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匯克公園
一望無垠的懸崖邊,隻有沙沙的風聲,尹楚瑜的腳步聲低得幾乎聽不見,漸漸地,她走到胡凡背後,兩個人僅僅隔著一個肩膀的距離,她低了低頭,已經可以看到腳底下的浩瀚的萬丈深淵。
“你說,如果我現在跳下去會怎麽樣……?”突然,尹楚瑜輕聲地問道。胡凡一怔,他不由得停下了腳步。“我會一直想著這個問題的。”尹楚瑜繼續說道。
“要不,你試試……?”胡凡靠近尹楚瑜。
蕭瑟的被風吹過,腳下的紅色森林像一個無邊無際的巨大漩渦。胡凡深吸了一口氣。
“你們在這做什麽呢?”八月摸索著走在這個小樹林裏,對著尹楚瑜和胡凡模糊的背影喊。胡凡一愣,他收回了剛剛伸出去的手,然後轉過身來,生硬卻絲毫沒有任何破綻地露出一個笑容。“在這吹風呢……”他平靜地說。
“我在忙活著午餐,你們倆卻在這裏看風景,什麽世道。”八月微微鄙視了一下他倆。嬉笑著回到了車旁,已經張羅好了一整張桌布的食物。他們席地而坐,大家似乎都餓了,拿起三明治就大口啃了起來,唯獨尹楚瑜慢條斯理地撕開包著三明治的油紙,一副沒有什麽胃口的樣子。
當時並不明白她為什麽那麽安靜,但八月喜歡這樣偷偷地注視著他,看著她若有所思的樣子,當時八月太傻,太年輕,讀不出這樣平靜的痛苦。
賞楓之旅在傍晚的時候結束,回程的路上,胡凡開著車,八月和坐在副駕駛的尹楚瑜都睡著了。當八月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把頭靠在車壁上,八月微微地轉了轉頭,看到胡凡睜著眼,就這樣安靜地駕駛。
“再睡會吧……”他看了看後麵的八月,然後輕聲地和八月這樣說。“恩……”然後,八月就聽話地閉上了眼睛,八月真的就這樣又睡著了,八月的頭抵在車板上,微微地有些疼,但她沒有想挪動位置的意思,那種微微的不適感似乎在半夢半睡的夢境裏告訴著八月,這荒涼額旅途中,她不再是一個人。
回到旅館的時候,已經是將近晚上十一點,剛打開門,就發現阿吉在客廳裏坐著,在等著她。
“還不休息?”八月關上了門,高玄說了聲“我先回房間休息去了。”就走上了樓。
“唔,剛從餐廳回來。“他的語氣總是支支吾吾的。”每天工作到這麽晚,很辛苦吧。”疲憊的八月並不打算和他多聊些什麽。
“還行,在國外我也這麽幹。對了,我想我馬上就能夠湊足那登廣告的兩千塊錢了,你答應我的事……”
“放心,我一定幫你聯係報社,這對我來說隻是舉手投足之勞而已。”八月有些無奈,幫阿吉這個忙對於自己來說並沒有什麽的,麻煩的是他可能要一直這麽纏著八月了。
“恩,謝謝你啊。”他暗暗地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我先上樓休息了……”八月朝著男人打了個招呼,便疲倦地走上樓去。回到房間裏的手,八月整個人直接癱倒在床上,疲憊地怎麽都不想動,躺在床上胡思亂想,無意間想到這個月快結束了,心頭便一沉,下個月又要交房租了,帶來的那些錢,都已經花得差不多了。明明連下個月的房租都要成問題了,前幾天給著妹妹打電話,當被問到生活費夠不夠的時候,卻還要死撐著說“夠花”,“沒什麽問題”。
而八月這樣說謊的原因,不過是因為,媽媽在國內一個月的收入,可能還不夠著八月一個月的房租。這些話,八月說出來,除了讓他們心頭上多幾根白頭發而已,還有什麽用。
