感到出乎意料。


  “新當家他……”這個問題是她有意要問的,因為她早就知道新當家已經去千壽那邊了。


  “他好像剛才還在這裏來著,現在我也不知道他又去哪兒了,你找店主有什麽急事嗎……”


  “沒什麽,隻是一點小事……”


  在說話的時候她又看了兩眼老管家剛才打過的算盤,上麵亂七八糟的,跟小孩子玩過似的。其實老管家打算盤是假的,在他的心裏則打著另一副算盤。


  “神木那邊說好了是兩點到的對吧?”


  蘇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好,就有一搭沒一搭地問著。說到這時,店裏一些正在開發票的店員都停下手上的活,開始聽他們兩個的談話。


  “你們不幹活聽什麽呀?再不快點開票一會兒還來得及嗎?”老管家注意到了周圍氣氛的變化,對店員批評了幾句,又轉過臉對蘇說,“隻要她到了這裏,我就會趕過去通知大家的,你們在後院等著就可以了。”


  他語氣裏有些催促地說道。蘇看了看店裏麵的員工和女傭,她們一邊做著手裏的工作,一邊照顧著客人,還不時地向這裏瞟上幾眼。從她們的眼光中,蘇覺得她們好像也知道今天將會發生一些事情似的。


  店鋪的嘈雜與後院的寧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還跟以前一樣,但是卻又不一樣,每個人的心中都對這個即將來訪的麗音充滿了好奇, 每個角落都被這種氣氛氤氳著。


  這時蘇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絲嘲笑。沒準事情真像芳三郎說的那樣,父親在生前早就給麗音置辦好了房子,並且通過信托留給了她一部分存款,他們如果知道了這個消息會是什麽樣的表情呢,肯定會很吃驚吧!假如蘇再把這個問題深追下去的話,可能還會有些意外的收獲,這樣一來自己就可以再把家裏長女的地位找回來了。


  在想到這個問題的時候,蘇想起老管家嘴裏說的那個和自己年紀相仿,卻是自己父親妾的女人,還有他說的那個女人不但漂亮,而且還很客氣,重感情,這種人讓蘇的心裏不免有些期待,不隻是期待,還產生了一些興趣。


  這時外麵傳來了一陣吵鬧聲,是姨母芳子來了。蘇聽到是姨母來了轉身就躲在了門簾後邊,然後就從中門跑到走廊去迎接,她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她並不想讓姨母知道她到店裏來。


  “您今天這麽早就到啦。”


  麗音兩點到,姨母則比她早到了半個小時。


  “其實我出來的時候也覺得有點兒早,但今天跟平常可是不一樣,一會兒妾室就要到了,我總得聽聽她想說些什麽吧,就算是為了我那死去的姐姐,我也得早到啊!如果沒在她來之前到這裏,我心裏總有些不好過。”


  在說話時姨母芳子有意把嗓門放得很大,好像是想讓所有人都聽到似的,估計她和蘇一樣,對麗音也存有些許好奇。


  麗音就讓司機把車停在了南本町拐角的地方,這裏離矢島家的商店還有六百米左右,但是她決定下車步行到那裏。這裏的街道兩邊都是商店,人們來來往往的,有送貨的店員,還有外地來的一些買東西的顧客在那裏討價還價,聲音亂成一片。這裏人雖然多,但是卻很少見到像麗音這樣穿著和服,並把頭發梳得這麽整齊的獨身女人。為了不讓更多人注意到她,她把頭壓得很低,匆匆地從這些人們身邊穿過。走了一段以後當她抬起頭看到矢島家商店的時候,精神突然恍惚了一下。


  這時她沒有直接走進店裏,而是靠在店門口的電線杆上,劇烈地喘著氣。自從老管家告訴她要今天來本家那天起,她就開始做思想鬥爭了,今天終於鼓起勇氣來到這裏,但現在卻又開始暈眩,也可能是天氣燥熱的原因。這時麗音又因為自己臨時退縮而感到生氣。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然後把頭抬起來,看著矢島家的大宅子。


  他說完便轉身做了下來,邊翻著桌上的報紙,邊吃著早餐。八月在一旁漲紅著臉,一種莫名的情緒,不知道是憤怒還是委屈,當時八月隻想立馬消失在客廳裏。王媽覺察到八月的尷尬,她推了推八月,然後說,“和我一起去打掃一下客廳,我來教你怎麽用吸塵器。”


  薛子逸在吃完早餐後,便抓起桌子上的車鑰匙出門去了,王媽在客廳用一口吃力地國語介紹著吸塵器上的按鈕,八月實在忍不住,問王媽,“那個薛子逸,他是不是一直也都這樣沒禮貌?”


  “哎,他的個性一直都是這樣子的,薛先生隻有這麽一個兒子,能不寵麽?不過,東家的一些話,你聽了就當是過去了,沒有必要放在心上麵的。”王媽安慰著八月。


  “恩,我沒在意。”八月點點頭,心裏卻還是委屈著的。


  在這個陌生的國家,八月自己知道自己沒有很多熱辣奔放的本地女生漂亮,也不能像很多家境富裕的留學生一樣買漂亮的衣服打扮自己。八月深知自己唯一的籌碼就是努力,然而現在,連之前一直很有信心的英語也被人唾棄嘲笑,八月真為自己而感到悲哀和傷心。


  一整個下午,八月都悶悶不樂,離開薛宅之後,八月給馮輝發短信——“你在哪裏,我想見你。”


  不一會兒,就收到了他的回複——“在學校,怎麽啦?”心思細膩的他覺察到了八月的不愉快,八月回複了一個“見了麵再說。”就往學校趕。馮輝在音樂係的那棟大樓底下等著八月,八月一看到他,就走上前去問他,“你知道Croissant是什麽意思麽?”


  “羊角麵包啊。”他不加思索地回答著八月。


  “你們這種從小就出國的人真是討厭!”八月委屈地哭了出來。馮輝被八月這突如其來的反應嚇了一跳,他趕緊摟住了八月問她發生了什麽事,當八月把今天上午的事情和他說了之後,他卻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瞧你這委屈的樣子,就為了這點事情?”他愛惜地捏了捏八月的臉。


  “我很受傷好嗎?”八月紅著眼睛。“那要不,我幫你去揍一頓他好了,他叫什麽什麽名字來著?”“不必啦,我可不想丟了這個工作,更何況他爸爸是好人,我沒有工簽都留我待在他家工作。”八月說。


  “哎,小寶貝受傷了,我該怎麽補償你呢?”他水汪汪的眼睛看著八月。


  八月突然害羞了,這是他第一次這麽叫八月,這麽親昵地叫。刹那間,八月不知該如何回答。“那這樣把,今晚去我家,我來伺候你。做飯給你吃。”馮輝突然提議道。“你做飯?”


