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身成功!
屋子裏靜悄悄的, 悟空心裏不安,歪在師父懷裏,小聲兒地道, “師父, 你說點什麽吧……”
啊,說點什麽呢?
通天直到小猴兒這會兒一定擔心極了,便溫言講起了往事, “悟空隻不知道, 師父從前有個坐騎, 乃是個奎牛?”
小猴兒整個人依偎在師父身上,蔫噠噠地驚訝了一下, “啊?真的嘛?”說出話來都有氣無力的。
通天也不以為意, 摸摸小徒弟頭毛,給他撫了撫玉簪,繼續小聲兒地道,“哎呀,那奎牛,可陪著師父好些年月了, 養得脾氣賊大,平日裏也嬌滴滴的,這不吃那不吃的,挑剔的很。還時不常鬧個情緒,不高興了,就叫我自己走著出門, 別說騎他了, 碰都不給碰一下。”
小猴兒勉強笑一下道, “師父最能慣著孩子了。”
通天輕輕摸摸小徒弟眼皮, 給小猴兒消消腫,叫他閉目養神,自己繼續慢慢低聲講道:
“等封神大戰之後,師父被帶去紫霄宮關了起來,它就可憐了,自己一隻牛,躲著許多我惹下的仇家,帶著戰場上落下的一身傷,費盡周折,急匆匆拚著命趕回了碧遊宮,給那時候那在碧遊宮懵然不知的你師兄們報了信,然後又帶他們離開。”
聽師父講起那一場慘烈的往事,悟空不由得被攝住了心神,坐起身子,專心致誌地聽師父說話。
通天言語溫和,把那一段傷痛不堪的舊事娓娓道來,“多虧有了奎牛報信,那時候尚且還年幼的你師兄們,才得以安全地帶著一些傍身之物,先行一步,悄悄離開碧遊宮。”
“等你師祖他們趕到的時候,碧遊宮已經人去樓空,空無一人了,蓬萊仙島就剩下了周邊生活的那些凡人,後來也被你師祖遷了出去,前塵往事盡忘,再也不記得什麽蓬萊,什麽碧遊宮,什麽截教.……”
“也正因如此,三界上下都以為截教弟子全部被滅,苗裔斷絕,再無複起之可能,我教那些仇人這才放下心來,明麵上也不再大肆搜尋,倒叫你師兄他們因此躲過一劫,尋得一線生機,輾轉在凡間各地求生。”
“那奎牛自認是兄長,哪怕帶著一身傷,也要硬挺著照顧小師弟們。找到食物,小師弟們先吃,找到可以夜宿的地方,小師弟們先睡,背包裏的衣裳,小師弟們先用來避雨取暖,靈氣充足的地方,小師弟們先修煉……身上僅存的幾顆丹藥也不敢用,就怕以後出了差錯,小師弟們沒有藥吃。就這樣,奎牛什麽都硬扛著,還仗著自己後背寬厚,硬是馱了四五個年紀還小的孩子們趕路,舍不得叫他們吃一點點苦。”
“後來你大師姐多方探尋,終於找到了這群孩子……”
“你大師姐說,她找到他們的那一日,奎牛已經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了,周圍的小師弟們圍著他,怕被人發現,也不敢放聲大哭,各個兒咬著牙默默落淚,有幾個懵懂不知人事的,還推他叫他起來,要趕路了.……”
“那奎牛都煎熬得瘦骨嶙峋的了,氣息微弱,還硬撐著逗他們笑,說自己死了之後,屍身不要浪費,把肉切了,用他教得法子做成肉幹,也能吃好久.……自己總歸是隻牛,來自天地間,入五髒廟輪回,也算應有之意.……”
小猴兒“嗚”地一下子哭出了聲,扒著師父胳膊連連小聲兒地問道,“師父,奎牛沒死吧!?他沒事吧?”