有些心煩的八月順手拿起了床邊阿吉給自己的那份中文報紙,無意中瞥了一眼,發現有一班全是各類的招工廣告,八月因此好奇地湊近了那份報紙。
幾乎全是薪水低廉的技術類工作,例如餐廳服務員,收銀員之類的。突然她的目光鎖定在了報紙右下角一塊了不起眼的廣告上:玫瑰穀(Rosedale)私家住宅招募鍾點工,每周工作10小時左右,薪資140元每小時,有意者請聯係:674-XXXX-XXXX。
每小時140元的薪資,對於兼職來說,已經算很不錯了。而且每周工作10小時對於八月來說也不會影響自己的本行,八月不由得盤算了一下,按照一個月4周,每周工作10小時來說,八月一個月的收入就足夠支付房租和大部分的生活費了。她興奮地掏出手機記下了那個電話號碼。
第二天早起的八月還帶著宿醉,她忐忐忑忑地撥通了那個電話。電話裏是一個說國語有著粵語口音的中年女人,一切比八月想得要順利,她簡單地問了八月的情況之後,就通知自己下午去麵試,八月飛快地從書包裏掏出了筆記記下了他給自己的聯係地址。
那戶人家住在玫瑰穀,可能這附近沒人不知道玫瑰穀的,也沒有附近的人不想住在玫瑰穀的房子裏的,那是這附近,周邊的最頂級的豪宅區之一。八月總是能聽到這裏的人談論著玫瑰穀的房子,討論著誰誰誰住在玫瑰穀的房子裏,好似這是高貴身份的象征之一。但是,這些都離八月的生活太遙遠了,所以,八月即使對它沒有什麽了解的,也沒有什麽想象。
八月確實想象不到在離這個城市最繁華區域的僅僅幾個街區之外,有著這樣一片猶如世外桃源的的小天地。結廬在入境,而無車馬喧。由於特殊地勢的原因,這一塊住宅區被美麗的河穀和綠地包圍著,幾乎每一棟房子都是風格各異,有著悠久曆史的獨立別墅,安靜的街區上沒有什麽行人。
八月有些恍惚地照著記在筆記本上的地址,循著腦子裏的記憶就這麽找到了那棟外表被白色大理石裝飾的一座新的大房子。
輕輕地按響了鐵門旁的門鈴,一個穿著幹淨製服,大約六十歲的女人從屋子裏走了出來。“你是八月小姐吧?”隔著鐵門,那個女人就這樣謹慎地詢問著八月。
“嗯,我是,我們上午剛通過電話的。”八月朝她點了點頭。
“嗯,請進吧。”她走到一邊,打開了鐵門。黑色的花紋鐵門“吱嘎”地被打開了,八月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房子前麵是一個歐式的噴水池,兩邊是被園丁精心修飾過的花園。八月無意間朝房子的背後瞅了一眼,居然看到了一個露天泳池。走進屋子裏麵更是傻眼,寬敞的大廳裏掛著水晶燈,一條環形的樓梯直通二樓。
然而,和幽靜的玫瑰穀一樣,這個大房子也安靜地可怕,似乎隻有眼前的這位老阿姨住在這。“請問,你是這個屋子的主人嗎?”八月問道。
“當然不是,我是這裏的管家,你叫我王媽就好了。”她說。他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她用一口不太流利的國語詢問著八月的情況。
“沒有經驗不要緊,關鍵是不偷懶。之前的一個傭人回印尼去了,我一個人又忙不過來,所以,想暫時找個幫手,薪水就按照報紙上登的那樣,家裏麵事情多。如果可以的話,明天就可以先過來看看情況。”
“嗯,當然可以。”八月點著頭,興奮地答應了下來,沒有想到一切是這麽順利。
“好的,明天過來的時候,給我一份你的工簽的複印件。”