  “恩,我的廚藝在波士頓華人界可是赫赫有名的。”他打趣地說。晚上,他們一起坐著電車去東約克,然後在馮輝家附近的超市選購食材,他推著車,八月在旁邊挽著他的手,兩人一起選購著貨架上的蔬菜,討論著該買哪一款醬油,結賬的時候,八月看著前麵他高大的背影,覺得自己無比幸福。覺得自己就算不知道羊角麵包的英文是什麽那有怎麽樣呢?生命中有太多比這個更加重要的事情了,比如八月眼前的這個男人。


  馮輝的廚藝果然驚人,簡簡單單的幾道家常小菜卻炒出了高級餐館的味道,八月也完全不顧自己的淑女形象,一口氣把飯和菜吃了個底朝天。馮輝租的那棟舊獨立屋比八月的家還小,因為客房多,所以不大的餐廳和廚房都堆滿了雜物,他在餐廳昏黃的燈光下,看著吃得津津有味的八月,滿足地笑了,八月突然覺得他的那種眼神有種似曾相識的溫暖,自己在這裏沒有看到過這樣的眼神,這樣的眼神,好像自己的親人。


  吃完飯,兩人在一起談笑風生地在廚房裏洗完,洗完,他拿紙巾擦了擦手,然後輕輕地對八月說,“走,去我的房間吧。”


  八月不傻,自己也已經20歲了,有些事情八月已經影影約約地開始明白,他的這句話,好像是一個暗示。


  但是,八月對他說。“好。”


  他的房間是二樓的一個小閣樓,房間裏的東西啥的讓八月驚訝了,一個大行李箱,一張陳舊的書桌,一張單人床,房間裏一片昏暗,當八月都進門的時候,他突然抱住八月,把八月抱到了床上,黑暗中,八月隻聽到了她略微急促地呼吸聲。兩個人還擠在那一張小單人床上,他伸手把八月的頭埋在他的懷裏,他的身上沒有花俏的香水味,隻是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


  “馮輝,我喜歡你……!”隻有在黑暗中,八月才能鼓起勇氣說出這句話。


  可是他不說話,隻是抱著八月,突然,他的身體微微顫抖了起來,他像是哭了。


  “怎麽了。”八月抬起頭,銀色的月光把他臉上的淚珠照得發亮。


  “沒什麽,隻是覺得自己很幸福。”他說。


  “傻瓜。”八月低下頭吻著他,他的淚水滲到了八月的舌尖上,是幹澀的鹹味。和你在一起,我好像可以忘記,很多我不想去記得的事情。但是,我很清楚自己並不甘心忘記那些事,有些痛苦,並不是可以輕易抹去的,所以,對不起啊。


  對不起。


  那個夜晚,在那個有點透風的小閣樓,馮輝就這樣抱著八月,僅此而已,當八月把這個小秘密分享給尹楚瑜的時候,她的臉上的表情可以用驚訝在機上一點點鄙視來形容。


  “天哪,你們是在演什麽有純情有肉麻的戲碼?兩個人隻是在一起抱一夜?我聽了就渾身雞皮疙瘩!”尹楚瑜誇張地捂著頭。


  “難道……一定要做那種事才算是正常?”八月有些害羞地抬了抬頭。


  “不然呢,馮輝這男生太奇怪了。”尹楚瑜聳了聳肩膀。


  “那你呢……?”八月好奇地詢問著。


  “我十七歲去洛杉磯讀高中,班裏麵救我一個女生是處女,所以,你覺得呢……?”尹楚瑜這樣回答著八月。


  八月默默地在心裏歎了一口氣,她的世界觀和愛情觀可能永遠也不會變成尹楚瑜這樣,尹楚瑜可以在分手後像沒事人一矮一高繼續過著她的生活,八月不能,而且,自己居然很慶幸自己那個晚上沒有和馮輝發生過什麽,並不是怕自己吃虧,而是覺得,他們的感情,到現在為止都還是很完整的,是純潔的,盡管,這在尹楚瑜看來很傻,再後來的八月看起來,也很傻。


  周五的夜晚,對於絕大部分人來說,是屬於各種各樣的派對的,特別是對於八月這樣的派對動物來說。


  “八月,臨安今天晚上要去哪裏玩你知道嗎?”男子湊過來問著八月。


  “不是去但你二家裏嗎?我不去了,周六還要去打工。”八月隨便搪塞了一個借口。


  “我就奇怪了,人家兄弟會的活動,她一個女孩子去幹嘛。”男子皺了皺眉頭。


  “哦?是麽?那我就不清楚了……”八月擺擺手,臨安的社交圈子想來廣,這沒什麽好奇怪的。


  “而且就她一個女孩子。”男子補充到。“你知道的挺多的麽,上哪兒打聽了這麽多小道消息的啊?”八月嘲諷地問他。


  “因為我一個兄弟會的朋友也邀請我去他們的聚會了。”他說。“哇,那你去嗎?”這世界就是如此小,老天總給機會讓不想見到的人碰見,遇見的機會。


  “當然不去,去幹嘛。去看臨安和那個白人打情罵俏嗎?哎,隨意了,我回家了。”他歎了一口氣,拽了拽書包,朝八月打了個招呼就走了。


  回到家,看到有人在廚房忙活著,兩個爐子都開著,她正在炒菜。


  “喲,今天興致這麽好,自己做飯呐?”八月關上門,湊到廚房來。“是啊,就等著你回來一起吃。”女人笑著回答八月,自從上次的阿崗昆之旅後,八月發現自己和女人的關係變得明顯要親密很多。


  “林城億今天晚上設了個局,在國王街上的一個酒吧,你要一起來嗎?”她把菜盛到盤子裏,問八月。


  “不去了。”八月回答著。


  “你確定,他還邀請了馮輝呢……?”女人繼續說道。


  “是嗎?馮輝沒和我說起這件事啊……”八月愣了一下。吃完飯,八月掏出手機給馮輝發了一條短信——“今天晚上林城億約你喝酒啊……?可是時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都沒有收到回複。八月並沒有在意,強迫自己專注於自己的工作。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眼睛在昏黃的燈光下已經覺得酸澀,於是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居然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而手機裏仍然沒有馮輝的短信。正當八月想要給馮輝打電話的時候,手機突然振動了起來,那是高玄的來點。


  “喂,八月……”電話裏是高玄略微顫抖的聲音。八月的心突然一沉,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林城億出事了……”


  “怎麽了……”八月驚訝地問道。


  “警察在他身上查到了毒品,現在,他已經被警察帶走了……”她的聲音像是要哭出來了一樣。


  “你先別緊張,你現在在哪裏,我現在準備,待會馬上就過來。”八月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他抓起了背後的大衣,就往樓底下跑。


  西區儀陶碧穀,甫瀚的車突然停在了某棟普通的獨立屋前,“轟隆轟隆”的音樂聲音夾雜著年輕人的誇張的笑聲從獨立的屋子裏隱隱約約地傳出來,他望著倒影在窗簾上隱約浮動的人影,然後歎了一口氣,有些不安又無奈地踩了一腳油門,消失在那條隱蔽的街道上。


  深夜寒冷的北風有些寂寥的吹著,之所以說它寂寥,可能是因為不再有落葉與它為伴。


  是深秋了……


  “鷲家……”老管家假裝在那思考著,想了半天,突然好像記起什麽似的,猛地把頭抬起來,拍了一下大腿,“對了,對了,剛才你這麽一說我好像有點印象了。鷲家,就是四鄉村下邊的那個地方,一個山裏麵的小村子,沒有什麽名氣,所以我都忘的差不多了。”


  老管家把頭低下去,取過筆硯,把“奈良縣鷲家”寫在了不動產那一欄。


  “我會盡快查清這片山林的具體麵積的,並登記在上麵。唉,自從老王子過世以後,我的腦子好像突然不中用了。”


  他後麵的這句話好像是在自言自語,說完以後自己幹笑了幾聲。可是蘇卻沒什麽反應,臉部表情還是那麽僵硬。


  “除了這一點,還有什麽重要的項目沒記在上麵嗎?”