通天溫柔地給小徒弟擦擦淚,搖搖頭道,“沒有的,你大師姐身上帶著上好的傷藥,隻一顆下去,奎牛就昏睡了大半個月,再次醒來的時候,身上的傷已經好了大半。”
小猴兒嗚嗚嗚地哭個不住,揉著眼睛道,“後來呢?後來他怎麽樣了呀?”
通天抱著小猴兒輕輕搖晃一二,“後來呀,後來師父在紫霄宮,抓心撓肝一般地焦急,終於叫我在道祖魚池那處,找到一絲通往下界的縫隙,於是我尋著機會,便裝作沉迷垂釣打發時間的樣子,坐在魚池旁邊,遣分神下界,尋找我截教餘脈。”
跟徒孫們一起躲在外麵聽牆角的鴻鈞道祖心裏得意的哼一聲:小東西,若不是你老師我放水,你能找到地方?
別說八百多天,就是關上八百多年,我不給你作弊,你也找不著什麽縫隙!
屋裏的通天不知老師正在偷聽,仍繼續道,“師父分神修為不及本體,又要壓製修為以免天道察覺,再加改頭換麵,更名改姓,那些小徒弟們也不知我是誰,兩下裏真是是曆盡艱辛,種種錯過,遍尋不得,直到我心灰意冷之時,碰巧摸到西牛賀洲地界兒,才遇到了在野外流浪的你師姐師兄們。”
“唉,好好兒的孩子,我截教嬌滴滴的小娃娃們,鬧得跟野人一般.……”各個兒灰頭土臉,破衣爛衫的,吃不好穿不好,四處鑽山洞住,跟沒了娘的小獸沒什麽區別了……
想起那年第一眼在草叢裏遠遠地瞧見那一群孩子,幹巴瘦的奎牛、憔悴落魄的無當、背著抱著還沒化形的小熊小狼、不到膝蓋高的奶娃娃……形容狼狽,神色驚慌,通天就忍不住又是眼睛一紅.……
“其中辛苦,如今再提起來,似乎也算不得什麽了,總歸大家都活了下來,奎牛傷勢養好後,為了好好照顧師弟們,終於下定決心脫胎換骨,化為人形。”
“你師姐們怕自己行蹤被人所知,再害了師父和師弟們,等師父到了後,她便梳起了頭發,做婦人打扮,也不在靈台山住,自己去尋了驪山做道場,更名換姓,叫個黎山老母。最開始,也不敢總回靈台山,隻是師父不在的時候,才把你師兄們接去散心,對外隻說代師收徒。而且為免遭人懷疑,她自己隻能收女徒弟。”
“直到五六百年過後,周朝勢弱,天下群雄並起,烽煙不斷,三界也不再把那一場封神之戰當做談資,你師姐才敢慢慢帶著你師弟們在各處走動。”
“師父也挺好的,隔三差五,在紫霄宮就去釣一陣子魚,十天半拉月的,道祖都隨我,坐在那遣分神下界,悄悄兒地去照顧你師兄們,不其然還收了個小猴兒做徒弟!”
悟空摸摸被師父點了一點的鼻尖,嗬嗬傻笑了一下,好奇地問道,“師父師父,奎牛是我哪個師兄啊?”
通天點點小猴兒光潔的額頭,“小傻瓜,這都沒猜出來嘛?”
“啊,難不成竟是大師兄嗎?嗚嗚嗚,大師兄好可憐,好厲害!”
通天無奈地歎口氣,“莫哭了呀,今日再哭,明早起來,悟空就要變幹巴小猴兒了!”
身體裏的水分,都變成眼淚流走了~
小猴兒一邊哭,一邊含糊地抗議,“才不會,悟空是世界上最水靈的小猴子!”
噗嗤……
通天抱著小徒弟,輕輕搖晃著,內心像溫柔的水波一樣,緩緩地蕩漾著。
他的小徒弟呀,什麽時候才能撫平內心的傷口,忘了過去那些委屈,難堪,傷心.……做一個快樂的寶寶呢?