“我……我還沒有辦工簽。”八月低了低頭。
“沒有工簽?”她的聲音瞬間提高了八度,“沒有工簽你也來麵試,對不起,請你走吧,我們不想犯法……”王媽的臉一下子變得陰沉。
“可是,我真的很需要這份工作。”八月懇求著。
“請你走吧……”王媽擺了擺手,然後站起身,做了一個送客的動作。正在這時,從二樓傳來了一個男人渾厚的聲音。
……
“麗音,這種事情有嗎?當然了我們問這些問題並不是對你存有什麽惡意,隻是想了解一下你那邊的情況,這樣才能更好地考慮一下把多少遺產分給你合適,所以希望你能說出一個準確的數字。”
為了能讓麗音相信她的話,在說的時候她表現得極為坦誠,語氣也溫柔了許多。麗音把兩隻手放在膝蓋上,正了正身子。
“因為故去的老王子考慮到自己的身份,所以就算是給零用錢也是從他的日常生活費用中節省下來的,他從來不會拿商店裏的錢給我。除了我現在住的那套房子是他生前給我買下的,就再也沒有花過其他的錢了。”
“你說的都是真的嗎……”坐在菲爾娜身邊一直保持沉默的蘇在這時忍不住開口了,“我父親的心思很細膩,想得又那麽周全,他在臥床三個月的時間裏,當真什麽也沒給你留下……”
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兩眼直視著麗音。聽到這番話麗音有些不解,她把頭抬起來。
“我這種人的地位是不能跟三位小姐相提並論的,在我看來,店主最關心的還是三位小姐。”
“真的是這樣嗎?”克裏斯蒂娜把她那小嘴向前撅了撅,冒出來一句,“遺書上還說要分給你一部分遺產呢。”
她開門見山地說道,在說話的時候她都沒正眼看麗音一下,這可能是出自未婚姑娘的清高。
刹那間,在座的所有人都不出聲了,菲爾娜、蘇、克裏斯蒂娜、姨媽都用一種懷疑的眼光看著麗音,在她們的心裏麵也各自做著打算,仿佛在逼迫一隻沒有退路的野獸,客廳裏好像馬上就要爆發一場戰爭似的。
就在這時,老管家把身子向前探了探。
“幾位小姐剛才都問麗音同一個問題,就是老王子生前是不是早就給過她東西了。對於這一點,我已經做過調查了,隻有神木那邊的那所房子,大小姐所說的那些儲蓄和保險金這些都沒有。即便是有,那些錢也都不可能讓麗音領出來,因為在店主去世的時候麗音並沒要過死亡證書,這也是證據。”老管家跟匯報情況似的說道。
“在這方麵你可下了不少功夫啊。”姨母姨媽存心諷刺他說。
“什麽?你剛才說什麽……”老管家又在那裏倚老賣老地反問著。
“沒聽清楚嗎?我是說麗音的事情,你每次都會搶在前麵進行一番調查。”
她一針見血地說道,老管家不由自主地挑動了一下他那灰白的眉毛。
“因為我是死者指定的遺囑執行人,所以一定要把分給三位小姐的財產和麗音現有的財產仔細調查清楚。”
“是嗎?那就是說麗音現在是身無分文,隻有一座房子了?”她還是有些不死心。
“據我的調查就是這樣。”
“那好,請麗音回答一個問題,你房子最裏邊的屋子有多大?”
“八張草席那麽大。”
“有一個獨立的客廳嗎?”
“是個小間的。”
“客廳裏軸畫上麵畫的是什麽?”
“軸畫……”
麗音頓了頓,又趕緊說道:
“畫的是牡丹,是這個季節的花……”
姨媽的嘴邊滑過一絲狡黠地笑。
“這個嘛,除了牡丹你還可以說成是芍藥的,要是再把一幅潑墨山水畫掛上,那不就更好了嗎……”
她邊說邊直視著麗音的眼睛,但是麗音卻沒有躲閃她的目光。
“你那裏有沒有雪村的瀑布山水畫?”