  她還是有些放心不下,但老管家好像早就知道她要問似的,慢條斯理地回答:


  “噢,除了這些還有一件大事,那就是在你們三個之外還有一份遺書。”


  “你說的是那份老王子留給另外那個女人的東西吧。”聽到這個的時候姨母芳子開口了,“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女人啊?我想上次家族會結束以後老管家已經去過她那裏了吧,她看了遺書的內容了嗎,她是怎麽個態度啊?”她這回是非得從老管家那裏得到一個答案。


  “她人長得還算是漂亮,脾氣也很好,而且還很重感情。”


  “那麽聽你的意思她還是個有容貌講感情的人嘍,倒是很完美。”


  姨母芳子不時地冷笑著。蘇的臉上也露出不屑一顧的笑容。


  “要說重不重感情,是見過一次就能了解到的嗎?恐怕你已經跟她見過很多次了吧。”


  “我倒是去拜訪過她,看見她時她正在佛壇前祈禱著老王子,壇前並沒有放靈位。她把老王子生前用過的碗筷都擺在了上麵,還準備了一些酒菜。看見她的時候地還在流淚呢。再者說了,老王子在遺書裏麵也沒有說過要把遺產分給她多少,當她聽說遺囑上還說到她的時候,早就感動得泣不成聲了。”


  “你剛才說她長得很漂亮對嗎?那她跟我死去的媽媽比起來哪個更好呢?”雛子用好奇的語氣問道。


  “她怎麽能和夫人相提並論呢?夫人是名門閨秀,身上具有的是一種雍容華貴的美,而她呀,總是文文靜靜的,還帶有一臉的憂愁,讓男人們見了都會產生一種想保護她的欲,望,。”


  “那你還說她很客氣,那她是怎麽個客氣法,你倒是說說看?”


  類似於這樣的問題,也隻有一向文靜的菲爾娜才能問得出來。老管家沒有很快回答,沉思了一會兒才說:


  “我找到她的時候,就對她說,老王子在遺書中提到了她,並且還要把遺產分給她一些。小姐們也都知道了,她們通情達理,也會照著上麵的意思辦的。她卻說不要因為她給家裏人再添一些麻煩了。她就是這樣一個女人。”


  “那你有沒有想到,這隻不過是她想要收買人心的一個小手段而已?這樣一來還可以博得我們的同情。”蘇突然在這時接過他的話,“那依你看應該分給她多少呢?”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好像是在打發一個乞丐似的。


  “這個就不是我的職責範圍了,因為上麵沒有寫清到底給多少,隻能看看小姐們商量出來以後的意思了。”


  “現在這麽看來,事情很難辦了,上麵又沒寫清到底給多少。其實死去的父親故意不寫得很清楚,目的是想讓我們多分給她一些。從這一點上來看,父親還是比較狡猾的。”


  蘇用尖酸刻薄的話說著,語氣中帶有不滿。而坐在一邊的菲爾娜隻是眨了眨眼睛,跟著就是一聲歎息:

  “那照這麽一來,給得少了就會覺得丟了自家的臉麵,現在有什麽辦法才能兩全齊美呢……”


  “現在還有時間考慮臉麵不臉麵嗎,如果讓我們把自己的一部分遺產拿出來分給他的那個情婦,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再說沒有這樣的道理。這種思想是什麽時候的,明治、大正?簡直就跟傻子沒什麽區別!”


  雛子這時對於那份遺書也有些不滿了:


  “老管家先生,你會執行那份遺書上的遺囑嗎?”


  她一臉的認真,老管家讓她這麽一問反而感到有點驚訝。


  “這還用說嗎,死者既然在生前寫下了這樣的要求,那麽我們就必須要分給她,如果不給她的話,那女人就可以告你們不履行死者遺願,這樣一鬧就會對這裏不利,所以我覺得這件事情應該經過仔細的考慮,最好還是分給她一些……”


  老管家對她們是極力勸說,不知道這樣會不會有效。而姨母芳子好像又想起什麽似的,把身子向前探了探:


  “現在還是把這個問題往後推推吧,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把她本人叫到這裏來。老王子的遺書裏麵並沒說清楚給她多少,這足以說明在他生前的時候已經給過她了,隻是死後還要給一些罷了。”


  現在她的心裏有些好奇了,然後又接著說了起來:

  “盡快把她叫來吧,沒準還能從她那裏問出點雪村軸畫的眉目呢。那就等你們見了她的麵再談這些怎麽分配吧。”


  姨母的時機抓得很準,她利用這件事情巧妙地把家族會結束了。


  街道兩旁的人很少,老管家一籌莫展,歪著嘴、皺著眉頭,很木訥地朝神木方向走去。


  本以為今天的家族會就可以把遺產分配的問題解決掉,結果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現在看來隻能在一個星期以後開第三次家族會了。還要把浜田麗音叫過去,這不是更麻煩了嗎?不隻是這樣,還可能把雪村軸畫也牽扯進去,這件事到現在又出現這麽多問題,真是出人意料啊。


  在把財產目錄公布了以後,山林的數目差一點就露餡了,好容易把這事對付過去了吧,今橋那邊的姨母偏偏借著這個機會結束了家族會。


  老管家心裏越想越不是滋味,他咂了咂那張幹癟的嘴,搖了搖頭,不再去想了。他來到一家糧食加工場拐角的地方,穿過小路,從一家香煙兼藥店的鋪子裏穿了過去,這裏就是麗音的家了。以前來的時候這裏都是關著門的,可是這個時候院門卻開著,而且房門也開著一條小縫。


  老管家以為這時候裏麵有客人呢,便按了按門鈴,他把頭從門縫裏伸進去,左右看了看。現在都六點多了,屋裏沒有開燈,漆黑一片,這時的小院顯得有些淒涼。老管家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裏麵的動靜,他看見一個消瘦的身影走進門廳裏麵,腳步放得很輕,還可以聽見屋裏麵水燒開時的嗞嗞聲。


  “打攪了,有人在家嗎?”他這時才跟裏麵打了個招呼。


  “哪位呀……”


  屋裏傳來了微弱的聲音。老管家聽見了趕緊把身子直了起來。


  “老管家。”


  “噢,是大管家呀……什麽時候到這兒的,我怎麽一點聲音都沒聽見呢……”裏麵的人故意把說話的語調放得很輕鬆。


  “院門是敞開著的,所以我沒敲門就進來了,沒什麽不方便的吧?”老管家在說話的時候正從門縫處向裏麵看。


  “那就請進吧……”


  麗音並沒有像以前那樣到門口迎接他,隻是在茶室裏做了回答,接著就把房間裏的燈打開了。


  老管家看見茶室裏火盆上的水已經開了,正在發出一陣陣響聲,火盆旁邊還放著一個疊成枕頭狀的坐墊。


  他用犀利的目光掃視著周圍的一切,當他看到火盆邊隻有一個喝過茶的杯子的時候,才覺得剛才沒有別人來過。


  “怎麽,躺著來著,是不是身體哪不舒服啊?”


  在強烈燈光的照射下,麗音的臉顯得有些蒼白,這些老管家已經看在眼裏了。麗音聽了以後趕緊搖了搖頭。


  “沒有,沒什麽大不了的,剛才想清掃一下院子的,可是沒多一會兒就有點不舒服,可能是有點感冒吧……所以就沒關院門,進來歇一會兒。”


  一邊說著,又從火盆邊的茶具櫃裏把茶壺和茶碗拿了出來。她的表情看起來很平和,沒有一絲異樣,那些幹枯的頭發直垂到頸部。


  “你確定自己沒事嗎?”


  他還是有些放心不下,麗音繼續往壺裏倒著水。


  “請不用為我擔心,我沒事的。對了,本家那裏怎麽樣了?”


