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白

  黎山老母三個出了玉真觀, 避難一般,急慌慌地縱雲遠去了,須臾消失在天際, 連個背影都沒舍得留。


  站在大雷音寺門口等著接人的阿難迦葉不由得傻了眼, 麵麵相覷了一會兒,阿難開口道 ,“他們怎地竟就這麽走了?”


  我們靈山的請柬呢?

  伽葉心說你問我, 我問誰去?隻能道, “或許那黎山老母自持身份不夠, 回去了?咱們佛老那份請柬,會由截教教主親自來送?”


  你咋不說鴻鈞道祖來給送呢!真是想瞎了你那顆心了!

  阿難腹誹幾句, 蔫噠噠地道, “唉,既這樣,咱們回去吧,這事兒也別跟我佛說了。”


  他們也是聽著信兒,說那截教二代弟子滿三界的跑,四處送請柬, 昨兒又來在靈山腳下了,這才等在這裏的。


  本想借機奚落幾句,再趁著他們要見如來的機會,稍稍勒索一點兒。


  哪成想,人家根本沒登門!?

  這真是,篩子打水, 啥也沒撈著啊。


  伽葉點點頭, 慨歎一聲, 扭身剛要走, 就見一小沙彌急匆匆來報,“師兄,找到那取經人的轉世了!”


  阿難迦葉都站住了腳,把那小沙彌拎到一邊,捂住他嘴,向四處看看,見周邊無人,這才訓道,“嚷嚷那麽大聲做什麽!你怎麽不去我佛麵前喊去!”


  小沙彌委屈地扁扁嘴,“下次不敢了!”


  阿難咳嗽一聲,一臉和藹地道,“行了,這不就提醒你一下,說罷,金蟬子師兄在下界可好?投生的家世如何?可曾吃苦?入我佛門了沒有?”


  伽葉也反應過來,趕緊跟著描補,“唉,下界去就是吃苦,金蟬子怎可能不吃苦呢,別難為孩子了。”又轉身道,“你說,你金蟬子師兄如何?”


  那小沙彌訥訥地道,“那、那取經人才剛剛落草沒幾年,還是個不能人語的嬰孩,家中境況也尚可,勉強溫飽,無有夭折之憂。”


  竟然沒死?


  白瞎那陣子天下大亂的局麵了!


  阿難迦葉心中暗恨,便道,“既如此,那你便看住了,等何時他往西牛賀洲來,再稟報與我們知,此事事關我佛大計,切不可輕忽,知道了吧?”


  兩人聲嚴色厲的,小沙彌嚇得瑟瑟發抖,連連答應,瞧著阿難迦葉一甩袖子走了,這才輕輕鬆了口氣。


  黎山老母與悟空不知靈山之事,直奔北海,給北海龍王送了請柬,又去北俱蘆洲轉了一圈兒,這才帶著敖烈回了東海蓬萊仙島碧遊宮。


  臨回家之前,悟空先去南瞻部洲與東海交界處,尋到隱匿在那裏的老秦人,拿了嬴政手書,要接了他們去蓬萊島。


  蓬萊島地貌廣闊,這萬把人散開來,連個小角落都占不上,足可以叫他們安定生活。


  原本各家仙門,周邊也總有凡人附庸,原來碧遊宮也有,隻是封神之戰後,鴻鈞老祖封了碧遊宮,未免蓬萊島其上凡人無人庇護慘遭他人毒手,鴻鈞老祖也順手將其遷走,又一舉封了蓬萊島去,如今這些贏姓後人和老秦人去蓬萊島,還有荒了八百多年的房子和農田可以繼承。


  可喜可賀!