姨媽開門見山,想打破沙鍋問到底。
“雪村的瀑布山水……”麗音故意把表情裝得很吃驚,“我今天有幸到本家來,能不能讓我一睹它的真麵目?”這次她表現得極為輕鬆,並且應付自如。
“什麽?我把所有的親朋好友都問遍了,他們都說沒見過那畫,難道就沒在你那裏嗎?他是上門女婿,難道就不能背著家裏的人把那畫拿到你那邊去嗎?”
話中帶刺,麗音的臉上馬上就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店主從沒有背著本家給我帶過東西,就算是一件小東西也沒給我拿過……”
“就算是拿過去了,我們還能說些什麽嗎?”
姨媽這時的語調變得更讓人難以琢磨,老管家那雙小眼睛裏發出奇特的光。
“就算是他帶出去過,那也沒有送到我那裏去,因為他根本就不是那樣的人。”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麗音的情緒顯得有些激動了,她把頭轉向老管家那邊,調整了一下語氣,說道:
“如果沒有什麽別的事情的話,我就先告辭了。”
姨媽好像早就料到她會這麽說似的:
“麗音,到佛壇那裏去拜一下再走吧。”現在她的話聽起來不是那麽刺耳了。
“佛壇……”
自古以來,妾室是不能參拜本家佛壇的,麗音當然也清楚這一點,也許是因為自己受的委曲,又或者是對店主的懷念,她的眼眶中頃刻間充滿了淚水。
“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到佛壇那裏去拜拜。”
說完,麗音便從菲爾娜、蘇身邊繞了過去,徑直向佛壇那裏走去,當她坐在佛壇前的那一刻,就看見了丈夫的靈牌,她的兩眼直直地盯著,麵部開始有些顫抖了,她忍著悲痛的心情,把頭低了下去並用雙手捂住了臉。
“等一下!”
這聲音不難聽出是姨媽發出的:
“把帶花紋的坎肩先脫下來再去參拜佛壇。”
這句話讓麗音感到很為難。
“妾室在拜訪本家的時候根本就不讓穿坎肩,就算是穿著來,在進門的時候也得脫在外麵,不過現在我們也就不講究以前那些老規矩了。但是佛壇裏麵不僅僅有丈夫的靈位,列祖列宗的靈位也在那裏呢,所以在這裏就不能那麽隨便了,必須把坎肩脫下來才能參拜。”
聽到此言麗音的臉色有些蒼白了,無力地低下了頭。菲爾娜、蘇、克裏斯蒂娜聽到姨母這話也有些吃驚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說些什麽。麗音並不想脫下坎肩,隻是靜靜地跪在佛壇前。
“怎麽了?不想脫嗎?”
姨媽突然把手伸向麗音,用力把坎肩從她身上扯了下來。
“啊!你……”
麗音被這一舉動嚇了一跳,隻是用力地彎著身子與她反抗著。但還是聽到“哧啦”的一聲,坎肩被姨媽撕開了,她三五下就把坎肩從麗音的身上抽了下來。被脫掉坎肩的麗音趴在草席上。
“幾個月大了?”
尖酸的話又一次在她耳邊響了起來,她的身子開始瑟瑟發抖。
“我是在問你,肚子裏的孩子現在有幾個月大了?”
麗音這時有些支持不下去了,她的身子快要趴在地上了。
“已經有四個月了……”
聲音雖然不是很大,但是卻很清楚。說完以後麗音的整個身體終於全都趴在了那件被撕壞的坎肩前麵。
一時間,所有的人對麗音都投去憎惡和驚詫的目光。因為她正在懷孕期間,脫掉坎肩以後,就可以明顯地看出紮著和服衣帶的小腹部很突出。這件突如其來的事情給她帶來了些許惶恐,她趴在那裏,像一片正在受著暴雨摧殘的葉子。姨母姨媽並沒有顧及她的感受,坐到了麗音的身旁。
“他們是很好騙,但是我的眼裏卻容不得沙子。從你一進門我就注意到你了,你又不是不懂規矩,但是為什麽還要穿著坎肩來呢?看來還真是讓我給猜中了……”
說著,她又用眼掃了一下趴在草席上的麗音。
“不過,這是誰的孩子?”
