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對不起、謝謝你
“謝謝你……”
“……葉蘇……”
深沉無際的黑暗中，孤身墜落的少女茫然抬頭，不見天日的海底有一束微光穿透了過來，打在少女蒼白的麵頰上。
那道聲音陌生而又熟悉，帶著她曾經無數次感受過的、流淌於指尖的獨屬於荒域的靈與血的味道，一道透明而虛幻的影子自黑暗中驚鴻一瞥。
她麵目平凡普通，屬於扔進人群中都找不出來的那種，眉宇卻溫柔至極，微微一笑便令人好感頓生——
是……謝青岑？
葉蘇後知後覺地想到了這個人的名字。
這個人……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無限蔓延的黑暗，連人的思緒都無限延緩，冰冷死寂的，意識都幾乎要被凍結。
但這個女子虛影卻仿佛在燃燒般，持續不斷地散發著光和熱，一點點驅散了黑暗冰寒。
她看著葉蘇，神情認真而虔誠：
“當年沒能站出來……對不起……”
“沒能保護你的家人……對不起……”
“讓你墮魔了……對不起……”
“謝謝你……一直拚命守護著我們……”
低低絮語在這片黑暗中回蕩，如泣如訴，葉蘇怔住了。
那道影子微微一笑，倏然隨風散去，似乎拚盡全力來到這裏隻是為了說這幾句話而已。
為什麽……
少女有些茫然：“我……”
原本幾乎不再跳動的心髒驀地再次鼓動起來——
“咚——”
“咚——”
“咚！”
冥冥之中黑暗裏亮起一星光芒，微弱閃爍著但堅不可摧。
以這光芒為中心，身周濃稠的化不開的黑暗死寂驟然消散，無數嘈雜聲音再次傳入耳中，其中最為尖銳刺耳的、是青年悲痛欲絕的嘶吼：
“啊！學姐——”
葉蘇怔怔地看著擋在她麵前的女子，一截鋒利的劍尖穿透女子的腹部，離她隻有毫厘之差，卻被其雙手牢牢鎖住不得寸進！
鮮血迸濺了她滿頭滿臉，從其指縫不斷溢出滑落，很快在地上匯聚成血窪，謝青岑亦無所畏懼，對著葉蘇灑然一笑。
她身後是已經徹底瘋魔的原若初：“謝青岑——”
他拚盡全力向前衝擊，但擋在他麵前的女子卻爆發出了所有氣力牢牢擋住傷害，不讓其越過一分一毫。
“啊啊啊啊！謝青岑！你該死！”
原若初眼眶溢出兩道鮮血，長發根根豎起，黑色魔紋爬滿斯文秀雅的麵容，恐怖而猙獰。
他萬萬沒想到這蓄勢已久的必殺一擊竟然會在關鍵時刻被謝青岑擋住！
“為什麽……”
葉蘇喃喃，她不明白。
她是他們口中的魔頭，誰是誰非根本不重要了，她的親族因他們慘死，她亦殺光了他們的親人……冤冤相報多年，仇恨如山似海，他們難道不想殺她嗎？！
殺人者人恒殺之！她拿起血刀的那一刻，早就做好了被人怨恨被人殺死的準備！
這不是再正常不過了嗎？
為什麽……這個人會救她？！
謝青岑神色溫柔，隨後再次吐出一大口血來：“為、什麽呢……哈哈，我隻是……做了那年、沒能做成的事兒而已……”
她吃力地喘息著，甚至還擠出一個笑來：“我怕……再不做、就沒機會了啊……”
葉蘇僵住，她在說什麽……
“師傅！”
不知何時趕回宗門的謝輕塵滿身狼狽，跌跌撞撞向這邊跑來，身後是看著少年背影麵色陰晴不定的有蘇純一。
“學姐！”顏安南也跟著衝了過來！
“喵崽兒！”
有蘇純一霎時閃身到謝輕塵和顏安南身後，拎起兩人脖子把他們一把丟回太極宗陣營中，而後瞬移至此，一掌又把原若初掀翻了出去！
“娘親……”
有蘇純一看著她手足無措，葉蘇身體傷勢過重，若換個人早就掛了，一時之間她竟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
“人類！”
魔主臉色陰沉，他萬萬沒想到葉蘇竟然還能清醒過來！
那個人類女子究竟對小蘇做了什麽？！墮魔分明不可能逆轉！
不！決不能在這種時候功虧一簣！
魔主打定主意，竟不顧附身的泯蒼君死活強行脫離其身，讓泯蒼君陷入殺陣待他受過，意識投影呈半透明狀鬼魅般出現在謝青岑身後！
他隨意一揮袖便將有蘇純一掃飛出去，而後迅速審視麵前這看似普通卻能把葉蘇從墮魔邊緣拉回來的女子。
片刻間他便有了決定——這個女子，定能派上用場！
青年單手高高舉起，精純魔氣滾滾纏繞其上，瞄準謝青岑天靈處一掌拍下！
葉蘇瞳孔驟縮！
天魔灌頂！
不！
“噗！”
葉蘇單手穿過謝青岑胸口，趕在青年魔氣侵襲至女子身體前將其心髒生生捏碎！
所有人愕然地看著這一幕，空間仿佛就此定格。
青年亦皺眉，瞬時收手。
已經沒用了。
“小蘇，你……”
“師傅……”
謝輕塵跪在地上，整個人都呆了，顏安南則整個人仿佛失去了靈魂，遊魂似的輕聲道：“學姐？”
“咻！”
劍光再次襲來，魔主皺眉連連避讓，金光一閃，小金梭終於突破魔主封鎖，帶著君少卿落在葉蘇身邊。
“葉蘇！”
全場大概隻有君少卿明白是怎麽回事，他擔憂地看著少女。
他問過葉蘇，人類靈魂一旦被魔氣侵染便會徹底失去輪回轉生的可能，或墮入魔界苟延殘喘，或死在天罰之下灰飛煙滅！
“我……”
葉蘇手微微顫抖著，聲音也在抖。
這種誅心之事她分明已經重複過無數次、無數次、無數次……無數次！根本不會出錯！一擊必殺！甚至不會有多餘痛苦！
每次她都是默默注視著那些人瀕臨死亡的最後時刻……唯有這次，她甚至都不敢抬頭看女子的表情。
蓬勃的生機和破碎的靈魂順著謝青岑那心髒碎裂的鮮紅緩緩流入葉蘇的體內，進入她殘破的本源後一個流轉，然後如輕飄飄的氣團般無限上升——
上升——
直至某一神秘空間之中。
空間內光暗分明，群星璀璨，一頭血發的黑衣少女在巨大的金梭上安靜地沉睡著，鴉羽似的睫輕顫，似乎隨時會清醒過來。
眼前光影變幻，葉蘇驀地感到了一隻冰涼柔軟的手搭在了頭頂，輕輕地、輕輕地拍了拍她。
葉蘇怔怔抬頭。
謝青岑一臉了然，笑得歉意溫柔又愛憐，她輕聲道：“這麽多年、辛苦你了啊……”
她吃力地扭頭看向顏安南謝輕塵兩人方向，目光留戀不舍，身體卻迅速風化破碎。
晶瑩剔透的粉末隨風散去。
“……”
自那年起就幹涸的眼眶，有什麽溫熱在逐漸濡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