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逃離

  撚線綢料、灰綠色橘形圖案的衣服是藤田家的葬禮服。管家到同族別宅的所有人都穿著統一的葬禮服,這種格式比起葬禮的肅穆來,更加引人注目。


  靜安寺的大門掛著黑白布,門前集聚著穿著統一的葬禮服的藤田家人。一看懸掛在那裏的帶有花紋的幕布,人們便可知道葬禮的隆重。擺在寺內的芥草排列而出,從寺町的電車道一直延伸到通向光法寺的石階坡路上;紡織界的老鋪名店送來的葬物也依次排列著。


  從大門到寺院正殿的道路兩旁擺滿了三百對大芥草,正中間的甬道上鋪著木板,上邊鋪蓋著雪白的布。大殿正麵的燒香台自不必說,人們燒完香從旁門出去的石階上也都鋪著白布。


  正殿也隻露出屋頂,其他部分全被白布遮蓋著,被那清淨和莊嚴的氣氛籠罩著。堂內正麵高出一塊的須彌壇上,安放著印有家徽的被棺簾遮蓋著藤田的靈柩。


  身穿紅衣,披著五條袈裟的本寺住持分列大師兩旁;番僧、辦事僧等站在後麵。眾人隨著大師吟誦告別經文,那聲音鬆濤般地響徹大殿內外,大殿被靜靜的飄然而逝的香火煙縷和那紅紅的大明燈的火焰襯托得格外美觀。


  惠子穿著潔白的喪服,和尹楚瑜並排坐在左側的遺族席中,低伏著沉重的頭,時而用餘光掃視著葬禮的盛況。


  寺內擺著三百對芥草和供花,過道上毫不吝惜地鋪著白布。光法寺館主為法事導師,下屬的十五座寺院的住持全部到齊——這是父親的遺囑——他並未說得這般詳細。


  木魚聲戛然而止,番僧們朝著家族席恭施深禮,然後邀請道:


  “請遺族燒香,先從喪主開始……”


  惠子聞言靜靜地站了起來,向站在前列的大師們施了一禮,然後走近祭壇,慢慢地向靈前走去。撚動著白珊瑚佛珠,久久地合掌,然後輕輕地叨念著,恭恭敬敬地燒了香。


  藤田惠子回到席位上後,尹楚瑜接著站起來到靈台前燒香。她低垂著頭燒了香,又低著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大殿的鍾敲響了,這表示此時是一般香客燒香的時間,殿內念經的聲音和木魚的敲擊聲也高漲起來。擺滿芥草的大門外,人們往返交替,從大門到大殿的通道上,黑色的人影和灰色的衣服交替映動,在早春的淡淡的陽光下,形同一幅奇異的畫。


  香客們從正麵走上設在大殿前的燒香台,燒完香後走下左側的台階,從那裏繞著半圓再走下坡路。這段通道側旁也站列著藤田家族的人,他們向香客們表示著敬意,並恭敬地示意著人們從旁門出去。


  旁門前,寺院特意搭了一個禮台,這個禮台是用青竹和白木圍起來的。惠子和尹楚瑜站在這個禮台上,迎接著燒完香走出來的人們。惠子將撚動佛珠的手靠在膝上,向每一個香客施著禮……


  …………


  於依飛沒有和胡凱一同進入大殿,在沒有看到勝利結果的時刻,於依飛一直保持著清醒的頭腦不願相信任何人,她果然還是一如既往地堅定,一旦被那些狗仔發現了自己的身份,或許自己再演藝圈的地位也會受動搖。


  直到看到那個穿著黑衣的中年婦女踏出會館,才感覺一切還是失敗了,倒是又被那個女人占了上風有些氣不過,她隻是單純地嫉妒。


  “哦喂喂,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啊……”


  “你怎麽又突然出現在我家,你這樣是私闖民宅,下次我可要換鎖了。”尹楚瑜忙了一天的葬禮,脫下厚重的大衣還要麵對於依飛無緣無故地質問,心裏的不爽開始翻滾個不停了,“我還沒有問你呢,你和胡凱到底是什麽關係,覬覦別人家的財產也要先看看自己有沒有本事!”


