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參果樹
截教準備了許久的拜師大典, 設在了今年的八月十五,這一天在凡間是個團圓的節日,而在仙佛這裏, 就沒什麽特殊的意義了, 無非是太陰星在天空中更圓潤些,嫦娥仙子的情緒比往常要低落,不怎麽願意出來歌舞, 旁的也沒什麽不同。
故此夏末秋初的時候, 蓬萊仙島便陸陸續續地開始來了訪客。
元始天尊先送了一批小道童來, 大約百十來人,預備著給碧遊宮打下手。
見著容貌“恢複如初”的通天, 元始心情很是複雜, 不過見通天依舊“精神不振”、“滿臉疲色”,到底沒說別的什麽不好聽的,隻是道,“我知你這裏缺人手,碧遊宮二代弟子就那麽三四十人,就算加上無當的那些小姑娘, 到時候怕也是忙不過來。這是我玉虛宮近幾年才從凡間挑出來的好苗子,剛剛啟蒙,略頂些用,我借給你,叫他們給你打個下手。
說完這些,元始停頓了一下, 又補充道, “過後我還要帶回去的。”
不會把人留在碧遊宮, 充作眼線。
所以, 你這會兒不必拒絕.……
元始靜靜地跪坐著,望著他的小師弟,眼睛裏清晰地流淌出內心的話語。
通天“虛弱”地笑笑,開口道,“師兄何必如此,還怕我猜忌你不成,我們親兄弟,到底分生至此了……”他二哥要是不介意,也不會想那麽多,對吧?
聽見“分生”二字,元始心裏一堵,湧上許多酸苦難耐的滋味,往昔三人一起在洪荒打拚求生、拜師、聽道,後來各自建立教派的舊事,種種情形,一幕幕在眼前飛快閃過.……
那時候他們都還年幼,有苦有難,也有許許多多的歡樂時光。
但是很快歡樂便消失了,一片片血色蔓延開來.……
那是截闡兩教弟子的鮮血……
這曾經滾燙鮮活,最終冰冷粘稠的血液,像是一條深深劃開的天河,隔開了他們兄弟二人,斷了情誼,冷了心腸。
所有的一切,終歸變得不同了。
元始隻覺得胸中發悶,似乎有什麽哽在喉間,叫他欲吐不能,卻又不吐不快。
但是他看著通天“虛弱”的樣子,到底還是忍住了,強笑道,“師兄不是怕你現在家弟子薄,養不起那許多人嘛,他們這麽大點兒的小孩子,個頂個的能吃!”
通天便笑著逗趣道,“那倒也是,師兄既然送他們來,可帶了口糧?”
元始沒好氣地道,“帶了帶了,不止帶了他們份的,你要設宴用的上的東西,我也都帶了,足夠你辦拜師大典的!”
靈米靈粟,奇珍走獸,瓊瑤佳釀,玉杯金盞,瑪瑙燈銀滴漏……
所有宴席上能用的上的東西,元始都給準備的足足的,幾乎把自己的玉虛宮搜刮一空,叫他幾個管家的徒弟私下裏直嚷嚷,“這真真是不叫人過日子了!”
不止如此,他還改頭換麵,悄悄地又去淘澄了許多珍稀奇玩,一股腦都送了來,就怕到時候宴席上哪處顯出寒酸來,叫人笑話通天不體麵。
隻是這其中內情,他半個字都沒和通天提。
通天也全然隻做不知,不好意思地笑道,“多虧師兄幫我,如若不然,我隻想著叫他們觀觀禮,便各自散去的!”
元始給氣樂了,“哪有那麽辦事的!”
他起身道,“我還有些事要辦,先不留了,等正日子了再來。你最近這幾日,也好生休養一番,不要如此氣色不振……”
元始停頓了一下,狠狠心還是道,“你知道的,這世上,就偏偏有那麽些人,專挑軟柿子欺負。你本就姿容俊美,舉世無雙,若是叫人瞧出你的疲態,隻怕他們就壓不住心底的惡了。”
元始歎了口氣,繼續道,“師兄雖能替你敲打一二,但畢竟還要你自己立起來。你好好兒的,振作些,截教家底兒還在,你哪怕不收二代弟子了,我瞧著悟安他們這些孩子也是不錯,可以收徒了,收三代弟子的事兒,你也該考慮考慮了.……”
他說的嚴肅,通天便直起身,行個禮道,“弟,謹領訓!”
元始一噎,叫這麽嚴肅乖巧的小師弟給整不會了。
他暈暈乎乎地出了碧遊宮,直上雲霄,茫然地飛了一圈兒,心中滿是疑惑:這是他的小師弟嗎?
印象中那個清華高雅,俊秀淡漠,實則意氣風發,高高在上的仙君,似乎已經遠去,再也回不來了。
到底,還是不一樣了,唉……
元始走了沒幾日,鎮元子便帶著徒弟們上門了。
通天得到消息,親自帶著徒弟們來在山門前相迎,鎮元一見著他便笑道,“多年不見,教主這不還是風采依舊?都說你容顏憔悴,我瞧著這滿麵紅光的,可見是人言不可信!”
