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家

  扶蘇這孩子固執, 本來還一根筋地懷疑人家是騙子,可是等到了校場,見著真刀真槍對打的黎山老母門下, 在心裏立時就給跪了。


  不管仙術道法是不是真的, 這武藝可沒有弄假的,他在軍中好歹待了多年,真本事假本事他還看不出麽?

  剛才鍾離春去指導師妹武藝, 扶蘇也看見了。


  那個他認為武藝高強, 使一把鳳嘴梨花槍的姑娘, 總是用不好的一招回馬槍,被鍾離春輕描淡寫地使了出來, 騎在馬上, 腰上用力,回身一個抖槍,寒芒一點,猝不及防,難以躲閃,一招製敵。


  別提多英姿颯爽了!


  這個師父, 不管她是不是真的鍾離娘娘,也不管她是不是長得太過於好看,她都是有真本事的。


  扶蘇跪得老老實實,心服口服。


  不過拜師禮不能這麽草率,畢竟也是驪山少主的首徒,悟空就和黎山老母商量, 幹脆都等到他拜師大典那天, 跟收嬴政為徒的儀式一塊兒辦算了, 也叫世人看看, 截教教主多年後複出,照舊有人來投。


  別看二代弟子關門了,可是三代四代弟子不還是有人納頭便拜!?


  截教現在人丁寥落不假,可沒幾年還是門下弟子如雲,叫他們羨慕妒忌去吧!

  黎山老母自然稱好,這麽做,倒也熱鬧些,不過通天這會兒正忙著難為師弟,她就先不去打攪,等什麽時候師父當完黑麵神了,再去稟報也不遲。


  黎山老母笑嗬嗬地道,“我還想著師父帶著你閑逛,半夜也不回來,著實不著調,沒成想帶回來三個,竟兩個成了我門下弟子,悟空啊,還剩那一個,該是誰的弟子啊?”


  小猴兒笑嘻嘻地道,“我感覺徐福另有造化,也沒強留,等到了東海再瞧瞧吧!”


  黎山老母點點頭,“也行,好事兒總不能叫咱們家一鍋端了去。”


  這事兒辦得痛快又利索,小猴兒直接就把扶蘇丟給鍾離春了,“我這孫砸以後就歸你了,我徒弟我帶走,你徒弟你帶走,他倆誰也不挨著誰!”


  嬴政也道,“師姐,以後我和他就叔侄相稱,再無瓜葛,您多費心!”


  鍾離春哭笑不得,瞧著小師叔和師弟走得幹淨利落,不僅沒帶走一片雲彩,也沒留下一點兒念想。


  她瞧瞧一臉委屈望著父親離去背影的“大”徒弟,歎了口氣,對師父道,“師父,我先帶著扶蘇下去安置。”


  黎山老母點點頭,“這幾年為了照顧你師妹她們,你都是跟著她們同住,你那少主府一直空著,這會子自己收了徒,也該收拾出來了,挑一間院子給扶蘇住下,倒也正好。”


  鍾離春笑道,“倒是鬧得跟要分家一樣,徒兒以後還跟師父師妹同住可好?”她和扶蘇孤男寡女的,雖然差著輩分和歲數,但是也不好不避嫌,隻是不能明說,畢竟扶蘇正眼巴巴地聽著她們說話呢,臉上的表情跟被主人丟棄的大狗狗一般,又可憐又委屈。


  還是不往這孩子心口再捅刀子了。


  黎山老母心知肚明,笑道,“自己家裏,想住哪兒不隨你。”


  鍾離春抿唇一笑,掩蓋住內心的高興,帶著徒弟走了。


  一出門,鍾離春怕扶蘇拘謹尷尬,便隨意地聊著天,“既入我門,基礎道法還是要會的,明日你便隨我修習早晚課吧!”


  扶蘇大驚,怎麽還要拐自己去學那些騙人的“幻術”不成?忍了半晌還是開口問道,“師父,師祖剛不是說,我沒有修煉天分的?”


