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複仇。”她這話如同靡靡地獄之聲。


  這兩個字像一陣冽風,好似吹過就消失了,讓人依稀隻記得割過臉頰感覺,卻疑惑這風究竟是否存在過。


  可木子還沒弄清楚風是不是真的吹過她的臉,指尖就突然突突直跳的厲害。


  她記得這種感覺,這種詭異的第六感,就是在七歲的那個黑夜裏,提示了她災難的到來。一陣顫栗,木子呼吸停住了,她豎起耳朵,好似感覺周圍多了腳步聲。


  這個聚會,一半在室外一半在室內,室外露天的草坪,中間巨大的雕塑噴泉,還有兩旁臨時搭建仿大理石的空心柱子。


  毫無預兆地倒塌了。


  在黑暗裏,和刺眼的手機白光中,根本無法分清方向,木子伸手回摟著張珊姍的腰,踢掉高跟鞋,旋轉抱著張珊姍滾了下去。


  來不及,來不及了,這些石柱肯定都倒了,木子努力回想斜坡的位置,她心慌意亂,好似陷入恐怖襲擊,而自己是手無寸鐵,任人宰割的愚民。


  周圍全是尖叫和慌亂,一時暴動,木子起身拉著張珊姍往外麵有昏亮燈光的地方跑去,她腳底硌著石頭,疼得青筋突突直跳,而這個張珊姍居然還有閑情雅致地揉著她的手心,木子簡直要當場發飆了!

  她停下來恨不得給麵前這個人一耳光,“你他媽……”有病啊!話還沒說完,借著昏暗的燈光,木子看到了張珊姍後麵的黑色轎車一踩油門衝了過來,幾乎是一瞬間,一切的一切像是被人算計好了,花了好大的心思和手筆,就是要她把命交代在這裏。


  可來不及多想,木子甚至看不清張珊姍的表情,一腳把她踹得往後蹌踉了,被車撞飛的那瞬間,木子在想,憑著幾年同床,呸!同窗感情,還有舍命這塊,那酒店的房子能保住吧?畢竟自己從家具到裝修還有裝飾品都是自己一手選購。


  張珊姍後倒,她反身手撐地,轉臉的時候就看著木子就這麽飛了出去,她穿著華貴的長裙,鑲鑽的高跟鞋,還有天價的裝飾品,卻沒有可以用來自衛的武器。


  她幾乎是蹌踉的跪爬著過去,除了年幼的時候,她何曾這般狼狽。


  “張與!張齊!你們人呢!人呢!”


  “張忠全!”


  “人呢!”


  “救護車!”


  張珊姍嘶啞著嗓子,頭發散亂,膝蓋也磨出血了,抱著木子,昏暗的燈光下,看不清的模樣甚至連她是否還睜著眼睛都沒看出來。


  黑色轎車後退,想要再踩油門衝過來,就在那一瞬,刺眼的白光,燈又全亮了,張珊姍隻覺得眼前發白,然後恍惚間聽到幾聲槍I響,等她視線恢複清明的時候,就看著木子額頭全是血。


  她跪在地上把木子抱起來,慌亂地喊著救護車。


  張忠全從來沒見過這麽狼狽的張珊姍,即使在年幼的時候,那個女人將裝滿金錢碳的鼻煙塞進她的嘴裏。


  “你叫我什麽?”


  張珊姍抬起一雙淡漠的雙眼,好似女人塞進去的不是烙鐵,而隻是一顆沒有味道的糖,她的舌頭被高溫滾燙,發音已經含糊不清,甚至聲音都不成調了,但是張忠全仍然聽得清楚那幾個字。


  “小三……情I婦……賤I貨”


  這三個詞語,是李梨歌常說的,她那麽高雅的大小姐,自問修養內涵極高,但麵對這麽個登堂入室的女人,還是免不了惡毒的辱罵,連帶著張珊姍看著她也隻會說這幾句。


  她一張冷情的臉,襯著一嘴的血,看起來格外可怖。


  情感障礙。


  可情感障礙,無法感受人的悲喜的張珊姍為什麽哭了。


  她的眼淚止不住的流,一臉絕望的悲嗆,發出野獸般的嘶鳴,甚至說出來的話都支離破碎,音不成調。


  第一次,除了冷漠和睥睨,他第一次在張珊姍的臉上看到了所謂的人的情緒。


  明明之前在治療帶微電流刺激頭套的時候,她也毫無反應,偶爾在老太太麵前會露出笑臉問:“外婆,我這樣笑對嗎?”