“什麽?誰的孩子……”一直趴在草席上的麗音聽到這句話立刻把頭抬了起來。
“我是在問你肚子裏的孩子到底是誰的?快點回答我。”
她的眼裏當時就流露出了悲憤、屈辱的目光。她好像在跟佛壇裏的嘉藏用眼神交流著什麽似的,隻是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孩子是故去王子的。”聲音雖然低沉卻不難聽出話裏的堅定,她現在忍受著所有的屈辱。
“你心裏的算盤打得夠響的,竟然私自把懷孕的事情瞞了下來,膽子不小,你的意圖到底是什麽!”
“不是的,我並不是想瞞著,紙包不住火,這樣的事情早晚有一天大家都會知道的……”
“早晚有一天?你是說等你肚子裏的孩子長大了以後,這樣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對吧?還好讓姨母這時發現了,應該還來得及。”
“你,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菲爾娜說的話讓麗音心中一緊,反問道。
“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現在你又拿不出證據說肚子裏的孩子是我已去世的父親的,所以就算是你把他生下來,也不會有什麽用的,現在聽清楚了嗎?還不如現在就打胎呢,這樣還能少受點罪。”
麗音聽完以後簡直就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她頓時變得麵紅耳赤,流下了委屈的淚水。
“隻有母親才能決定生不生肚子裏的孩子。可是你們卻在這裏出謀劃策,讓我打掉他,這是不是太咄咄逼人了……”說話的時候麗音早已泣不成聲,她用發紅的兩眼怒視著菲爾娜。
“過分……有哪個地方做得過分了?”
菲爾娜的話說得更尖酸刻薄。麗音的心裏被她的這句話說得有些發毛了,但還是作出了回答:
“大家閨秀的說話方式也許就是跟我這個出身卑微又做過藝伎的女人說話方式不一樣。但是我肚子裏的孩子確實跟小姐是同一個父親,他可能是你弟弟,也可能是你妹妹,如果讓我把他打掉,你不覺得這樣做太無情無義了嗎?”
麗音剛把話說完,菲爾娜便嚴厲地說道:
“你住嘴!你肚子裏的孩子會是我的弟弟或妹妹……你把自己看成了王族家的女人?別在那裏胡說八道了!簡直就是一派胡言!”
她一臉的怒氣。被菲爾娜訓斥以後,麗音就把頭低了下去。這時蘇和克裏斯蒂娜對麗音也充滿了敵意。這個女係家族頓時被緊張、壓抑的氣氛所籠罩。
就在這時,老管家突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徑直走到窗前,用力把玻璃窗打開。
一陣涼風透過窗子從院中吹了進來,也緩和了客廳裏緊張的氣氛,這時好像有什麽東西吸引著人們似的,都不約而同地向院子裏看去。
雨好像已經下了很久了,猶自不停。茂盛的枝葉上閃動著晶瑩的雨珠,那些石頭上的青苔也已經喝足了水,雨水都流到了院子中間的水池裏麵,現在水池裏的水已經漲到了假山的腳下。一陣風把落葉都吹進了水池裏,掀起一道道漣漪。這時從遠處傳來了一聲雷鳴。
“春雷,今年最後的……”
老管家站在窗前看著院子,兩眼有些茫然。他說話的時候很輕鬆,顯然已經脫離了剛才那緊張的氣氛,當然他說這話也是想適當地調節一下客廳裏的氛圍。
“你聽得還真是清楚啊!這麽遠的雷聲都逃不過你的耳朵……”
姨母姨媽接過話來。老管家聽了猛地一轉身:
“是呀,像你所說的那樣,我的耳朵能不能聽得清楚跟天氣也有很大的關係……”他表情嚴肅的說著,然後又走回自己的座位上,“看情況,拜訪本家的儀式是不是能……”
他有意試探著,其實他是想讓今天這所謂的儀式早點結束。
“不,還沒談大事呢。”姨媽不緊不慢地說著,“老管家,你難道就沒感覺到嗎?”