  她隻是想問問矢島家的三個姐妹而已。現在還沒有跟她說今天在家族會上發生的事情,所以老管家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才好。


  “托您的福,她們姐妹三個都很好。今天剛開過家族會,是第二次了,可是遺產分配的問題還是沒能解決。”說著,老管家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沒結果?你的意思是……”麗音有些迷惑了。


  “大家都在為分得的多少相互競爭呢!”


  “你的意思是她們在爭奪遺產……”麗音聽到這個消息顯然有些吃驚,瞪大了眼睛問道。


  “都說家醜不可外揚啊,說出去的話也叫人臉紅。她們姐妹三個人都把自己分到的那些財產做了估價,但今天又把估價壓得很低,她們互不相讓,都想占點便宜,所以也就沒結果。”


  “可她們都是些有教養的名門閨秀啊,現在竟然為了這些遺產爭得麵紅耳赤,可真讓人不解……還記得葬禮那天,她們三個人都站在那裏,長得跟幾朵花一樣,即使是穿著白色的葬禮服,還是那麽優雅,當時那場麵,我從來都沒有忘記過……”


  麗音一臉的不相信。老管家端起剛倒上的茶水咂了一小口。


  “是啊,大家閨秀往往都是這樣,她們從小被寵著、慣著,隻要是自己喜歡的東西,就會想方設法地據為己有,根本就不會考慮到別人,所以說她們的欲,望,也就更強烈。這回就是個例子,從剛開始分配遺產的時候,她們幾個的爭鬥就展開了。”


  “可是無論如何,她們幾個畢竟是有著血緣關係的親姐妹啊……”麗音還是不敢相信他所說的話。


  “也許就是這個原因,她們才會如此地爭鬥。不過也難怪了,所有的家產價值幾個億呢,誰都不願意吃虧,所以到現在還沒有分清楚。她們三個連根毫毛都要爭,讓人看了都覺得敗家,如果是兩姓旁人的話情況也許就不這樣了。這就是連續四代的女係家族啊,讓人感到有些發指。”


  老管家在說每一個字的時候語氣都很沉重,這也使麗音不禁打了個寒戰,她停止了喘息,兩眼直直地看著老管家。


  “還有就是那張雪村的山水畫,她們今天提起來了,誰也不相信誰。”


  “什麽?你說的是那張雪村的山水畫?”麗音聽了以後顯得非常吃驚。


  “是啊,放在庫房裏就這麽不見了。就是這件事今天在家族會上還成了一個大問題呢,她們為這個爭論了很長時間。”


  “你說的那張畫不是先放在我這裏了嗎……”麗音臉上驚訝的表情依然沒有退去。


  “在那種情況下我要是說那張畫在你這裏,不是明擺著給過世的老王子找麻煩嘛?”


  “對於本家來說,那張畫是不是很珍貴呢?”


  對於麗音的突然提問,老管家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談起了別的事情。


  “其實老王子在把這畫拿到你這兒來的時候家裏人並不知道,就算是你現在告訴她們畫在你這裏,她們也會覺得是老老王子把它送給妾的。她們還會用這個當話題想得更多,連山水畫都送了,那以前會不會還送過更值錢的東西呢?”


  “那現在我該怎麽辦才好啊!在老王子剛去世的時候,我還跟你說過要把它送回去,你說不用了,可是現在……”


  麗音的情緒激動了起來,而且嘴唇有些顫抖,她的話裏帶有責備。可是老管家卻裝著沒聽見,很平靜地說道:


  “事情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就算是再把畫還回去,對老王子和你都不會有利。所以,你就把畫交給我好了,我會選一個適當的時候把它還回去的。”


  這次老管家把這個責任主動承擔了下來,他稍作停頓又說道:

  “不過呢,這個月請你到本家去一次。”


  “什麽?去本家,這個月嗎?”


  “嗯,這個月的十七日下午。”老管家回答她說。


  “真的要去嗎……”


  麗音聽到這個消息以後,心裏有些害怕了,眼裏還閃爍著不安。她急促地喘息著,兩眼望著遠處,顯得有些縹緲。


  “看起來這件事對你來說有些突然了,我想你用不著那麽緊張……本家那裏隻有她們姐妹三個,還有就是今橋那邊的姨母。所以你也不用害怕,到時候我會在你身邊幫助你的,這點你不用擔心了。”


  “不過,這件事對於我來說有點困難,我想……”麗音吞吞吐吐地說。


  “沒事,其實你用不著那麽難為情,現在的情況跟抗戰以前的那個時候大不相同了,到了本家以後你隻要跟她們說對老王子生前的照顧致謝就可以了。如果她們問到那張畫,你說不知道就行了。”


  老管家再三叮囑她。麗音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她想了一會兒,把頭抬起來說道:


  “那好吧,那一切就拜托你了……”說完,她又把頭低了下去。


  “一切交給我你就放心吧。對了,那張畫呢,我怕她們會到你這裏來找,所以想先替你保管。”


  “交給你……”麗音想了想,又點了點頭,“這樣也行,把它放在這裏我總是怕被別人發現,放在你那裏也許就安全多了。”


  說完這些,麗音動作緩慢地站起來,打開裏間屋子的門,把一個長長的軸畫盒取了出來,放在席子上。


  “請你檢查一下吧。”


  看到畫的時候,老管家趕緊把身子彎了下去,把畫從裏麵取了出來,解開綁著畫的線,使畫呈現在眼前。


  一道急流而下的瀑布立刻出現在眼前。作者的畫法大膽而豪放,使用潑墨效果一氣嗬成,深山幽穀分散在瀑布的周圍,有種神秘感。看到這個畫麵,仿佛現在就置身其中,而且還可以聽到急流拍打礁石的聲音,讓人心曠神怡。


  老管家看著畫出了神。


  “這確實是雪村的山水瀑布,就先放在我那裏吧。”


  說著,他又把畫按照原來的樣子包好放了起來。麗音又給了他一個包袱,讓他把畫包在裏麵。見老管家把畫包起來以後,麗音深深地出了一口氣,好像很累的樣子。


  “你稍等一會兒,我去拿些酒過來。”說著她便起身向外走去。


  “不必麻煩了,今天我還有些事情。再說,如果現在喝多了,這幅畫要是丟了怎麽辦呀?還是改天再說吧。”


  他趕緊站起來,把畫緊緊地抱在懷裏,往門外走去。


  走到神木車站的時候,老管家並沒有等電車,而是隨手招來了一輛出租車。


  上車以後,他把畫平放在了膝蓋上,為的就是不讓別人看見那幅瀑布山水,接下來他的雙眼隻是死盯盯地看著計價器。像老管家這麽吝嗇的人,坐計程車也要算計,如果乘市內電車隻要花十三塊錢就可以到,就算是乘上野線電車的話最多也就是二十塊錢,可是現在計價器每跳一下就要加上二十,真是心疼啊。支付這麽昂貴的費用都是因為這幅瀑布山水。


  老管家看了看窗外,趕緊讓司機停車,因為現在離椎寺町車站不遠了,他左右看了看,是讓他在這等等呢,還是去別的地方呢?老管家坐在車裏思考著。


  “請問您想到什麽地方?”


  司機從反光鏡上看了他一眼,有些著急了。老管家從反光鏡裏看到了他的神情。


  到這裏就已經離自己的住處很近了,但是他還是決定不回去,先去那裏轉轉。


  老管家彎著身子,把計價器上的價格仔細確認以後,才從兜裏掏出三百二十塊錢。


  可能是聽到屋外有汽車的聲音,傭人從屋裏探出頭來左右看了看。


  “是您來了……”


  當看到老管家是從出租車裏麵下來的時候,女人的臉上顯出驚訝的表情。


  “現在來是不是有什麽急事啊?”對於他現在的到來她有些擔心。


  “沒有,隻是帶過來一件東西。”


  老管家這麽一說她才注意到在他的懷裏有一個長盒子。包得這麽嚴實,而且還不坐電車,肯定是什麽值錢的東西。


  “這裏麵裝的是什麽寶貝呀?”