  她就這麽狼狽著,鑲滿碎磚的裙子破了,高跟鞋掉了一隻,膝蓋全是血,脖子上一千多萬的遠東明珠不知丟失在何處了,連頭發也散亂了,整個人像個瘋子,是從裏到外都是個瘋子了。


  張忠全看著扶著老爺子,安撫賓客的張傾山,他也灰頭土臉,但毫發無傷,地上全是碎玻璃,香檳全倒在了地上,草坪上的石柱七倒八歪。


  他不是沒想過這家夥會在訂婚宴出手,因為這是最佳時機,沒有保鏢,她也無法佩I槍,石柱雖然砸不死人的,但如果砸到頭……張忠全看著張珊姍原本站立的那個位置,後麵方位的三個柱子倒下的方向,一個是頭,另一個是腿,要是還站在那裏,不死也得殘廢,而且陸為還在那裏,要不是木子把鄒北枬甩出去……後果不堪設想。


  這人也瘋了!

  張傾山說著安慰道歉的話,眼裏卻是冷的,等張全跑回來在老爺子耳邊說了幾句,老爺子神色未變,隻看了張傾山一眼。


  張珊姍想過死亡。


  無數次想過。


  想過那是什麽感覺,也許很多人提起會覺得恐懼,但張珊姍卻向往之極,死亡對她來說,是解脫,是救贖,是遊走在世間邊緣,永享安寧的唯一辦法。


  雖然從未宣於口,但她看到人就害怕,到後來是手機一有消息,一有電話,她就恐懼,每日活在人群,活在人類社會就像是漫無天日的受刑。


  偏偏這些人還要她笑,還要她哭,還要她和他們一樣像個人。


  也許投錯胎了,飛禽走獸哪怕是顆石頭也比當人好,她不止一次這樣想到。


  她甚至完美周密的計劃了自己的死亡,也計劃了張家其他人的死亡,她最大的開銷就是在泰國緬甸的黑I市裏養了一堆無國籍的殺手,又在中東的阿富汗,敘利亞養了幾批特種雇傭兵。


  她又在an網賞金池裏拋了幾千萬的比特幣,掛上了張傾山的照片。


  一切的一切早已部署周密,隻等自己的十八歲成人禮,多棒啊,這是最好的禮物了。


  可張珊姍沒想到,在之前卻遇到了一個人,好似陽光透進無底深淵,照亮了麵前的一朵花,讓張珊姍挪不開眼睛,甚至夜裏如神女入夢,她忍不住去關注她,了解越多越發現這人,如野草一般,怎麽會有人有那麽強的生命力,又笑的那麽自然?

  明明那個女人說話尖酸刻薄,她看你的眼神充滿惡意的揣測,為何你卻能對她笑得那麽甜,熱情地推銷著一頂十塊錢的毛氈帽?


  明明這個男人肥頭大耳,想吃你豆腐,為何你卻能忍受著對他噓寒問暖,還好意提醒,冬天騎摩托車,老了容易得頭風病。


  為什麽你白天上學,晚上卻在小餐廳的後廚洗盤子,為什麽你住的地方簡陋的像是鴿子窩,卻依然樂此不疲的生活,熱愛著這如同爛泥一樣發臭的生活?


  你的養父明明不在意你,你的養母視你為眼中釘,你為何還要回去?