“什麽?我感覺到什麽?”他有些迷惑地問著。
“這不是明擺著嗎?我指的當然是她肚子裏的孩子呀……”
說完,她用眼角瞟了一下正跪在佛壇前的麗音以示意老管家。這時老管家看了麗音一眼。
“我年紀都一大把了,怎麽可能注意到這樣的事情呢?再說其他的事情都讓我有些應接不暇了。像這樣的事情我都十五年沒有注意過了,現在哪還能覺察出來呀!”他故意讓那張滿是皺紋的臉顯出難色,並加以無奈地笑。
“老管家,你說的可都是實話?”菲爾娜問著,“老管家,你向來都是神通廣大的,從父親的遺囑到神木町那裏,所有的事情你都是親自操辦,難道會看不出這麽點小事?這話讓誰聽了都不會相信的,你說對吧?”
菲爾娜想讓坐在身邊的丈夫霍夫來發表一下意見。但是霍夫覺得自己是招過來的女婿,所以在這種三姐妹和姨母都在的公共場合,盡量減少談論嶽父,而且始終保持著沉默。當菲爾娜讓他表態的時候,他麵露難色。
“女人這種事跟一些其他的事情不太一樣,老管家可能是真的沒有發現過。再說了,一個大男人,總不能兩隻眼睛總往女人的肚子上瞧吧……不過還有一點我覺得我不能理解,那就是麗音肚子裏的孩子也有四個月了,如果真的是老王子的,為什麽他沒有提前跟老管家打個招呼呢?”
“是啊,我心裏也是這麽想的呢。不過老王子在彌留之際,說的幾句話好像跟這有點關係……”
“什麽?有過類似的話……”
在場的所有人都用犀利的目光看著老管家那邊。老管家那爬滿皺紋的嘴角流著口水,他用那兩隻小眼睛看了看周圍的人:
“確實是說過這樣的話。”
蘇聽到這些以後突然把身子探了出來。
“老管家先生,你怎麽會知道的?我記得我們看到父親的時候,他已經不能跟我們交談了。你說他以前並沒有對我們三個的事情作出安排,現在反倒說跟你提起過那個女人。現在是分配遺產最關鍵的時候,看起來你在這事上還真是動了不少腦筋呀!而且還處處為這個女人著想。”
她兩眼死盯著老管家,而且還說出那麽刻薄的話來諷刺他。老管家那雙細小的眼睛中發出了奇特的光。
“真是豈有此理,我是遵照著王子的遺囑辦事的。王子生前是跟我說過這樣的事情的,如果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話,那麽我可以在以後的日子裏詳細地說給你聽。”
“不用了,我不會承認這孩子是我父親的,所以一些有關的事情我也不想知道得太多。”她根本就不想過多地談論下去,“你的意思呢?”