  鍾離春笑道,“雖說不強求你修仙得道,但是為了有個好身體,基礎修煉還是要教你的,有沒有修煉天分不重要,重要的隻要你堅持,持之以恒,總能看到些成效。”


  王後娘娘隨手在山石上掰了一下,把一小塊兒碎石握在手中,輕輕一攥,立成齏粉,輕描淡寫地做完這一切,鍾離春很平淡地道,“若是不修煉,你現在身上的力氣,持續不了多長時間就沒了。若是修煉,以後也能如師父這般舉重若輕,還可清心明目,記憶力增強,年紀大了也不眼花……啊,好處太多了,一時也說不完。”


  “所以,你學還是不學?”


  鍾離春拍拍手上的灰塵,拿出娟帕來把白皙細嫩的手指一根根擦幹淨,語氣沒什麽起伏地問了最後一句。


  扶蘇繃緊不受控製的腿肚子,努力撐出氣勢來,把腦袋點的如小雞啄米一般:“學!師父教什麽,扶蘇就學什麽!”


  這世上,除了我,再沒有更聽話更乖巧的徒弟了!

  鍾離春這才一笑,“好孩子,跟著師父走吧,先給你找個住處!”說罷邁開長腿,自己在前麵走了。


  扶蘇偷偷伸出手去,捏了那山石一把,他手指力氣不夠,沒掰動,倒是胳膊上勁兒大些,一揪之下,山石滑動了一下,把他嚇了一跳,才去扶,就聽鍾離春在前麵頭也沒回淡淡地道,“小心些,那山石是你師祖從碧遊宮外的海島上萬裏迢迢背回來的,乃是她老人家的念想,你別給弄倒了。”


  扶蘇手忙腳亂地把那塊兒長得醜不拉幾的石頭扶正,這才撒開手,一溜煙兒追著師父去了。


  “師父,那我的課程,您怎麽給安排?”


  “先給你考個試,摸摸底,然後根據你的進程排課表,你放心,全麵發展,修煉要跟上,鍛體不能少,武藝選個你擅長的兵刃主攻 ,再選三個其他兵器輔修,勉強可以夠用。至於文這方麵,那能學的更多,天文地理,算數卜卦,黃老孔子,墨家醫術……最開始不必精通,但是都得粗淺地學一遍.……”


  鍾離春雄心勃勃,一心想把自己的大弟子教導成才!

  扶蘇看著師父認真掰手指計算的樣子,隻覺得心底一涼,眼冒金星……

  通天在驪山停留了三日,把許久不見的徒弟們烤的糊了吧嘰的,各個兒打蔫兒,這才算完,這一日招來黎山老母道,“師父這就帶著你師弟他們回菩提山,收拾收拾,準備搬家。你先不用跟著去,等我們從菩提山出發,你再帶著孩子們來,碧遊宮重開,如今你算是大師姐啦,必須得在的!”


  黎山老母哽咽一聲,止不住熱淚,“都聽師父的!”


  通天笑道,“好孩子,哭什麽,如今當了老大,還不開心?”


  黎山老母展顏一笑道,“如今師父膝下,隻剩弟子一個女徒弟,壓力大著呢!等到了碧遊宮山門打開,迎接眾仙到訪那天,徒弟可得打扮得好看些再露麵,少不得也要恢複年輕時的樣貌打扮,切莫被別的女仙比下去,反倒丟了師父臉麵。”


  就是不知道師父您老,到底是要死撐到底就頂著這張臉麵對世人,還是幻回原形,叫小師弟驚訝一回?

  通天摸摸自己下巴上的銀須,尷尬地咳嗽一聲,沒接茬。


  慢慢來嘛,急什麽,他總能想出好法子解決這個問題的!


  心虛什麽?沒有心虛……

  黎山老母帶著眾弟子們,站在山門前,瞧著師父帶著師弟們嗖一下就飛走了,那背影怎麽瞧,怎麽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扶蘇心中暗自落淚:他爹跟在師叔祖和老祖身後,連瞅都沒瞅他一眼,就乘雲消失在天際了!

  嗚嗚嗚.……

  隻是他忽地想起一事,小聲兒問自己師父道,“師父,老祖們就這麽光明正大地在天上飛,那不是很輕易就被凡人瞧見了?隻是世間為甚少有此類傳說呢?”


  天上飛活人啦!