  張珊姍坐在轎車上,降下車窗看著窗外木子吃著工地的盒飯,那裏髒亂差,工人們滿身酸味,可就是為了省五塊錢。


  張珊姍打開車門,走了過去,也要了一份五塊的盒飯,她吃了一口,如同嚼蠟。


  她就像底層的泛著金色光澤的螺絲釘,在社會的齒輪下不停地轉動,遲早,遲早會在這醜惡的人心和黑暗的社會下,被磨去光澤,變成和大眾一樣的廢銅爛鐵,最後滿懷著對世界的惡意,死去。


  張珊姍心想道,她就這麽跟著她,甚至連計劃都延遲了,她覺得自己還不能死,她要看著她臉上失去笑容,最後成為隻會惡毒詛咒和抱怨的平庸。


  她甚至複讀了,就在她的樓上,她上課的時候,往樓下看去,就能看到她在寫作業,她好像很受歡迎,同學們愛和她說話,甚至好多外班的人都下課來找她玩,她的世界看起來那麽熱鬧。


  可張珊姍知道,那些同學朋友根本不知道她在打工,也不知道她情人節賣玫瑰花時,如同不長眼的蒼蠅往小年輕身上撞就為了幾塊錢的毛利。


  可就這樣,一年又一年的看了下去,當了室友,成了朋友,她會摟著自己笑,帶著自己去賺取微不足道的錢,為了省幾十塊,淋雨跑回去,滿嘴說著哄人的甜言蜜語,在社團又發光發熱,張珊姍覺得深淵烏雲像是被漫天的箭雨射穿,落下無數斑駁的陽光,黑暗好似快被驅趕走了,甚至……她不想死了,她想護著這個人的對生活的熱愛,護著她的赤子之心,護著她臉上的笑容和眼裏的星星。


  這樣的人就該被捧在手心,就該被保護在象牙塔裏,如果早點遇見你,如果能早點遇見你……
——

  木子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她是被疼醒的,渾身好似骨頭斷裂重組,身體的神經稍格外敏感,手臂和大腿火辣辣地燒成一片,木子是又渴又餓,她努力活動了舌頭,想讓嘴裏分泌出津液,緩解下燒幹的喉嚨。


  武俠小說誠不欺我,怪不得每一個病重的人醒來都是:“水……”


  木子動了動,想起身,但完全感覺不到手指的存在,她渾身酸軟無力,呼吸微弱而沉重,心跳急促而無力,整個身體像是灌鉛了一樣。


  許久才抬起眼皮看到了盯著她一動不動的張珊姍。


  木子看著她,兩人相視無言,許久木子才擠出一個難堪的笑容:“快不給你的救命恩人倒杯水來。”


  她不知道自己怎麽說出那麽長的話。


  可張珊姍像個木頭一樣一動不動。


  木子費力地睜著眼,看著她好像更消瘦了,兩眼布滿血絲,臉上還有細碎的傷痕,眼下烏青更重了。


  許久許久,久到木子想開口罵人了,才聽到張珊姍說話了。


  “我從以前就覺得女人蠢透了。”


  木子分泌的唾液哽了一下。


  “尤其是為了所謂的愛情拋棄一切,更是愚蠢到想想都發笑,其中張家的女人,更是蠢貨中的翹楚。”張珊姍說這話的時候,依舊麵無表情。


  “本來以為外婆下嫁給張國建已是笑話了,可沒想到我親生母親更是個笑話,她愛上了自己莊園的園丁,和人無媒苟I合有了我,拋棄繼承權和那人遠渡重洋,然後雙雙吊I死在公寓裏,那年我幾歲來著?三歲……還是四歲,他們以為這麽小的孩子不記事,可我卻清楚的記著,那個生我的女人,哄騙我喝下老鼠I藥。”


  “你知道她為什麽自殺嗎?”