通天笑道,“紫霄宮中不知歲月,我也不過糊塗過日子罷了,倒是五莊觀風水養人的很,下界八百餘載,道兄半點變化皆無。”
倆人把臂同行,來在正殿,同在道經床左右兩邊坐下,鎮元子瞧瞧殿中,沒有旁人,便問道,“可是我第一個先來?”
通天笑道,“可說呢,聽見你來,我還嚇了一跳,猜了許多,沒想到你竟腿兒最快!”
鎮元子捋著胡子嗬嗬笑道,“你這小禍害好不容易脫困,我可不得過來瞧瞧。”
兩人說說笑笑的,又叫了雙方弟子前來拜見,傲雪是見過通天教主的,熟門熟路地叫了師伯,鎮元子道,“我這徒弟還算頂用,你要是信得過,這些日子,就叫他帶著他師弟們,給你徒弟打打下手。”
通天便笑,“這可是求之不得,自打我回來,悟安便與我抱怨,說人手不足,太倉促了些,你這話一出,他可要先高興死了!”
果然陳悟安十分開心,謝了鎮元子,領著傲雪等一幹五莊觀弟子便走了,隻給鎮元子留了兩個最小的清風明月聽使喚。
鎮元不以為意,笑著道,“元始天尊為了你這個小師弟,連講經都不辦了,怎麽他竟沒來與你幫忙?”
通天道,“來是來了,前些時日,他才送了些小道童來與我,還送了許多東西來,隻是那些孩子,年紀都太小了些,又才啟蒙,跑腿兒帶路還成,旁的就真頂不得大用,急了還要哭鼻子呢,反倒要人去哄。”
那些小道童,都是凡人,沒見過什麽妖精鬼怪,有些膽子特別的小,剛來碧遊宮那幾日,見著化形的小青都要哭嚎一陣,更別提其他身上還帶著貓耳獸尾,或是眼睛瞳色各異的截教二代弟子了。
這些小道童給嚇破了膽,哆裏哆嗦的做不得事,還得叫驪山的小姑娘們分出幾個來,去照顧他們,可把大家給愁壞了。
鎮元點點頭,一針見血地道,“你師兄也忒謹慎了些。”
竟送些小孩子來,還不是為了避嫌?
通天淡淡地笑道,“他想派他那些大弟子來,他們也敢進蓬萊也行啊!”
鎮元噗嗤一樂,“隻怕得著你出來的消息,膽子都嚇破了,哪裏敢來。”
又問起這回都請了誰來。
這也沒什麽不能說的,通天便掰著手指頭,給鎮元子數了一遍。
鎮元聽到最後,奇道,“怎地西方教的菩薩們,你就隻請了這麽幾個?”
如來、觀音、地藏,沒了。
別說彌勒等佛爺了,就連文殊普賢,都沒在名單上。
鎮元道,“你是不是關得久了,腦子不好,忘了說了?”
通天眉頭微揚,似笑非笑的道,“怎的,難不成你還想在我們太乙玄門的慶典上,見著西方教與我們平分秋色?”
就這三個,他都不想請,隻是不好撕破臉皮罷了。
鎮元素來對西方教也沒什麽好感,封神大劫,他帶著弟子們躲得快,沒有摻和進去,但是對最後截闡兩教被西方教一舉算計了的結局,也是大為震驚,從而對同在西牛賀洲的靈山起了提防之心。
如今聽通天這麽一說,鎮元捋著胡子沉思片刻,探過去身子,小聲兒地道,“我聽說,你能被放出紫霄宮,乃是如來提議,在三界設立一位妖王,並且提名舉薦了你,又去紫霄宮拜見道祖,道祖才點頭答應放你出來,此事可為真?”
通天點頭承認,這倒是真的。
鎮元又小聲地道,“那你不怕西方教說你不念恩情?”
通天笑道,“說便說,哪怕他們三界去宣揚,又能如何?我不一直都是這麽個性子?”
鎮元伸出個大拇指。
行吧,論起藐視群輪,三界還得看通天!
不過通天卻不肯這麽輕飄飄地放下,他也探過去一點兒身子,小聲兒地與鎮元道,“不過,道兄可知,那如來放著安生日子不過,為何偏偏提了這麽一出嗎?”
“他西方教與我截教血海深仇,至今還收著我叛教弟子,我和他又沒有與我師兄們的情誼深厚,你可知,他為何甘冒風險,為我這麽一個生死仇敵講請請願,把我放出來呢?”
鎮元一怔,呆呆地道,“是啊,他如來想啥呢?靈山香火聞多了,吃飽了撐的?”
通天冷冷一笑,顯出十二分的冰雪仙姿來,“我倒是聽說了一個消息,鎮元可感興趣?”
鎮元子一拍道經床,“少廢話!快講!”