  她邊說邊把手伸向那個長盒子。


  “別動,還是我自己拿著吧。”老管家抱著盒子,徑直走進屋裏。


  “難道說還是件價值連城的寶貝?”


  “一張軸畫……”


  “軸畫?是極品?”聽到這個,貪念在索菲的心裏滋生蔓延。


  “不,算不上什麽寶貝。”


  “可是你今天坐計程車來不就是為了這幅畫嗎?看起來它的價值不菲呀。把它打開讓我看看。”


  “不行……”一絲不悅劃過老管家那張滿是皺紋的臉。


  “怎麽了,那麽小氣幹什麽,看看都不行嗎?我這又沒什麽值錢的東西,拿出來讓我開開眼吧。”


  說著,索菲又朝客廳的牆上看去,那幅“七福神”還是老管家用半價從今宮戎的夜店裏買回來的呢。


  “行嗎?打開讓我看一眼……”


  她沒有看老管家的臉色就把手向盒子伸去。老管家的眉毛向上挑了一下。


  “別動,現在還不是讓你看的時候,以後想看機會多得是,你可別作出讓我生氣的事情來。”


  他的語氣中充滿了霸氣,不容抗拒。說著他就把長盒放進了裏間,他看了看,好像還是有些不放心,又把它往裏麵塞了塞。


  “包袱上的繩子我有記號,你要是打開我就能看出來,最好是別亂動。”說完他就把門關得死死的。


  索菲看到這種情形心裏有些不痛快了,她悶悶地把準備好的酒菜都端到桌子上。


  “好幾天沒見你了,是不是很忙啊?”這些日子他沒過來,索菲以為他在故意疏遠她。


  “是呀,這幾天一直在查財產目錄,昨天才整理完。今天剛開完第二次家族會,然後我又去了一趟麗音那邊,想想是忙了點!”


  “你去麗音那裏了……”


  “是啊,那些遺產三姐妹都在爭,沒法定下來,現在還說把麗音也叫過去,這不是添亂嗎?如果那幾個女人去請,她肯定不會過去,所以就讓我去了。哼,我又不能這個時候撒手不管……”老管家覺得她們這些事簡直是麻煩透頂。


  “那麽,現在該怎麽辦呢?”


  “其實我也不知道現在該怎麽辦。”說著,老管家端起酒杯一口幹了下去,“事情發展到現在,我又不能把這個遺囑執行人的責任推掉……”


  他端著酒杯小聲地絮叨著,一抬頭發現索菲正用疑惑的眼光看著自己,才發現自己的失態,於是定了定說道:


  “洗澡水還沒燒好嗎?你去看看,我喝兩杯就過去。”


  索菲這才站起來,往上挽了挽袖子,朝浴室走去。老管家看了看她,趕緊從懷裏掏出一個小本子,還有一個大信封。他把筆記本打開——


  ①四十公頃,二百萬;有;

  ②十公頃,二百三十萬;有;


  ③五公頃,三百萬;有;


  ④二十公頃,九百萬;沒有;


  ⑤一百二十公頃,二百六十萬;有。


  老管家目不轉睛地盯著筆記本,看完的時候,他又把統計好的財產目錄從信封裏取出來,很不情願地把那片山林寫了上去,占地二十公頃。其實他是知道有這片山林的,而且故意沒把它寫進去,當他把這片山林寫進去的時候,還在下麵做了一個“沒有”的記號,這樣他才算從心裏鬆了一口氣。除了這些,當然還有別的山林他也沒有寫進去,但是這些早就在他的心裏算得一清二楚了。


  這時浴室裏傳出聲音來了,索菲從裏麵走了出來。老管家看見她出來了就趕緊把本子裝了起來,端起一杯酒。


  “讓你等的時間長了一些,現在就可以洗了……”


  這時索菲的臉被水蒸氣蒸得紅通通的。她從後麵給老管家脫下了外套,然後一起走進浴室,索菲又開始給他燒水。這時的老管家突然覺得心情異常興奮起來,他開始讓索菲往自己的身上淋水,還滿麵笑容地說:

  “真是享受啊,這些天忙得我肩膀酸得要命,現在泡泡澡放鬆多了。今晚我就不回去了。”


  正說著,他就把手伸向了正在給自己搓背的索菲,在她那結實而又豐滿的大腿上捏了一把。


  河對麵的座位上坐著蘇和思迪恩,他們兩個人在一起用餐。透過玻璃窗可以看見橫堀川的水流在窗外流淌著,仿佛伸手就可以摸到,還可以聽見潺潺的流水聲。兩人雖然在用餐,但是卻在討論著昨天的家族會。


  思迪恩的手纖細白嫩,簡直就跟女人的手沒什麽兩樣,再加上他把生魚片放進嘴裏的姿勢,就像是一幅美麗的畫一樣,看到這個情形,蘇不由自主地把筷子放下,開始欣賞起他來。


  一件藍色西裝,袖口露出雙層襯衣,這就是思迪恩今天的打扮。而且坐在那裏的姿勢非常優雅。現在的他顯得很靜,這讓蘇想起半個月前,思迪恩帶著經紀人東奔西跑的情景,完全是兩個人,這更讓蘇的心裏泛起漣漪。


  “心裏有什麽事嗎?”


  見蘇突然不說話了,思迪恩驚訝地問道。


  “哦,沒什麽事,隻是覺得……”


  蘇在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有些曖昧,然後她又把眼睛向上挑了一下,把話題又轉向了家族會。


  思迪恩一邊動著筷子,一邊聽著蘇說話,對於她說的那些話,思迪恩可謂是一句不漏地都聽了進去。說完,蘇給他倒了一杯酒,這回他卻沒有以往喝酒那麽優雅,而是一口就幹進了肚子裏,又聽蘇說了一會兒,他才把酒杯放下。


  “照你的意思看來,商店是由二小姐繼承了?有各類辦公、運輸用品一套再加上八十坪的建築麵積,這裏麵當然還包括營業權,總共加起來是九千七百六十五萬;三小姐繼承了八十六件古董和六萬五千股的股票,一共是九千六百三十萬,我說得沒錯吧?”


  現在思迪恩雖然喝得滿臉通紅,但是記起這些數字來卻是準確無誤。


  “沒錯,但是我覺得她們兩個肯定沒說實話,在說這些話時一個個倒顯得很鎮定。”


  說到這些的時候,蘇的臉上顯得很氣憤,可是思迪恩的表現卻不是那麽明顯,隻是嘴角浮現了一絲詭異的笑。


  “至於這一點,恐怕你們幾個都一樣吧,你還不是也一樣,讓我給你找的那個經紀人把你得到的那部分遺產做了比平時還低的估價。”


  “那是肯定的,可我繼承的那部分是不動產,要上稅的,她們兩個就是上稅也不會上那麽多的。雖然我繼承的是九千七百萬的不動產,可是除去稅務就隻剩下一半了!”蘇還是在給自己抱不平。


  “在這一方麵你們商量過了嗎?”