  隻可惜悟空上門,找錯了人,與他說話的,乃是老秦人裏的年輕一代首領,許多內情全然不知,即便見了嬴政手書,亦不肯信,隻說悟空是騙子,要拿了他滅口,以免走路消息,叫如今的漢室皇家知道了去。


  瞧著一眾圍上來的秦人,各個手持兵刃,凶悍之際,悟空無法,也怕傷了他們,幹脆使出神通,清點一下人數,然後袍袖一卷,通通送到船上,又帶著船隊,也不用黎山老母和敖烈幫忙,須臾便來在蓬萊仙島,一眾老秦人隻覺得眼前一黑,忽忽悠悠之間,等再看著天光的時候,就發現自己所在船隊,已經身在一處陌生之地了。


  悟空笑嘻嘻地安排道,“你們先自己尋個住處住下,房子過後我瞧瞧師兄們有沒有時間,來幫你們歸整歸整。你們始皇陛下和太子扶蘇都在我教門下,一會兒我就叫他們過來見你們,行啦,不用在此發呆了,該幹嘛幹嘛去吧!”


  眾人叫這話震得一陣陣發愣,許多不知內裏的人都不知該如何反應。


  這時才有幾位知道始皇假死遁走內情的老臣顫顫巍巍地站出來,跪倒行禮道,“多謝仙長救助我等!”


  悟空連忙躲開,笑著道,“你長得比我還老相呢,可別跪我!都起來吧,旁的我也不多說,俺先走了!”


  說罷一個跟頭翻至空中,對黎山老母道,“師姐,過後叫政兒自己來與他們說罷!”


  這一個個哭哭啼啼,驚聲尖叫的,他屬實有點兒擺楞不開。


  黎山老母笑著道,“政兒保管也一推幹淨,都去交給我徒孫處理。”


  悟空不免笑嘻嘻地道,“正好扶蘇惦記著他的王圖霸業,這不就來了幫手了?我瞧著萬把人裏,有許多得用的青年,還有許多嬰孩,總歸都是扶蘇以後的幫手。”


  黎山老母歎道,“唉,誰知道那些老秦人,又願不願意再去過那鐵血爭霸的日子呢?”


  悟空笑道,“總有人不甘心平凡,也總有人甘於麵朝黃土背朝天。凡人的壽命雖少,但若是想要轟轟烈烈過一生,隻要下定了決心,卻是不難,看各人選擇吧!我們又何必替他們擔心呢。”


  黎山老笑道,“那倒是,如今天道也不許我們這些仙道插手凡人興衰,隻在旁邊瞧著便是了。”


  敖烈不耐煩聽他們姐弟兩個在這兒說這些,早就大呼小叫地跑沒影了,蓬萊仙島是自家地盤兒,悟空也不怕他受傷,隻在他衣服紐袢上掛了自己一縷猴毛,就隨便他撒歡兒去了。


  長壽剛來時,身上就有那麽一縷猴毛,原本是悟空見著長壽四下裏亂跑,怕它被野獸所傷,才放了猴毛,用以震懾之用的,截教師兄和小師侄們都認識,這會兒見著敖烈也不至於誤會,再鬧出什麽衝突來。


  敖烈不知內情,撒丫子頭也不回地跑了,對悟空問他要不要不去東海龍宮見見他大伯父的話充耳不聞。


  才不要去!去了就要挨訓!

  姐弟兩個也不去管他,自回碧遊宮去見師父。


  通天老祖這陣子在家,日日裏惦記著徒弟,再加時不常就能收著舊友來信,信上說,“見著你關門弟子啦!果真清靈俊秀,一表人才,是個好孩子!不怪你剛出來,就惦記著給孩子辦個拜師大典。你們師徒,一向手快,你這老賊,在紫霄宮關禁閉都能撈著這麽好一個徒弟,真是非人哉!”


  如此種種,不是臭罵他的,就是酸溜溜說酸話的,通天一時又是得意,又是擔憂,生怕他小徒弟被人給扣下,回不來了。


  這會兒聽見外麵小童遠遠地跑來報信,“無當師叔和悟空師叔回來啦,正往這邊趕呢!”