她又看著一邊的麗音,其實就是想聽聽她如何回答。麗音一時語塞,但是沒過一會兒,她把眼皮抬起來說道:
“無論怎樣我都會把孩子生下來的,這剛才我已經說過了。”她說話的時候很平靜,但是語氣中卻充滿著堅決。
“什麽!看來你還真是個執拗的女人……是不是現在在故意讓我們心裏不舒服啊,難不成還要讓我們逼著你去做打胎手術嗎?”蘇麵目猙獰地說道。
“不要,這可是王子的親生骨肉啊……”
說著,麗音開始小聲抽泣。蘇從嗓子眼兒裏麵發出了一陣陣地叫聲:
“哼!現在還在亂說,你心裏到底在打什麽如意算盤?如果你拿不出讓我們信服的證據來說明這個孩子確實是我父親的,就算是你把他生下來,也不會跟王族家沾上一點的關係。再有就是那份我父親寫給你的遺書,現在還沒有查清楚你有沒有存款,再加上丟了雪村那張山水畫,所以現在還不能作出明確的定論。”說完以後,她又把視線轉向姨母那裏,“我看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真不愧是以長女自居,竟斷然做了決定。姨母芳子這時把身轉了過去,從茶櫃上取出一個包袱,說話的語氣也有些緩和,她走向麗音那裏,說:
“今天讓你大老遠跑到本家來,辛苦了。這個你就帶回去吧。”
打開包袱皮,裏麵有一個係著紙繩的紅白相間的小包,裏麵放著一些錢。
“如果在過去,會把一匹絹裝在桐木箱中讓妾室帶走,但是現在世道變了,給絹不如給錢來得更實在一些。”
說著,她把錢包親自放在麗音麵前的草席上。
這時的麗音臉上出現了一絲驚訝。
“多謝您有此心意,那我也就隻好接受了。”她慢慢地把頭低下去,拿起那個錢包。
“這就好,那喝杯茶再回去吧。”
如果是在以前的話,妾室來拜訪本家,用作招待的隻有一杯茶水。姨媽在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閃過了蔑視的眼光。
“不用了,謝謝,那我現在就告辭了。”說完,麗音又猶豫了一下,“請允許我向佛壇告別。”
她不顧背後冷漠的目光,隻是跪在了佛壇前,她望著男人的靈位,把顫抖的雙手合了起來。做完這些以後,她又把身子轉向姨媽和藤代:
“謝謝你們了。”一邊說,她一邊向她們深深地鞠了一躬,又慢慢地把身子直了起來。
“對了,還有你的坎肩……穿回去吧。”
說著姨媽就把坎肩向麗音扔了過去。這時背後和袖口部位已經撕得不成樣子了,但是她還是穿在了身上。她這樣做是有意的,想通過這種方式來表示出自己的抗議。
“我把她送到門口。”
老管家跟帶她進來的時候一樣,還是走在她的前麵,一會兒就走進了回廊。
現在的雨比剛才下得小了很多,當雨滴落在院子裏與屋簷下的時候,濺起了一個個小水花。麗音怕自己的滑倒會影響到肚子裏的孩子,所以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遠處還不時地傳來雷聲,一陣陣冷風掀動著麗音那被撕破的坎肩。
今天見到的那些女人們的無情、冷漠和蠻橫深深地刺痛了麗音的內心,回想起來好像是一場噩夢,正想著的時候她覺得眼前的事物有些模糊,不得已停下腳步,把身子靠向了回廊的柱子上。
“有什麽事嗎?”老管家把頭轉過來問道。
“沒什麽,隻是……”
她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還是把那坎肩脫了吧,客廳裏的人是看不見這個地方的。”
他走過去替麗音把破了的坎肩脫了下來,又用手揉了揉,塞到麗音懷裏。
“你現在還不要回去呢,先到光法寺後邊休息一會兒,我還有些話想對你說,我去去就來……”
為了避免讓女傭們看見,他匆匆地離開了麗音。
在看不到麗音背影的時候,人們才把那種讓人見了就不寒而栗的眼光收起來,剛才的那種緊張的氣氛也有所緩和。麗音剛才坐過的那個坐墊,也被丟在那裏,現在它的存在好像就是為了要證明剛才發生的一切。
麗音已經懷孕四個月了,每個人都覺得不可思議,但是給她們帶來最大的還是震驚。大家對於自己所繼承的那份遺產早就精打細算過了,可是由於這次得知麗音的懷孕,仿佛再一次受到了極大的打擊。而且現在她們的那些共同擁有的遺產並沒有分清楚,再加上麗音肚子裏的孩子,這無疑是對她們分配遺產的一個威脅。
“她真的沒有辦法證明那個孩子就是男人的嗎?”