  “舞蹈師不是讓我跟她們說上稅的部分由她們兩個給我出嗎?她們不但不出,反而讓我把結婚時拿走的那些現金、衣服、茶具和結婚費用都算進去,還要讓我從遺產裏麵把這些都扣出去。”


  “哈哈哈,我都沒聽說過在分配遺產的時候還要把這些扣出去,看來你在出嫁的時候用了不少錢呀?”說這話的時候思迪恩的兩眼直放光。


  “什麽呀,別聽她們瞎說,隻花了一點兒而已。”蘇在說的時候含糊不清。


  “那我冒昧地問一句,你用了多少錢呢?”


  看來思迪恩是想打破沙鍋問到底了,蘇躊躇了一會兒,說:


  “衣服差不多有五百萬,還有五百萬的現金,母親還送我一套茶具。”


  “這都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吧。”


  蘇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真是老店鋪家的小姐呀,光是結婚就花了那麽多錢,那為什麽你才嫁出去兩三年就又回來了呢?”


  蘇還是和剛才一樣,沒有說話,隻是一臉的不高興,思迪恩也是識趣的人,這一話題就此打住了。


  “看來你家那個二小姐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啊!竟然能說出讓你算出嫁時的費用。”說著,他又給蘇把酒倒滿了。


  “別再給我倒了,我喝不下去了……”蘇的眼睛有些發紅了,所以拒絕地說道。


  “那怎麽行呢,現在我可剛喝上癮,來,再陪我喝上幾杯。”思迪恩細聲細氣地跟蘇說著,“對了,剛才還聽你說到有些是留給你們共同的遺產?那些東西都是指的什麽呀?”


  這時蘇才拿出一疊信紙遞給思迪恩看。上麵的內容就是昨天家族會上老管家公布的財產目錄。


  紙上的鋼筆字寫得很規範,思迪恩仔細地看了看,然後抬起頭來說道:


  “看看吧,這就是在矢島商店運營狀況不好的情況下積攢下來的呀,就這樣還說什麽棉布不行了,給你們每個人卻留下了將近一個多億的遺產,還有不少共同遺產……”


  說著,他臉上帶著異樣的笑,把酒杯端起來,一飲而盡。


  “遺囑上麵並沒有說明把共同繼承的什麽東西給誰,當然會在分配的時候產生衝突。那這裏麵最讓你感興趣的是什麽?”


  思迪恩把目錄拿到蘇麵前,她盯著目錄看了一會兒,把手指向了“山林”。看到她這一舉動思迪恩就笑了起來。


  “放著銀行裏那麽多的現金你不要,偏偏看中了山林。真不愧是大小姐呀。可是這裏麵也大有文章,關於山林采伐權的問題你清楚多少?”


  “采伐權?什麽意思?”蘇對於這個問題顯然是不明白。


  “這你就不懂了吧,有一種人在民間人們叫他們‘山師’。如果想做山林裏麵的買賣,最需要注意的就是砍伐,要是一點常識都不懂的話肯定會吃虧的。要是隻說山林有多大麵積,那根本就不行。對於有些山林來說,隻是有麵積,可是卻沒有采伐權,但是有些地方則是有采伐權卻沒有麵積。當然了,既有麵積也有采伐權的也是有的。它們的價格會因為擁有權的不同而不同。那你們家的山林屬於其中的哪一種呢?”


  被他這麽一問,蘇才發現對於這一方麵自己確實是一竅不通。


  “這個嘛,我也沒有仔細問過。”


  她模模糊糊她回答著。隻見思迪恩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


  “怎麽能這麽馬虎呢?難道大管家沒有把有無采伐權都告訴你們嗎?這實在是有些奇怪呀!”思迪恩的語氣中夾雜著不快。


  “連你也是這麽認為的嗎?”


  蘇問的這個問題,其實隻是想聽聽思迪恩對大管家的看法。


  “老管家在我家當大管家還是我老祖母在世的時候,所有的一切他都掌控在手裏,外邊的商店和家裏的財產,他都一清二楚。雖說我父親是店主,但是如果他要想知道前幾代的財產情況,還要問他呢。就是因為老管家在我家做了很長時間的管家,所以人們都相信他,就算是有什麽地###得不對勁兒,也不會懷疑到他。但是通過這件事情,我才把以前的一些事情聯想到一起,現在越來越覺得不對了。”


  說完這些,她又把上次在家族會上老管家漏的鷲家山林的事情和那幅雪村瀑布山水畫失蹤的事情說了出來。思迪恩聽完以後,眼中閃出一絲銳利的光芒。


  “這沒準是一隻老狐狸呢。”他把聲音壓得很低,“其實他並沒有把鷲家那片山林給忘了,而是故意沒寫進去。可是他卻沒想到讓你們兩姐妹給發現了,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他才說是自己大意了。你就沒懷疑過這難道真的是他的一時疏忽?他現在這樣做說不定是倚老賣老,你們看到的隻是假象而已,那幅雪村的畫說不定他也是這樣做的手腳呢。”


  “可那幅雪村的畫並沒有在賬本上畫掉啊?”對於思迪恩說的這番話蘇好像是沒聽明白。


  “他才沒那麽傻呢,既然他這麽做了,就肯定會想到有一天會東窗事發,如果把畫從上麵劃掉了,那麽人們自然而然地就會聯想到負責人,他就脫不了關係。反之,如果不劃掉,那麽當人們問起來的時候,他就可以搪塞過去了,兩種情況你說他會選哪一種呢?”


  思迪恩的這番話真是著實讓蘇吃了一驚,她沒想到思迪恩竟然會這樣分析,不得不讓她另眼相看。


  “可是他都那麽大歲數了,不可能這麽陰險狡詐吧?”


  對於思迪恩的話蘇還是有些不敢相信,而思迪恩則是因為蘇那種傻傻的天真而發笑。


  “依我看你還可以問問雪村的軸畫,順藤摸瓜,說不定還能查到些讓你更加出乎意料的事情呢!”


  “更出乎我意料的事情……”蘇有些不知所措了。


  “是呀,但是究竟會是些什麽事情我也說不清楚,這種感覺就像是站在舞台上跳舞一樣……”說到這兒,思迪恩沉默了許久。


  他們兩個人在這兒已經坐了一段時間了,談話停止以後,可以清楚地聽見窗外流水的聲音,餐廳裏充滿了夜的寧靜。


  這個時候蘇突然把手伸向了身邊的呼喚鈴,叫來了女招待。


  “再給我們這兒添點酒……”


  女招待動作熟練地把桌子上的空盤子和酒壺都撤了下去,一會兒的時間,她就又端來了鱒魚筍片、嫩蘑和醬蕨菜等下酒菜。蘇拿過酒壺給思迪恩倒滿。


  “麗音會在這個月的十七號到家裏來。”


  對於麗音的事情思迪恩早就從她這裏聽到過,所以這次聽到時也沒有那麽吃驚。


  “情婦第一次到本家去,是不是會提出什麽要求啊?”對於這件事情思迪恩的興致好像很高。


  “聽老管家說過,她好像沒什麽要求吧。”


  “對於一個情婦來說這可有點奇怪呀,一些人在情夫死後往往會趁機撈一把,不知道她怎麽會這樣?”思迪恩有些不解,“我母親是一位梅村流派舞蹈教師,她不但有許多學員,還有一個自己的場地,再加上我這麽大一個兒子,這種條件的人,還會——說句實在的,就算是這樣她也經過細細的盤算,也在爭奪家產。像麗音這樣一個沒有固定職業的人竟然沒有要求?會不會是她隻是這麽一說,其實另有打算呢?”他用試探的口氣問著。


  “其實當初我也覺得奇怪,可是老管家說這就是她的本意。”


  “那麽,可不可能是老店主在生前早就給她準備好東西了?”