  今天天氣這麽好,萬裏無雲,碧空晴朗,瓦藍瓦藍的天,獨獨那麽大一朵雲彩疾馳而過,上麵站著三四十人,還嘰嘰喳喳的說著話,站在地上一抬頭就看見了啊!

  若是遇見獵人和進山砍柴的樵夫,站得高些,那備不住還能聽到雲朵裏傳來的說話聲哩!

  鍾離春笑道,“飛起來會隱去身形,凡人是看不到也聽不見的,你覺得自己能瞧得清清楚楚,乃是不自覺運氣於眼的緣故。”


  扶蘇雖說沒什麽天分,但那也得分和誰比,與截教眾二代弟子和黎山老母精心挑選的徒弟們相比,他自然是廢材中的廢材,但若是在凡人之中,扶蘇還算是有慧根的,再借著前一日服用的淨體丹和培元丹之功,又有凝神丹加持,不過短短修煉了一日,便有了氣感。


  雖微但有。


  他師父鍾離春評價道,“我們姐妹的真氣脈絡,猶如江河奔湧不止,你這個嘛,馬馬虎虎能算得上是茶壺倒水吧。”


  扶蘇一點兒都不在意,左右他也不想成仙得道。


  才怪!

  能在天上飛好帥氣啊!

  他都看到他老爹臉上的得意之色了!


  嗚嗚嗚,他爹以後可以隨便那樣子飛,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可是他呢?


  騎馬!坐車!走路……

  扶蘇酸溜溜地回去了,覺得以後要加倍用心修煉,他師父也不說了,積少成多什麽的!


  他不貪求,離地一米就行~

  雙腳離地,就算占領高地!

  嬴政早就把他在世間的唯一一點骨血給忘得一幹二淨的了,今天是他第二次飛天,如今乃是白日,他視力又恢複到了最佳狀態,極目遠眺之下,把這萬裏江山看得是清清楚楚。


  起初嬴政還有些心驚膽戰,生怕雲彩不結實,踩空了掉下去,結果他看到師伯們隨意走來走去,還趴在雲朵邊緣逗路過的鳥兒,便也膽子大了些,走到邊上向下望去。


  旁邊的師伯溫和地笑著對他道,“政兒莫怕,咱們人多,你師祖在這雲彩邊上設有結界,掉不下去,你來摸摸就能感覺得到!”像是教小孩子一般地引導著他。


  對“政兒”這個名字已經被動接受了的嬴政伸出手去,一摸之下,果然感受到一麵無形之牆,柔軟堅韌,輕按有坑兒,重壓不動,頗為神奇!


  眾師伯見他臉上露出驚奇的神色,便都笑了,“政兒膽子倒是大,真敢來摸,不像是第一回乘雲飛行的樣子!”


  “也不是第一次,帶他回來那晚,師父總不是走路領回來的吧!”


  “黑燈瞎火的大半夜,那能看見什麽?還得是今日算正兒八經的第一回!”


  “都不算,以後啥時候政兒自己會縱雲了,啥時候才叫第一次!”


  “唉,這時間過得可真快,我還記得小猴兒剛學會筋鬥雲那天呢,一眨眼他都有徒弟了!”


  “是哦,真是恍如昨日,我還記得那天小東西高興得什麽似的,學會了之後,一溜煙兒跑沒影了,師父還怕他迷路找不著家,在山頂站了大半天等他!”


  “悟空不是咱們公認的師父小心肝兒嘛,這還值得你感歎一回?”


  “嚶,想當年我也做過小心肝兒的!”


  “呸,你那哪是小心肝兒,你就是師父肚子裏的一股氣!”


  “略略略,甭說我,你覺得你不是嘛?其實你也是!”


  “咱們就不要互相紮心了好不的?”區別無非就是嗝兒或屁,一個衝天,一個衝地,哪裏值得爭辯了!

  正無聊地鬥嘴呢,就見小猴兒手搭涼棚,遠遠地飛來了,一頭闖進雲朵裏來,笑嘻嘻地道,“師父,師兄,我回來啦!”


  師兄們圍上去,“剛出發就見你溜走了,什麽東西忘帶了,去了這好半天,可拿回來了?”


  悟空搖搖頭,掏出個食盒來,奉於通天,“上次去鹹陽,我們吃飯那家店裏有道菜師父挺喜歡的,我想著咱們走了,再回來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去給師父買了一份兒!”