通天心中很是遺憾,若是他能在小猴兒初一誕生於天地之間的時候,就把小猴兒撿回家,那他懷中的小寶貝,許是一輩子都不會了解悲傷的眼淚是什麽滋味了……
隻是才想到此處,通天心中就是一凜,一下子想起他從前的弟子們來了.……
莽撞行事不聽勸的,任性妄為嬌蠻豪橫的,那都是好的,還有直接在戰場上背叛了他,背後捅了他這個師父一刀的.……
唉,算了算了,他自來都不是個會教徒弟的人,現在的徒弟們這麽懂事,是無當和悟安引導得好,悟空如此依戀與他,也不是他這個師父有多麽好,完全是孩子自己過得太苦,得到一點點甜,就珍惜得不得了.……
就像上輩子,哪裏能不解釋解釋,隻胡亂斥責一番,加個罪名,就恩斷義絕,把小猴兒攆下山去呢!
哪怕與孩子說一聲,隻是叫他下山避禍,叮囑叮囑孩子,叫他出入小心,謹防他人算計,小猴兒也不會遭那一番大難啊……
通天心中又愧疚,又自責,抱著小徒弟輕輕拍哄著,口中道,“師父在這世上,也最疼悟空了!”總歸今生他還來得及好好疼愛小猴兒,以後絕再不叫他吃一點苦頭了!
……
嘎?
外麵屏息凝神在偷聽的師祖師弟小師侄們,齊齊地陷入了迷惑之中……
大家一起回想了小猴兒剛才說的話,又想了想通天才說的話……
最水靈的小猴兒,和師父最疼悟空了,這兩句話之間,有什麽前因後果的聯係嘛?
他們真是搞不懂哎~
嗷,總歸小猴兒就是師父的心肝小寶貝兒沒錯了!
通天不知徒弟們的腹誹,抱著小猴兒,肚子裏突然有了個主意,仔細在肚皮裏推敲一番,打算等會兒忙完了,就去找無當和悟安來商量商量。
至於這會兒,他還是安心陪著心神不寧的小猴兒吧。
小猴兒麵色紅撲撲地,摟著師父的腰撒嬌,“全天下師父最好了!”
嗨,這就是一對兒互捧的師徒!
外麵聽牆角的彼此對視一眼,都搖了搖頭,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
要不是為了等悟空弟弟出世,誰願意在這兒聽著師徒倆肉麻呀!
跟誰沒當過小寶貝兒似的!
頂著徒弟那張俊臉的鴻鈞道祖把一個小徒孫往懷裏一摟,“乖,爺爺疼你!”
孫子翻個白眼,“謝爺爺,不過爺爺您還是去疼我大師兄吧,他才可人疼呢!”您老能放開您孫子的脖子嘛,都要勒死了!
陳悟安一直在忙活拜師大典收尾的活計,無暇分神跑過來跟師弟們一起聽牆角,所以還不知道自己被師父給露底了呢。
通天又給悟空講三界這些太乙玄門的各路神仙,有什麽獨到法門,善使什麽兵刃,門下有哪些徒弟,語氣溫柔舒緩,沒一會兒就把小猴兒說得昏昏欲睡,趴在他大腿上睡熟了。
通天這才不出聲了,摸摸小弟子溫熱的額頭,給他念了個安神咒,免得孩子哭太多驚了魂,這才放心叫悟空安眠。
屋中滴漏滴滴答答作響,時間一點點過去,周邊靈氣湧動,向著小小的聚靈陣洶湧奔去,中間軟墊上的金箍棒真靈忽地閃爍起有規律的光芒。
要出來啦!
通天連忙在悟空眉心一點,喚醒他的神識,附在小猴兒耳邊輕輕地道,“悟空,你弟弟要化形啦!”