  “在世的時候……”


  “嗯,如果想在死後把遺產分給情婦是很困難的,而且就算是分到了還要上繼承稅。說不定他在生前就給做了一些準備,比如買好了房子,用她的名義存了保險金,還有可能跟信托銀行約好了,等自己死後把裏麵的錢交給某個人,這些事情是說不準的。所以那個女人才會說出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來。”


  想想這話也不無道理,遺產裏麵有將近一個億呢,自己也沒有滿足啊,更不用說一個沒有固定職業的女人了。想到這裏,蘇也覺得思迪恩說得不無道理了。


  “如果說父親在世的時候已經給過那個女人財產了,但是在遺囑上又說要分給她一些,那麽是不是也必須按照上麵的辦呢……”


  “這個不好說,現在你們又沒有證據說明在你父親生前曾給過她財產,所以就必須按照遺囑上麵的做,如果能拿到證據,就可以不分給她。”


  “那,現在該怎麽辦才好呢?”蘇一臉的茫然,看上去很無奈。


  “怎麽辦?我又不是大師,不會占卜。聽你這麽一說,到最後可能是那些說自己吃虧的人占了便宜,而那些開始占了便宜的人呢,卻又吃虧了,其實這就是一趟渾水。這些事情誰都可能遇到,讓人感到可怕呀。”


  思迪恩又把杯中的酒喝幹了,臉色看上去變得極為冰冷,在燈光的照射下更加蒼白。


  蘇這才想起昨天的家族會上兩姐妹與她針鋒相對的情景,當時的自己是那麽的無助,她的眼眶濕潤了起來,看向思迪恩。


  “老師,請您幫助我吧,我有點……”


  她的目光中充滿了乞求,思迪恩有些動搖了。


  “你的表現一向都很堅強,會怕……”他有些懷疑地問著。


  “我是從心裏害怕。剛開始的時候,我以為她們會因為我是老大而讓著我點,可是現在我發現我錯了,他們全都是一個鼻孔出氣。身為長女,我穿著印著王族家家徽的衣服參加父親的葬禮,而且還坐在首席喪主的座位上。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經常穿印有家徽的衣服,我的兩個妹妹怎麽能跟我相提並論呢?我覺得再怎麽樣我也應該比她們多拿到一些。可是事實卻相反,難道在這個家族中我已經沒有自己的地位了嗎……”


  這時蘇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奪眶而出。她本來想找個地方把身體靠過去的,卻把雙手扶在了席子上,趴在那裏哭了起來。


  “你這是怎麽了……”


  思迪恩依舊操著他那柔美的嗓音。現在蘇覺得自己腹背受敵,已經有些招架不住了,她的內心裏很是疲憊,感覺身子都有些飄飄然了。


  對於思迪恩的提問她並沒有作出回答。這時思迪恩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肯定是最近這些事情把你弄得太疲勞了,來,放鬆一下心情吧……”


  思迪恩的聲音輕飄飄的,他在蘇的耳邊呼著氣。她突然把頭抬起來,看見思迪恩的身體正在向自己靠過來,而他身上那件藍色的西裝也正在慢慢地滑落,這時出現在蘇眼前的則是類似於女人般苗條的身軀。


  “為了能讓你快活,什麽事情我都在所不辭……”


  正說著的時候,思迪恩身上那件藍色的西裝已經完全滑落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他一絲不掛的身體,他把蘇緊緊地摟在了懷裏……


  一件沒有花紋的和服和一件黑紋的坎肩,今天是麗音要到本家去的日子,她在鏡子前麵照了很長時間。青瓷色本來就顯得很樸素,不張揚,但是它卻讓麗音的臉更加黯淡無光。麗音看了看,把梳妝台上的紅粉刷拿了出來,補了補妝,又在那雙大眼上的眉毛上下了點功夫,這樣才看著臉上有了些血色,待一切都準備好了以後,她才放心地走出門去。


  這一天最終還是來了,她的心情非常沉重,這件事情在她的心裏壓了很長時間了,但是沒過多久剛才那煩亂的心情就好了許多。她把客廳的窗戶打開,對著沒有靈牌的老王子的照片坐了下來,她全神貫注地看著老王子的臉,點了香在那裏祭拜,好像在跟他說話似的。


  回想老王子去世的這兩個月,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兩個月黯淡無光的生活,就像這張老照片一樣。來這裏看她的隻有老管家一個人,其餘的日子,她都是一個人守著老王子的照片過的。時間就這樣悄然地從指間劃過,讓她覺得美好的時光是如此短暫,痛苦卻時時都圍繞在身邊。不管以前怎麽樣,關鍵的是今天,她要到本家去拜訪,結果也許會對她的後半生起著決定性的作用。想到這些必須麵對的問題,麗音有些激動,嘴唇也開始顫抖起來。麗音調節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默默起身向門口走去。


  走到門口的時候,她看了看自己的鞋,不知道該穿哪雙。如果按過去的規矩,妾室到本家隻能穿木屐,是不能穿草屐的。但是老管家曾跟她說過,不要局限於以前的那些老思想,所以她選擇了一雙很普通的草屐。


  麗音把大門鎖好,徑自走了出去。為了不引起別人的注意,她隻能把頭壓得低低的。即便是這樣,還是有許多人的眼光向她這裏投過來,她們對於這樣一個沒有依靠的妾的生活充滿了好奇。對於這樣的目光她已經見過很多次了,老王子去世的這兩個月來都是這樣,尤其是當她們知道麗音是妾室以後,這種情況就與日俱增。參加老王子葬禮的那天也是這樣,當人們看見麗音身穿葬服時,有些人就對她的生活產生了興趣,還有一些人則是嫉妒和嘲諷。看見麗音低著頭向前走著,賣香煙的藥店主婦身上還係著圍裙就跑了出來:

  “是不是要去參加丈夫的葬禮呀?聽說是在寺町的光法寺舉辦的。有錢人家的葬禮就是不一樣呀,那些親戚、朋友、本家肯定都要去,場麵一定很大,雖然是喪事,也會很熱鬧,沒想到你竟然能到那樣的地方去!”


  她能說出舉行葬禮的地點,那肯定就是已經看過報紙上的報道了,她的兩隻眼睛從上到下打量著麗音,好像是對她的這身葬禮服充滿了好奇,但是眼光中又流露出些許嫉妒。


  她一回想起以前的事情,心裏就有些難受,可是那家藥店是必經之路,所以她的腳步也就顯得沉重起來。現在剛過中午,人們都在休息了,應該不會有人出來,所以她就加快了腳步想快些穿過藥店,不巧的是正好跟人撞了個正著:

  “你今天這是要出門呀?真是有點新鮮喲!”


  這一聲嗓門很高,好像是在引人注意,她轉頭看過去,從藥店裏露出臉的主婦正在偷視著她,腰上還是係著那個圍裙。


  “啊,有點事情……”她搪塞著說道。


  “這麽長時間從沒見過你出去,自從那事發生以後,你總是一個人待在家裏,也真夠為難你的?今天是不是又去赴約呀?”