  通天這些時日一直懸著的心才終於“巴登兒”一聲落了地。


  他笑嗬嗬地起身,來在廊下,望著外邊,等徒弟歸來。


  哪成想剛站好,跟他一模一樣的鴻鈞道祖就不知道從哪裏鑽了出來,站在台階下麵,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他小徒弟,伸手道,“你別動,你就剛才望著遠方的那個表情!你別看我!”


  通天一臉嫌棄,哪裏還不知他師父這是又要作妖,開口道,“您老上次不是都玩兒過一回了嘛!怎麽又來!?”


  鴻鈞老祖頂著他徒弟那張俊臉,嬉皮笑臉地道,“哎呀,悟空久沒回來,再試試怎麽了!快點兒快點兒!”


  通天真是頭疼,他都後悔去紫霄宮求援了,直接往靈山丟個天雷,都比現在來的痛快!


  他索性不再看他老師作怪,抬起頭,專心地瞧著外麵,等他小徒弟歸家。


  哦,還有大徒弟!

  鴻鈞道祖在下麵一拍巴掌,“對嘍,就是這樣!我學會了!”


  說罷也上了台階,來在通天身邊,擺出與通天一樣的表情來,也抬臉兒望天。


  一邊擺姿勢,鴻鈞道祖還一邊嘀咕,“唉,就是我們今日裏穿得衣裳不一樣,若是一模一樣,那才好呢。不過也不能太刻意,就這樣吧!”


  通天低頭瞅瞅自己的一身紅色長衫,再看看師父的一襲白色紗衣,知道這老頭兒為什麽不肯換成與自己一樣的了。


  這紅色長衫,是小徒孫們新製出來的,前幾日才送了來,他瞧著挺吉利的,就順手換上了,老師自持年歲,自然不肯穿這等鮮豔的顏色,還穿著自己舊日的衣裳。


  這功夫怎麽可能變得跟自己一樣,自然他是要保持舊日的樣子,才更容易唬人呀!


  這賊老頭兒!通天肚皮裏嗤一聲,自信滿滿,他才不信悟空會認錯人呢!


  沒等一會兒,天邊出現兩個身影,一前一後,正是黎山老母和悟空,兩人徐徐降下雲頭,從山門入,一路跟師兄弟們打著招呼,徑直往正殿中來。


  遠遠地,黎山老母和悟空就見正殿前站了兩個人,一紅一白,麵容一模一樣,表情分毫不差,姿勢大同小異,俱是長發披肩,微風拂來,一派仙人之姿。


  哦,又來了,又來了!

  祖師爺這個惡趣味又要遭到暴擊了!

  黎山老母認得那身紅衣裳,因為布料乃是她親製,衣服樣式是大徒弟鍾離春帶著小師妹們一筆筆畫出來的,她看著徒弟們親自剪裁的,後來縫製的時候,黎山老母就走了,囑咐孩子們做好了也不用等她回來,直接奉給她們祖師就行。


  師父自來不會糟踐晚輩的一片心意,那這穿紅的,肯定是師父無疑了。


  黎山老母就知道,今兒這又是要鬧小猴兒了,她便略站了一下腳,回頭對悟空道,“師父肯定是惦記你了,悟空快去吧!”


  小猴兒狐疑地瞧了一眼師姐,黎山老母衝他擠了擠眼,小猴兒雖不解,仍道,“那師姐,我先行一步?”


  黎山老母點點頭,就見小猴兒掏出懷裏的金箍棒真靈,小心翼翼地遞給自己道,“師姐,幫我照顧下我弟!”


  黎山老母才穩穩地接了過來,就見小猴兒劍一般地便衝了出去,徑直撲到紅衣男子的懷裏,摟脖、胯腰、埋臉,一氣嗬成,繼而嗷嗷大哭,“師父,悟空好想你!”


  通天教主心裏又滿足,又心疼,托著小猴兒胖屁屁,拍著後背哄他,“不哭不哭,師父這不在呢麽!”