小猴兒被師父好好地抱著,倒是沒驚到,但仍緊張地抖了一下,手忙腳亂地從師父懷裏爬起來,在聚靈陣旁邊坐好,緊緊地盯住不動。
一道柔和的金光閃過,悟空忍不住閉了下眼,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金光熄滅了,露出一個金燦燦的圓球來,忽地那圓球動了一下,緊接著迅速展開,把聚靈陣周邊的靈氣吸食一空,見風就長一般,立地化為……
悟空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抬頭打量了眼前的這位“弟弟”.……
嗯,瞧這個身高,用後世計量算法,怎麽著,也得有兩米一吧?
金箍棒真靈穿著一身金盔金甲,身材魁梧至極,一舉胳膊伸了個懶腰,身上甲胄嘩愣愣直響,睜開眼四處打量一下,一眼就看見他猴哥兒了,立時臉上就綻放開大大的笑容,貓腰就來抱小猴兒,“哥哥,我可見著你了,哇哇哇……”
悟空一抬手,把這“孩子”臉捂住,頭疼地撓了撓頭發,“那什麽,你先別哭,你先把你嗓子改一改!”
長得五大三粗的,就不要跟三寶一樣,用奶聲奶氣的嗓子說話了!
瘮得慌!
金箍棒真靈氣哼哼地一跺腳,“為什麽要改!我生下來就是這個嗓子,哪裏有不對?哥哥你為什麽這麽嫌棄我?”
這一腳,真是身大力不虧,感覺地麵都晃了三晃,得虧通天這屋的地磚結實,才沒叫他踩碎了去。
窗戶外麵等得同樣昏昏欲睡的師兄們聽見動靜,蹭蹭蹭地竄進來,口中還道,“對呀,悟空,你弟弟剛化形,這嗓子不是正……好.……麽.……”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打攪了,你們兄弟兩個慢慢商量,我們先走一步,再見!”
前麵先竄進去的師兄們果斷地要撤退,後麵沒看著的不樂意了,“退什麽?我們還沒看見呢!”
前麵的尷尬地道,“看什麽看,走走走!”
悟空無奈極了,回頭跟師父道,“師父,我先帶這孩子回我那處去,行嗎?”
通天拍拍徒弟後背,溫和地道,“這有什麽不行的,他才化形,好多地方都不懂,你好好教,耐心些。”
悟空心裏一暖,笑眯眯地道,“我知道啦,師父。那我這回去送請柬的事兒,等回頭再跟師父講,好不好?”
通天樂嗬嗬地道,“不著急,你平安回來了就行,旁的還有你師姐呢,去吧,這回不是還帶了小客人回來?正好弟弟也化形了,政兒那裏也有一大家子,估計悟空也丟不開手,你師姐還得抓你去試禮服,有的你忙呢。”
悟空牽著弟弟的手就是一僵,被師父這麽一說,他,他真的好忙啊……
唉,這大概就是家大業大的煩惱吧,哪裏都是事兒!
真煩,嘿嘿。
小猴兒跳起來,按著比自己高出好大一頭的弟弟給師父鞠了一躬,這才帶著他離開。
寢殿外麵,備受打擊的師兄們早就跑得沒影了,隻院門口站著一個百無聊賴的鴻鈞道祖正袖著手賣單兒。
小猴兒拉著委委屈屈的金箍棒真靈,樂嗬嗬地跟“睢兄”打招呼,“睢兄,我回來還沒與你說話哩,真是失禮啦,這是我弟弟!”
鴻鈞道祖笑眯眯地道,“長得可真壯實呀!叫聲哥哥來聽!”
金箍棒真靈瞅了他幾眼,哼一聲,一轉頭,不理!
叫什麽叫,滿天下我隻一個哥哥!
悟空又跳起來抽了他後腦勺一記,“哼什麽哼,怎麽不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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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空:對不起弟弟,哥給咱們家平均身高拖後腿了
但是,這一點也不妨礙我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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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一回,打人不對~
(哭了嗎?)
(沒有啊……)
(失望~)
(嗖嗖嗖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