  “哼,尹楚瑜,當初我們是怎麽約定的,現在就突然反悔你也未免有些太過分了吧!”兩個女人的爭吵不休,隻可惜周圍空曠地沒有看客,這一切最終是在尹楚瑜不爽地巴掌下結束的。房間沒開燈,周圍還是昏昏沉沉的什麽也看不見。


  雖然事後有些後悔,不過尹楚瑜總覺得不給她點教訓總不是個辦法,這樣或許能減少她破門而入的幾率。尹楚瑜抱著懷裏的狗狗,她總想減少禍端的出現,怎麽就是不斷發生這樣亂七八糟的事呢。


  胡凱因為本就與藤田一族無直係血緣關係,所以隻能充當看客,遠遠地看著這樣龐大的家族舉行著這樣隆重的葬禮,感慨的自己的出身不如舅舅。


  一切計劃宣告失敗的同時,也是胡凱夢想破滅的時刻,他不等於依飛來找他,腦子裏已經有了了斷自己的念頭。因為公司現在麵臨的赤字,就算神仙出手也無力回天了,更何況自己現在已經沒有一點出路了,在那個女人在停車場宣告自己的遊戲以失敗告終。


  他還是那個空有夢想的窮小子,抱著自行車在下班的路上遊蕩,看到酒吧卻沒有人能共飲一杯,現在連舅舅這座靠山也沒了,覺得有些後悔,他在等待著於依飛的下一步計劃,可她卻遲遲未來。倒是不知道舅舅現在情況如何,按著日子算,今天應該是施行刑法的時候了,沒有聽到尹楚瑜提到過。


  藤田在那邊辦著如此重大的葬禮,舅舅的死卻毫無下落,想到這裏,胡凱對於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些抱歉起來,那個年歲與自己看起來差不多,做事沉穩努力的前輩就這麽一下不見了,實在可惜。抬頭的時候,於依飛已經從遠遠的地方回來了,一隻手捂著眼睛,哽咽個不停。


  胡凱不敢說話,仔細瞧了許久,才發現於依飛的臉上有手印的痕跡,紅紅的還很是明顯,於依飛仍舊哭個不停,想來肯定對她的影響很大,這種情況胡凱也是第一次見。


  他在電腦前苦苦鑽研的方案這麽久,公司裏的大部分員工都已經收拾得走了差不多。一開始以為這段時間可能會與藤田公司的吞並案來給予公司的最後一點期望,也因為總經理胡凱前幾日的失手而毫無希望了,大家陸陸續續地遞交辭呈這樣的行為在胡凱眼裏已經見怪不怪,隻是自己還不舍得放下,所以就算到了這時候還是呆在電腦前處理著工作,已經有心無力了。


  原本的寫字樓也早已合同到期,工作地點被搬回了家,夢想也原路折回到了起點……


  “少爺還沒有消息麽……”惠子催促著用日文詢問著傭人,父親的去世已經讓她心力交猝,現在兒子的死活甚至超越了對父親的擔憂。“我知道凡兒,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沒有,說是今天就執刑了,事情已經拖了挺舊的了,今天是最後期限……”下人似乎有些不忍,還是無奈地說出了事實。


  “啊……”婦人的臉色瞬間就改變了,眉目間的擔憂轉為難過,不住地發出痛苦的呻吟,“啊……啊——”剛想起來的身子又重重倒在沙發上,抽泣聲在誰聽來都難忍跟著悲傷,女人看起來並不老,似乎是保養得好又或是心裏本就年輕,一直無憂無慮地度過著晚年,但現在自己崇拜的神啊……居然和自己開了這麽大的玩笑。


  “就算是這樣……我也希望能看到那孩子的屍骨……拜托了……”她苦苦哀求,以至於用了全身的力氣跪倒在地,在一個下人麵前如此丟失禮儀,這不該是個大家女子該做的,但是她的渴望遠超出身份的尊貴。


  暗褐色的門框,意大利傳統工藝的花瓶,那些雕刻地栩栩如生的牆飾花紋,在這個臨時的總統套房裏上演著竟是如此讓人傷心欲絕的一幕。


  “今天的臨時會議,我想說的是大家的工作都非常好,如果實在要做些什麽,裁員表會在下午準時發布,被提到的人大家自行安排……”