  悟空嗚嗚嗚地哭個不住,師父懷抱又安全又溫暖,溫暖到他一肚子的委屈和思念,還有看見靈山後的那一股子恨意排山倒海一般地湧上心頭,化作眼淚奔湧而出,不到一會兒,就把通天的肩膀打了個精濕。


  通天也顧不得自己的老師了,抱著小猴兒就進了屋,把門一關,專心哄徒弟去了。


  黎山老母抱著如意金箍棒真靈,來在鴻鈞道祖跟前,瞧著還探頭探腦往門裏麵看的祖師爺,心裏直搖頭,把老頭兒揪在一邊,小聲兒道,“師爺,您就別逗悟空啦,我小師弟怪不容易的,您再把孩子逗出毛病來,小心我師父找您拚命。”


  鴻鈞道祖正抱著胳膊,揉著下巴,琢磨自己這回又是哪裏輸了,露出了破綻來,叫那小猴兒給舍了,冷不丁聽黎山老母叫破他的真身,唬了一跳,趕緊低著嗓子否認道,“你這小丫頭,莫要胡說,在下睢欣!哪裏是你師爺!”


  黎山老母很是無奈地戳穿他,“師爺,甭裝啦,您來頭一天,我就看出來了,隻是師父說雖您老高興去,不叫我說破而已,現在上上下下,也就悟空一人不知道而已。”


  瞞著小猴兒也不為別的,乃是為了維護她師父的臉麵罷了。


  鴻鈞道祖這才訕噠噠地撓撓頭,“嗨,你這丫頭,眼睛厲害,人也聰慧,我從前就知道,不是個好相與的,怪不得上一回大劫,你能保得住一條小命去!”


  黎山老母都給氣樂了,抱著金箍棒真靈就想走,左右他們姐弟這一路行程,小猴兒都會跟師父學一回,她就不在這兒等著了,那邊拜師大典不知完工了沒有,她還是不放心,想要過去瞧瞧。


  哪知鴻鈞道祖一眼瞧見她手裏的真靈了,“呦,這是哪家小娃娃,這可是快要出世了,你抱著它要去哪兒?還不設個聚靈陣,叫它安生地化形?”


  黎山老母一聽大驚失色,“啊,快要出世啦?還要多久?”


  鴻鈞道祖道,“靈氣充裕,個把時辰就可,靈氣不夠,三五年也是它!百十來年也是它!”


  黎山老母趕緊衝著門裏喊,“師父,悟空,悟空弟弟快出世啦!快來呀!”


  屋子裏麵皮裏撲棱一陣亂響,哭得兩眼桃兒一樣的小猴兒急匆匆奔了出來,“哪兒呢師姐!化形了嗎?”


  一陣清風閃過,一身紅衣的通天教主也出來了,胸口濕了好大一片,可見小猴兒是真能哭。


  黎山老母把“睢兄”剛才說的話說了一遍,悟空眼巴巴去看師父,通天教主摸摸小猴兒腦門兒安撫道,“莫擔心,師父這就做個聚靈陣,等個一時片刻,它就化形了,咱們就在一邊守著,好不好!”


  小猴兒哽咽一聲,大力點頭,“有師父在,悟空就不怕了!”


  通天寢殿,是整個碧遊宮靈氣最充足的地方,眾人便移步那處。


  通天教主在自己臥房地中央設了一個小型聚靈陣,把那真靈放在陣中一個軟墊上,小猴兒便眼睛都不敢眨地守在一邊,就等著弟弟出世。


  也不哭了,也不說話了。


  通天歎口氣,對跟來的徒弟們和自己老師道,“化形要屏息凝神,專心致誌,不得打攪,我們都出去吧,叫悟空一人守著就好了。”


  眾人聽了都依言退了出去,隻是通天才要走,衣角就被揪住了。


  小猴兒低著頭,小聲兒地道,“師父,能不能不走.……”


  語氣忐忑,充滿了不安。


  通天不由得心中一軟,便坐了下來,把小猴兒抱在懷裏,陪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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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以為報,叫大家哭一哭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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