姨母姨媽率先打破了這種沉悶的氣氛。這時人們好像如夢初醒一般,互相對視著。這件事成了壓在大家心裏的一塊大石頭。
“在這方麵她不但不能拿出證據,而且還一口咬定就是店主的孩子,而且還要把他生下來,她現在唱的到底是哪一出啊?”
姨媽一邊思考著,一邊發出歎息聲。麗音在她們麵前縮著肩、低著頭,看上去又胸有成竹的身影再一次浮現在每個人的眼中,她們的心裏泛起一絲不安和擔憂。姨母姨媽在心裏推算著日子,總覺得對不上,如果是麗音所說的那樣,男人在得病以後每個星期都會去醫院做檢查,而且檢查完了以後都會到麗音那裏坐一會兒,還跟她發生關係,這個孩子是男人的也很有可能。
蘇兩眼望著積在院子裏的雨水,心裏也開始感到有些擔心了。這時,她猛然轉向了姨母那邊。
“如果她要是能拿出證據證明那孩子是我父親的,那麽對於妾室的孩子,遺產會不會也分給她呢?”
“是啊,問題不就在這兒嗎?現在我們可以硬著頭皮說孩子的,但是如果人家要是追問起來,讓我們拿出證據來證明他不是男人的孩子的話,我們不也是拿不出證據來嗎?因此,也就會出現你問到的那個問題。”
……
“誰在樓下?”二樓的走廊上,走出了一個男人,帶著眼鏡的中年男人,一看氣質便知道是這棟屋子的主人,這棟屋子的男主人呢。
“來麵試工作的人,沒有工簽,都沒有在電話裏說好,害得我浪費時間和她在這裏浪費口舌。”王媽有些元年的說道,八月站在一旁低著頭,尷尬地什麽都說不出來。“哦……?”男主人看了八月一眼,讓後從樓上走了下來。“哪裏人,你是大陸來的?”他的國語是字正腔圓的普通話。
“恩……”八月有些膽怯地點了點頭。
“我認識很多國人,噢,他們大多很聰明,又能吃苦。”他站在那裏,打量著樓下站著的八月。
“隻是這些人都不懂法律……!”王媽依舊在一旁振振有詞地辯駁著。
“在外國也都不容易,如果家裏條件好也不會來這裏了,先過來試用幾天再說吧。”他轉身對王媽說道,王媽一聽也不多說什麽了,點點頭答應了下來。
站在一旁的八月百感交集,點著頭連聲說著“謝謝”,他卻揮了揮手,沒再多說些什麽就上了樓。“薛先生真是好人,生意都做得那麽大了,還體諒你們這些人。”王媽在一旁感慨著。
當時的八月可能不知道,眼前的這位不高不矮,有些微瘦的中年男人,在這一片的商人圈子裏麵可是很有名氣的。薛先生在二十多年前來到這裏,剛開始和很多兩手空空的技術移民一樣,在餐館裏擦過盤子,在洗車場洗過車子,通過辛苦廉價的工作積累了第一桶金子之後,薛先生瞄準商機,開始做起了貿易生意,20世紀90年代初,當中國製造的商品逐漸充斥在全球各個國家的時候,薛先生的生意也越做越大,現在已經在這裏擁有了兩家資產過億的貿易公司了。
這就是一個白手起家的中國技術移民的傳奇,時代殘忍又公平,有人能住進玫瑰穀的百萬豪宅,有人卻可能一輩子都在唐人街的餐館裏端著盤子。
在離開薛家之後,走在玫瑰穀幽靜的馬路上,八月忍不住在心裏開心,“找到兼職啦,下個月終於不用睡馬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