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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相見時難別亦難(5)

  李氏畢竟讀過書,待聽完也是一怔,知道我在安慰她。但若這詩歸在她名上,便是作為正妻的大度與容忍,想來劉公子也是樂見的。


  其他幾位夫人也是慢慢咀嚼著這詩,她們自然知道之前李氏並未作詩,但是當下也不好點破,便都是迎合地笑著:「劉夫人的詩確實好呢。」


  劉公子聽完也是喜不自勝:「昨夜你那首便不錯,今日更是有所進益。我聽書童說,你讓他找些古籍來讀,若是有哪裡不懂,大可來問我。」


  李氏聞言喜上眉梢,面容都嬌艷起來,她柔軟了腰身:「謝過夫君。」


  之後劉公子與其他幾位夫人談笑,想來是十分熟悉的。


  羲赫看我,眼中是明了。我走到一株梅樹下,折一支梅花在手中輕輕聞著。他隨我走過去,悄聲道:「昨夜劉夫人那首『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是你作的吧。」


  我輕言道:「我們日後少不了與劉公子他們打交道,我與他夫人相熟,也是應該。」之後又唏噓道:「我看著她們,便想到後宮那些女子間的相互傾軋,卻在面上還要做出一團和氣。我已脫身,她們卻還不得,也不願。我幫一幫李氏,算做幫一個原來的自己,也是盡一盡我的心意了。」


  「薇兒,不要再去想從前了,好么?」羲赫的手拉住我。


  我朝他粲然一笑:「放心,我從來都不願記起那些過往的。」


  落日在西邊天際掛著,有凜凜寒風吹來,我攏了攏披風,看著那邊招呼大家去用晚飯的李氏,露出一個同情的笑來。


  晚飯後,劉公子約羲赫作畫。我們有求於他,只好應了。李氏自然是要跟去的,我想了想,也同去了。


  既是梅花開放的時節,作畫自然是畫梅。


  羲赫的畫工得大羲名家指點,自然不俗。此時簡單幾筆勾勒出一幅墨梅來。劉公子那邊,以粉彩畫了一樹紅梅。


  我看著那樹紅梅,突然想到,入宮前,三哥也是為我畫了一幅紅梅折枝圖,卻在我入宮前半年裡,突然不見了。不過,這些都是屬於凌雪薇的過去,我便不再想了。


  「薇兒,你來看看。」羲赫喚我。


  我上前,只見畫上是幾株梅樹,枝頭上點點梅朵,另畫了飄零的梅花在空白處。我覷一眼那邊正交談的劉公子極其夫人,見他們沒有注意這邊,便取了筆,在羲赫的畫上寫下「不信試看千萬樹,東風吹落便是春。」之後朝他一笑,將筆交到他手中。


  心中湧起溫暖,這便是我曾經嚮往的生活。與心愛之人添香並立觀書畫,看步月隨影踏蒼苔。兩情相悅,如刀斷水分不開。不用去擔憂有人分去那個人對我的寵愛。


  如今,在劉公子的這間書房之中,我看著羲赫俊逸的身影,覺得我的夢,似乎是成真了,雖然,那樣不真實。


  許是感受到我的目光,羲赫朝我一笑,將筆丟進荷花樣筆洗中,如尋常人家的公子般,選了細的狼毫筆,慢慢畫著細節來。


  我卻湧上不安。這裡,不是我們的家,眼前的一切,好似虛幻。我再望一眼那邊的劉公子夫婦,他們夫唱婦隨,若是沒有那些妾室,也許會更加美滿吧。


  一室寧靜被突來的嬌俏笑聲打破。我見李氏微微皺了眉,再望向門口,只見含韻捧了幾枝梅花進來,脫下斗篷,裡面一色櫻子紅碎梅花的綃紗對襟,底下是月白色水紋綾波襇裙,橫挽一支梅花銀珠長簪,極是嫵媚婉約。


  「我那碎月軒里的梅花開了,我見開得正好,便折了幾枝給夫君拿來。」她巧笑著,說完才向我們見了禮。


  「不想謝公子你們也在,是否打擾了呢?」她微笑道。


  羲赫擺擺手,劉公子道:「我約了謝兄弟在這裡畫梅,你也來看看。」


  含韻看一眼劉公子身邊的李氏,卻不上前。「夫君既在畫梅,含韻不懂畫,不如為夫君彈一曲?」


  李氏帶了和煦的笑意:「你有身孕,還是好生休息的好。」


  「無妨的,不過彈奏一曲。夫君也是極愛我的琵琶的。」


  她看了看四下,卻只有一把古箏,不由露出為難的神色。


  我想了想上前:「二夫人既然有孕,還是不便勞累。不過若是有琴音相伴,自然更加風雅。不如我彈奏一曲,請二夫人點評?」


  劉公子驚訝道:「謝娘也會彈琴?」


  我笑笑:「皮毛而已。」說著看了看羲赫:「只是謝郎喜歡,我便學了學。」


  言罷鼓琴瑟,啟朱唇,盈盈唱道:「清晨凝雪彩,新候變庭梅。樹愛春榮遍,窗驚曙色催。寒江添粉壁,積潤履青苔。分明六齣瑞,隱映幾枝開。聞笛花疑落,揮琴興轉來。曲成非寡和,長使思悠哉。」