通天便道,“如來見南瞻部洲東土安寧,人口眾多,又被我玄門統領,一家獨大,因此起了覬覦之心,如今已經遣身邊二弟子下界轉世投胎,要做那取經人,一路往西方靈山拜佛求經,再回南瞻部洲,傳經布道,好借機謀取功德。”
“這事兒,鎮元兄可曾聽到一點風聲?”
鎮元大驚,“什麽?竟有此事?”繼而問道,“你說如來派了誰下界?他二弟子?可是那金蟬子?”
通天點點頭,道,“鎮元認識這人?”
鎮元子歎口氣,捋著胡子道,“前些時日,如來辦蘭盆會,他曾親手傳茶與我。沒想到啊,再聽到他的消息,竟是兩世為人了。”
鎮元尤不敢信,問通天道,“道兄說得可都是真的?”
通天淡笑道,“你若不信,現在去靈山一趟,看能不能見著那金蟬子,不就知道真假了。”
鎮元搖搖頭,歎息道,“唉,算啦,就算我去問了,他們也可說金蟬子在參禪悟道,理由多的是,我與他不是一個輩分,交情也沒多深,何必去討那個沒趣兒。”
隻是鎮元還有不懂,道,“不過是傳經布道,和叫你做這個妖王,又有什麽關係?”
通天便笑,“道兄怎麽人在霧中了,那南瞻部洲有北方真武道君坐鎮,妖魔鬼怪不敢輕擾,那取經人身上沒甚餘財,一路行來,匪盜不侵,自然安然無恙,可是到了你們那西牛賀洲,三步一妖,五步一怪,他又是佛子轉世,那可是好大一塊香噴噴的肥肉,誰人不想咬上一口?”
鎮元瞪大眼睛道,“難不成如來想叫你去管理西牛賀洲的大小妖精?”
通天笑道,“我不知!”
這話你說的倒是痛快!
你屁個不知!
鎮元斂目低垂,細細思量了一會兒,繼而歎道,“唉,這西方教,可真是要把你這截教,抽筋拔骨地利用個幹淨啊!”
通天便笑,“難得道兄是個明白人。”
鎮元就道,“那你和你師兄們說了麽?”
通天微微一笑,“我師兄都是順應天命的性子,我說了又如何,隻怕他們會迫不及待地把我推上那小小妖王之位,然後再把我截教上下祭了天道大旗吧!”
這話說得冷颼颼涼冰冰,鎮元想起舊事,真是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冷顫。
他想說一聲不會,可是當年封神大劫,不就是通天說得這般?
隻說天意使然,便奪了多少截教弟子門人的性命去。
沒死的,也被西方教一舉擄了去,做了和尚了。
唉。
有道是勸人向善,天打雷劈,鎮元摸摸胡子,一聲不吭。
通天就瞅著他,不懷好意地笑笑,把鎮元都給笑毛了,上下打量自己一番,又看看通天,不解地問,“我又如何?”
通天不說話,把兩人中間案幾上的杯盞拿過來,擺了幾個地點出來,指點道,“靈山,五莊觀,兩洲邊界,南瞻部洲……”另用食指沾了酒液,在期間畫出一條蜿蜒的線來。
鎮元子這下子真的是汗毛孔都在往外冒涼氣:他的五莊觀,正橫在去往靈山的路上。
避無可避,躲無可躲。
通天笑眯眯地道,“道兄,你觀中那顆人參果樹,長得可還好啊?等那取經人路過你的五莊觀,你是不是得預備兩個果子,招待一二?也不知他到時候身邊能帶著多少人,兩個又夠是不夠。”
鎮元子冷汗都下來了,“靈山還會算計我那區區幾顆果子嗎?”
通天還是那三個字,“我不知。”
你不知你說個屁!
不會嗎?
會吧?
畢竟王母娘娘的蟠桃宴,如來可是沒少帶人去。
誰都知道西方貧瘠,這等打秋風的事兒,他們能錯過?
鎮元子屁股下麵跟長了釘子一般,坐立難安,若不是那人參果樹不能輕易挪動,隻怕這會兒他就要跑回五莊觀去,把整個五莊觀連帶著人參果樹一起打包,搬家了事了!
通天便安撫他道,“唉,你也是見過那取經人的,咱們都知道如來教徒弟的那些個清規戒律,什麽戒殺生之類的,那金蟬子轉世,可能都未必敢吃你那與嬰孩長得惟妙惟肖的人參果,你又何必如此擔憂呢?”
鎮元心裏汪著一泡苦水,哭唧唧地道,“前幾日我果子才熟,你徒弟就去了,一氣吃了三個,我弟子才分吃兩個,現在還剩二十五個,等我回家,就都摘了吃了去,這一萬年,誰也別惦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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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沒了我徒弟,可能人參果樹會躲了一劫,也可能不會呢?
先嚇唬嚇唬再說吧!
鎮元:不知其他州房價貴不貴,土質好不好,想搬家了,誰有好地方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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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萬字我寫了一半了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