  木子稍稍起身摸了下腿上的鎮痛棒,看著自己的腳被打上石膏吊起。


  “因為他們的愛情不被允許。”


  木子沒有來的覺得冷,明明整個房間暖氣十足,但她卻覺得周圍是令人膽寒的寒氣。


  “後來我二姨,也就是我媽的妹妹,愛上了那個畜生,因為她不能生育,所以收養了我,我順勢就喚了她母親,每每看著她喜悅,我就想知道她的結局,果不其然,你看她現在還在醫院,撐著一口氣,讓我給她報仇,給她弟弟報仇,給她姐姐報仇。”


  張珊姍的眼神有些飄忽:“那是四歲吧,我被張國建接回去,那時候他孫子孫女都滿地跑了,可我外婆偏生要把我送過去,礙那個女人的眼,然後教我說些汙言穢語,旁邊的傭人們煽風點火的把那個女人形容成地獄惡鬼,把張國建當成不可侵犯,不可私下褻瀆的神。”


  “我一個人總是打不過好幾個人的,可我這人也不願意吃虧,他們拿石頭砸我,我就把狗屎丟到他們床上,那個女人讓我吃討厭的胡蘿卜,我就喊她‘小三’‘情I婦’,直到張國建在外麵又有了好幾窩狗崽,她才敢拿著鼻煙往我嘴裏捅,想讓我叫她外婆,真好笑,她的母親不過是迪拜貴族的情I婦,同樣上不得台麵的東西……”


  “再後來,他們變本加厲,說我不會笑就是有病,讓醫生往我腦袋套頭盔,電擊我,就是那種把你綁在凳子上,電到你大小便失禁,好似我身上髒了,他們才不會覺得自己是汙穢玩意兒,這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外婆一直是我的支柱,我一直覺得她是無能為力才把我留在張宅裏的,可我實在受不了了,於是我報複了回去,把他們所有人的馬而殺了,把張國建最愛的那幾隻犬都剁碎了,真愉快,我永遠忘不了那時候看他們驚恐如同螻蟻的眼神。”


  “我就是想讓那些人知道,張國建不是什麽神,他隻是人,那個女人也不是什麽惡鬼,也隻是人……可當我滿心歡喜的想要得到外婆的表揚的時候,她卻惡毒的詛咒我,我才發現原來我不是被愛著的,我不過是工具而已,我母親生我是因為以為有了我,她父母就會同意她和園丁在一起,我外婆給我錢財,到臨死前把我樹立成了爭奪整個李家財產的惡人,讓我眾叛親離,不過是想逼我用命去拉張家下沉,而我二姨收養我,是因為她這輩子都生不出來孩子了,哦,對了……她還不知道自己其實恨著自己的姐姐,美麗,漂亮又眾星捧月的姐姐,最後卻落個淒慘收場,她看著我就喜悅,其實是為了滿足自己的陰暗的心理。”


  說到這裏,張珊姍才去倒了被溫水遞給木子,木子被張珊姍扶著坐起來,她發現自己一隻胳膊也被吊起來了,得了……不會成殘廢吧?

  “還有更多,你可以百度一下,坐牢的坐牢,自殺的自殺,就連我出國留學的表妹也拿自己的錢去貼別人冷屁股,明明嫁進陸家,是最好的選擇,陸老爺子可是陸軍總司令,祖上出過將軍……”說著看著木子,自嘲地笑了笑。


  “你說張家的女人是不是都蠢透了?”


  木子低頭看著水麵,好似這不是一杯水,而是一杯血,一杯岩漿,一杯苦藥,但也是木子需要的水,她花了好長時間都沒辦法消化張珊姍說的話。


  滿腦子都是大學時候演的那場《哈姆雷特》,裏麵有這句念白:可是場次早有安排,終局的到來無可阻攔。


  好似一切的一切,千絲萬縷的聯係在了一起,細想昨日種種,才發現今日的這場交談是必然,,木子既恐懼又心痛,她捧著水杯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鎮痛棒失效而疼得發顫,還是被張珊姍平靜的話所震懾。


  她啞著嗓子,好似做出承諾,就是沉入泥沼,而這將是她糟糕人生的一天,糟糕人生的開端。於是她換了個問法:“你說了這麽多,是想讓我諒解你?和你在一起?”


  “不,我說這些是想和你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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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總:為了證明我不是張家的女人,我要和你分手!


  木子:知道了,下一章我和別人滾床單,你記得去看細節哦。


  三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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