  沒有繼續聽完大家的評論,尹楚瑜就匆匆離開了,地下的人議論紛紛,裁員畢竟不是小事,就連胡凡上位一來這麽久了,都沒有進行過這樣的提案,尹楚瑜倒是一上來就想要了大家的命,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此次改革的人馬,中級幹部以上占了5成,為首的便是現在執掌財政大權的總部長李派人馬,他的家族在藤田集團的地位也可謂是根深蒂固,不僅壟斷了財政方麵的幾個重要職位,而且大部分人也是隻吃飯不工作,這是早早成立的廉政組一手掌握的資料。


  廉政組也是早早就成立了,隻是胡凡顧及長輩們的麵子,而且也心慈手軟,對於這一匹人馬大都無法根除,因此給公司帶來的損失也無法估量。


  還有一大批歸並卻無法給予讓人滿意回報的子公司,也隻不過是等著坐吃山空,為首的胡凱的遊戲公司等等,不過一係列的資料都是由楊曉一大早遞交上來的。


  尹楚瑜未經過公司內部的工作,對人事行政各方麵的知曉的甚少,因此對於一開始高層施加壓力急於看到尹楚瑜的表現,也隻能這樣攤牌。


  “公司的老狐狸我見得多了,就是這樣……”楊曉一大早就在甲浦路與尹楚瑜做了交接,遞上了自己整理好的文件,也斟酌了自己對於尹楚瑜現在情況的意見。


  效果可見,一切都令人十分滿意,尹楚瑜本就對權力毫不在意,有了楊曉這樣的得力助手,自然減輕了不少壓力,所以在人事方麵的調動,也直接將楊曉調整為公司的總行政官。


  胡凡呆在人流量最密集的十字天橋下望著大屏幕上人的一舉一動,雪白無垢的異樣美貌為人所驚歎,都忍不住詫異地停下腳步,凝神望著她,鄭重地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隻可惜尹楚瑜一直沒來看他……


  “少爺隻能送到這了,人多不方便!”臉上擔心地表情一如既往,讓胡凡看著沉沉的心也放下了,他已經放下了心事,所以任何結果他都能接受,隻是這是要怎樣的手下才永遠不會背叛自己,在自己現在如此危險的處境下,在被所有人指責為殺人凶手的時候,連那個儀態萬方的女人都沒來見自己最後一麵。


  心裏頓時有些後悔,本想擯棄的組織就這樣一次又一次拯救著自己。他和為首的黑衣男子打著招呼,離別前的擁抱。


  那些人動作依舊迅速,收拾的行囊放在麵前,裏麵準備好的護照飛機票和錢,已經決定了胡凡的一生。


  “大哥,這裏是暫時不能留了,您先出去躲一躲再說,不論是哪裏,有任何困難隻管找弟兄,我們一定盡心盡力!”堅毅的麵龐,說著有情有義的話,讓胡凡看了隻能感動。


  “多謝了,真的謝謝了……”萬語千言終究隻化為一句謝謝,胡凡依然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句子回複。


  “別這樣大哥,當年我們那麽辛苦的時候,是您一而再再而三的撥正我們的觀念,不要燒殺掠奪,好好做生意……雖然有些不情願,但這麽多年了……熱血的時候也過去了……”


  胡凡看著凜風有些羞澀的表情,撓著頭,“大哥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起碼也要見證著兄弟們以後的結婚生子……”說到這裏周圍的人不免都一起跟著笑了,胡凡看著那些平日裏臉上總是掛著嚴肅的神情,以為他們不會笑不會哭,但到了這一刻,也覺得世界改變了。


  “唉,就是大哥可惜了,不說了,大哥你趕緊走……”人漸漸變少,影子在地上被拖得長長的,胡凡吃著包裏帶來的幹糧,這是有史以來他覺得最好吃的一頓飯。


  抓起包背在肩上,感覺遠去的路越來越近,隻是,隻是他還擔心自己的母親……那個生他養他的人總不見得再這麽無情了吧……


  他躺在草地上望著前方的邊境線,又望了望自己的家鄉,不曾想過,那裏有個家,裏麵的女人正在苦苦等著他的死活,他如果離開,支撐她活下去的動力就變得若有若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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