  通天原本閉目養神,任由弟子們鬧去,臉上八風不動沒啥表情,這會兒卻笑眯眯的,接過食盒便放在儲物袋裏了,“辛苦悟空了,師父留著慢慢吃!”


  悟空嘻嘻笑道,“師父盡管吃,哪處還沒有好廚子呢,以後好吃的多著呢,哪管上天入海的,徒兒都給您弄去!”任勞任怨伺候取經人齋飯一十四年,他也該孝敬孝敬自己的親師父!

  眾師兄站在老師背後,默默地給小猴兒豎了一排大拇指:瞧這小心肝兒,多周全!咱們誰能想得到呢~~

  然後悟空又掏出七八個食盒,“這是給師兄們帶的!”


  總不能師父吃著,他們瞧這吧,那多尷尬。


  師兄們高興地一擁而上,把食盒分刮一空:師父都說好吃,那必定是很好吃了!

  悟空頂著被師兄們揉得亂七八糟的腦袋,又給嬴政一盒,“這是你跟徐福的!”


  徐福沒被悟空收下,說不擔心是假的,山上那幾日都深居簡出,就怕衝撞了仙人,自打出發了也一直緊跟著嬴政,存在感極低的,心中也很忐忑,這會兒見悟空還記著他,真是別提多感動了。


  小猴兒嫌棄地道,“可別哭啦,菜裏鹹鹽足夠足夠的!”


  徐福嘿嘿一笑,從嬴政手中接過食盒,自己拎著,雖說不以君臣相稱,那好歹也得叫聲師兄呢不是?


  悟空見他不哭,這才鬆口氣,問嬴政道,“在天上飛,可還認得何處是何處?”


  嬴政道,“做君王時,沒有一日不看輦圖,水脈圖文熟練於心,所以遇到有水的地方,還是能略分辨一二的,倒是這山巒地脈,有植被覆蓋,看不大清楚,因此不好分辨。”


  悟空便笑道,“從此以後再不是這大地主人,可舍不得?”


  嬴政也笑,“自假死那日,舍不舍得,就都舍了。從那時起,政便隻是自己的主君了!今日起,海闊天空,何處去不得?就更沒什麽舍不得的了。”


  這話說得霸氣。


  自己的人生,就該自己做主!萬不能被外物所困的!


  悟空又逗他道,“菩提山條件清苦,比不得你那鹹陽宮帝王生活奢華,可耐得住?”


  嬴政笑道,“師父也不是沒吃過我家飯,沒見過我住的地方,清湯寡水,粗茶淡飯,清冷空曠,滿目寂寥,哪裏談得上奢華。”


  更何況,民間貧窮的日子,他也不是沒過過,從鹹陽宮脫身之後,他一直住在小院之中,一力謀生,艱苦度日。


  不得不說,這討生活的本事,在深宮裏待得久了的嬴政,真是比不得一般窮苦百姓,三餐不繼的日子多了去了,就這樣足足過了十多年,從壯年苦熬到年老體衰、老眼昏花,眼看沒幾年好活了,如今煥然重生一般,心中隻顧著高興了,哪裏還顧得上懷念過去的日子呢?

  不想,一點都不想!


  等雲朵在靈台方寸山降落,邁過山門結界,眼前豁然開朗,嬴政瞧著矗立在自己麵前的一層層深閣瓊樓,一進進珠宮貝闕(1),華彩輝煌,靜謐深幽,莊嚴非常,庭前又有仙鶴白鹿漫步其間,廊下靈芝古柏隨處可見,簡直失了言語。


  他師父管這個叫什麽?

  條件清苦?


  以後若是再信他師父的那一張嘴,他就是長壽親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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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猴兒:你看,我說清苦你還不信,這周邊沒有店家的,隻能自己做飯吃!


  眾師兄:還得自己擔水!


  小猴兒:可說呢,桶還可沉!
——

  (1)“一層層深閣瓊樓,一進進珠宮貝闕”出自西遊記第一回,對斜星三月洞的描寫:

  這猴王整衣端肅,隨童子徑入洞天深處觀看:一層層深閣瓊樓,一進進珠宮貝闕,說不盡那靜室幽居,直至瑤台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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