  曲畢,含韻先拍起手來:「謝娘,你的琴真好,唱得也好。」她說著看向劉公子:「便是牡丹,也比不得謝娘啊。」


  我一驚,牡丹?想到自己之前無奈藏身萬春樓,秀荷曾經說過,萬春樓的頭牌,便是牡丹。又反省自己這兩日的表現,實在露了太多,會惹人疑心的。便只好微笑,不解釋。


  劉公子看向我的目光多了幾分疑惑,不過羲赫適時地為我解了圍。


  「我們原來住的地方,有一位金陵來的琴師,謝娘跟她學了一段時間,她也直誇謝娘有天分呢。」


  含韻點點頭:「確實有天分。你的容貌才情,埋沒在鄉野間,實在可惜了。」


  我微微一笑:「謝娘並不覺得可惜,我已覓到疼惜我的良人,我的容貌才情,皆是屬於他的。只要他喜歡,我便心滿意足了。」


  羲赫握了我的手:「我與薇兒,只要能一生廝守便足夠了。」


  劉公子點點頭,目光中都是尊重。李氏拿帕子按按眼角,「謝公子與謝娘的感情,真令人羨慕啊。」


  含韻也笑了,許是想到自身身世,即使煙花女子,誰不希望覓得良人呢?如今她雖已嫁入劉府,但畢竟是個侍妾,且不被老爺子所喜,也是有遺憾的吧。


  夜裡在卧房中,羲赫攬我在懷,我聽著他的心跳,心裡是踏實安穩的。


  「薇兒,你不後悔?」他的手撫弄著我的發,輕聲道。


  「你總是問我。」我故作不悅。


  「可是我怕,如今的生活,和你之前的,實在天壤之別。」


  「羲赫,」我坐起身正視著他:「如果這樣講,那麼要問是否後悔的,應該是我。我是被逐出宮的罪人,能保一命已是萬幸。而你……」


  羲赫坐起笑了:「好了,好了,我不提了。」說著手上一緊,他的目光灼灼,然後吻上了我的唇。


  他的吻那麼灼熱,我亦抱緊,回吻上去。紅燭高照,一室旖旎……


  因前一夜睡得晚,次日起身便較以往遲一些。該採買的東西都差不多,遲些起身倒也無妨。這日便與羲赫一同逛了逛安陽,在許記綢緞莊,羲赫執意為我買下一件玉色的緞面裙子,又買了幾件首飾。


  「羽桓,不必這樣破費的。」我微微責怪道。


  「我們帶出的銀錢足夠花銷,更何況你做了那麼多綉活。待春日,我便可以去學堂做先生,另有字畫可以寄賣。你便不必勞累了。」


  他寬慰地朝我笑著:「所以,你不必那般節省。更何況,明日,你便要見二哥,可不能讓他覺得我怠慢了你啊。」


  次日一早便起身梳妝。換上那條玉色裙子,前一晚,我又以五色絲線在裙上綉出層層綺紋,這樣一來,這間裙子堪比我在凌府時的穿著了,內里襯了吳棉,是靚麗的裝扮。坐在妝台前挽一個如意髻,羲赫拿了一支碧玉花枝金步搖,認真地在我發間比了一比,才鄭重地為我插在髻上。


  我在李氏和含韻拿來的首飾中選了幾枚花鈿,對著鏡子仔細戴好,鏡中人與在黃家村的那個謝娘完全不同,卻也不是在紫禁城中那個雍容華貴的皇后。鏡中人,與凌府的凌小姐略異,是一副出嫁的新婦模樣,眉梢眼角都是幸福甜蜜。


  想來,這該是父兄們,曾經期望見到的模樣吧。畢竟,他們沒有人願意我進宮去的。


  「我們走吧。先到慶瑞街上的酒家裡,可以從窗戶望到二哥。晚上劉大人會設宴,到時我們一起去。不過我覺得,最好這中間見一面。我已請劉兄帶我們到軍隊駐紮的官驛去,他是師爺,這個還是辦得到的。」羲赫換好了衣服對我道。


  「你是如何說通劉公子的呢?」我問道。畢竟,輕易人等怎麼可能見到大將軍。


  羲赫笑了笑:「我只說非常仰慕大將軍,希望能夠有機會面見。劉公子可能以為我想向將軍自薦,便答應想辦法了。」


  我道:「那我同去,並不合適啊?」


  「無妨的,你隨我便好。」羲赫為我繫上披風:「我與劉公子說好了要帶上你的。」


  我微微抿了唇,點了點頭,心中卻忐忑起來。


  從安陽城門到慶瑞大街的主道已經被官兵隔絕出來,百姓站在街道兩邊翹首盼望,畢竟二哥是赫赫有名的將領,又是宰相次子,馬上會成為駙馬,自然引得眾人的好奇。


  我站在醉仙樓三層的包廂窗前,看外面街道兩邊摩肩接踵,人潮洶湧,這景象我曾經見過,那時,我是百姓圍觀的主角。


  劉大哥自然與吳大人一起到安陽城外恭候大軍,羲赫雖與我閑談著,我卻一直心不在焉,總是頻頻心驚,頻頻顧盼,帶了忐忑、期盼。一直緊盯著遠處城門方向,手心都因緊張出了汗來。


  突然,一個乾燥的手掌握住了我的手,我抬頭,羲赫給了我一個寧心的笑容。


  「快來了,這裡看得會很清楚,不要擔心。晚一點會單獨讓你見他的。」羲赫微微笑著,但是他的笑中,也隱約有些緊張。畢竟,見二哥,我們便要將所有的事都講出來了。那些,不知道二哥他,能否接受呢?


  遠處傳來鼎沸之聲,還有人群的歡呼聲。我舉目望去,只見旌旗獵獵,又有馬蹄得得、鎧甲嘩嘩以及刷刷的腳步聲。


  「來了。」羲赫指著一隊緩緩而來的隊伍,正前方,騎在一匹通體俱黑的駿馬上,身著金色鎧甲,面容如卯日星君般神武的男子,正是二哥。


  他的面上滿是笑容,親切溫和,但渾身卻是令人敬畏的凜然之氣,雄姿英發,玉質風流,引得百姓敬仰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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