  好奇心驅使著她不斷地追問下去。麗音禮節性的點了點頭,彎了彎腰,加快了腳步向前走去。


  為了不引起別人的注意,麗音並沒有乘坐電車,而是上了一輛計程車。她告訴司機說要去南本町那裏,司機就往大阪的方向開去。這時,麗音望著窗外,老王子去世時的一幕又浮現在眼前。


  當天她穿的也是這樣一身素雅的和服,為了掩人耳目,也是坐計程車過去的。那天她去得很匆忙,是因為突然接到老管家的電話說老王子病得很嚴重,現在三個女兒都去京都了沒在身邊,讓她抓緊時間過來跟他見上一麵。老管家吩咐她說讓她在門口下車,他在那裏等著,然後再帶她進去,可是因為正在擔心著老王子的病情,所以就沒來得及跟老管家打招呼就直接朝臥室的方向跑了過去。


  當她跑進老王子的臥室的時候,看見他正躺在屏風裏麵。老王子看見麗音心情很激動,沒有顧及到老管家的存在,一把就抓住了麗音的腿,說道:


  “久病臥床……命不久已……要懂得照顧自己……還有自己的身體……我已經把後事安排好了,你就放心吧……什麽事都不用擔心了……”


  他在說話時斷斷續續,很是吃力,兩個人相互對視著,好像是在用心聆聽對方的話語。麗音把放在自己腿上的那雙枯手捧在手中,反複地揉搓著。老王子的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好像是在從麗音的手中吸取著什麽,很安靜。也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走廊上響起,是女傭人來通報說小姐們已經趕回來了,正往這裏走來。聽到這個消息時老王子立刻把手從麗音那裏抽了出來,還推了麗音一下,當時他所用的力氣根本就不像是一個生命垂危的人。


  “你快點離開這裏,千萬不要讓她們發現!”


  他讓麗音快點離開這所房子。他指了指側門,讓麗音從那邊出去。麗音看了他一眼,隨即就從那裏貓著腰鑽進院子裏的樹叢中躲了起來。走廊被擦得一塵不染,在陽光的照射下還發出亮光,她看見有三個穿著白色絲襪的人急匆匆地向老王子的房間那裏跑了過去。


  麗音深吸了一口氣,靠在座位上,窗外的風吹進來打在她的臉上,讓她感到有些燥熱,還出了一身的汗。她用手把被風吹下來的頭發向上撥了撥,她一邊撥頭發,一邊自言自語地重複著老王子那天讓她離開時說的那句話。


  “你快點離開這裏,千萬不要讓她們發現!”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麗音能聽出在他的內心裏是多麽地無奈,還有就是對自己命運的感歎。在跟麗音在一起的那段時間裏,他每個月都會拿出五萬元讓她維持自己的生活,還說這些都是自己一段時間裏積攢下來的,並不是店裏用來做生意的錢。麗音用這些錢置辦家裏的一切,生活過得很艱辛。他們相遇是在七年前,那時麗音是白浜溫泉的一個藝伎,那天老王子正好去那裏參加一個生意上的聚會,老王子注意到她是因為她那與酒宴極不相稱的表情,看上去很陰冷。也正是這一點,引起了老王子的同情,所以就把她安排在了身邊,當然這件事情沒有人知道。當時的麗音無依無靠,所以她很感激老王子,就算是錢給得再少她也不會去計較。


  在這七年裏,他們的交往是很小心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不讓本家那邊知道。就這樣,麗音和老王子之間產生了一種默契。


  每次老王子要出去應酬的時候,回來以後都會到麗音那裏去休息一會兒,但是在辦完那些事情之後就會回家,他未在麗音那裏住過一夜,七年來無一例外。當他的妻子鬆子去世以後,麗音曾跟他提到一次:

  “現在沒什麽可擔心的了,你就在這裏住下吧……”這是她第一次主動留他在那裏過夜。


  “雖然是這樣,但是我在家裏的處境卻從來沒有變過……”


  老王子笑了笑,但是他的笑裏麵充滿了無奈。還跟往常一樣,他沒有在那裏過夜,過了一段時間就趕回家去了。老王子的軟弱無能再加上麗音的薄命,讓他們結合在了一起,而且還一起走過了七年偷偷摸摸的日子。


  她想得出了神,看了看車子外麵,再有十五六分鍾就可以到了,一想到這裏,麗音的心裏禁不住有些緊張了,這時老管家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現在是有血緣關係的人都會成為死對頭,而且互不相讓,好像有多大的仇恨似的。讓人感到可怕……”他說話時候的表情麗音現在還記憶猶新,她覺得這次去本家那裏好像是有什麽不祥的事情會發生,三姐妹對她會是什麽樣的態度呢?會不會與自己針鋒相對,這讓她心裏不由得一緊。


  蘇穿上和服,把衣帶在身上用力係了係,用最快的速度打了結,又在鏡子裏麵仔細地照了照,確定自己的衣服整齊以後才坐在小桌子邊上。


  她把手放在桌子上,用手背托著下巴,透過門縫看向院子裏的樹叢,眼裏顯出一片茫然。下雨之前的空氣都是這樣,悶著讓人受不了,枝頭的樹葉也耷拉下來,熾熱的空氣充斥著整個房間,穿上衣服以後,更加明顯了。過度的疲勞在她的身上滋生蔓延,這時她又想起了六天前的那個晚上。


  情況和這次也差不多,當時很勞累,而且還喝了一些酒,身上跟現在一樣出著虛汗。思迪恩緊緊地抱著她的身體。想到這裏的時候,她的內心裏說不上是自責還是後悔。她看了看河對麵的單間餐廳,在那裏她向思迪恩說了那天在家族會議上的事情,而且思迪恩還給她進一步分析了遺產分配時的複雜性和在裏麵搞鬼的老管家,還有麗音的意見等等。他還認為可能是在父親生前的時候就已經把麗音的事情做了周密的安排。想到這些事情,蘇又陷入了沉思當中。


  在繼承問題上自己可能會比兩個妹妹得到的少一些,可是一想到妾室跟管家竟然也能從裏麵得到好處,就讓她心裏感到不舒服。也許是被自己的貪欲驅使著,她才不惜任何代價地讓思迪恩幫自己。


  蘇被思迪恩摟在他那如同女人般的懷裏,好像是要把蘇心裏的恐懼和不安全都消除掉一樣,他把自己嘴唇貼在了蘇的嘴上,溫柔地吮吸著。也許是喝醉的緣故,也不知道是對思迪恩的愛慕,還是想讓他全心全意為自己辦事,所有的思緒在這時都交織在了一起,她停止了思考,感到身上被一種無形的絲線纏得喘不過氣來。


  想到這裏,蘇突然打住了這段回憶,當她把視線移開的時候,眼光掃過了菲爾娜的房間,裏麵好像有些動靜。


  現在的空氣比剛才更加悶熱了,可是為什麽對麵的玻璃窗關得死死的呢,是不是新當家從商店裏回來了?開完第二次家族會以後,菲爾娜和新當家從表麵上看去都很平靜。今天麗音就要到這裏來了,一大早蘇就在走廊上看見菲爾娜了,她還假裝不知道似的問蘇說神木是個什麽樣的地方。新當家在每天吃午飯和下午三點的時候都會回來,其餘的時候也會回來看看,而且還會趁這個機會跟菲爾娜說些什麽。菲爾娜是家裏的二女兒,但是在繼承方麵卻比長女要多,不僅如此,還繼承了矢島家的商店。在這些事情還沒有分清的時候,又冒出一個麗音來,讓本來就麻煩的事情變得更複雜起來。新當家和菲爾娜的百般算計更讓蘇從心裏產生了一種厭惡感。


  蘇眨了眨她那雙有神的眼睛,又向雛子那邊看了過去。隻要透過樹間的空隙就能清楚地看見雛子的一舉一動,她輕閑地坐在藤椅上好像在織著什麽東西。她想到在上次的家族會議上,雛子用丟了雪村軸畫和自己拿走的那套茶具做借口,在那裏跟人們作對,恐怕她今天的輕鬆是故意裝出來給別人看的,其實她是在背地裏注意著大家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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