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徒弟
悟空瞧著快把自己活活熬死的扶蘇, 真是恨鐵不成鋼,“我自小無父無母,隻有個師父, 都巴不得天天陪在他老人家身邊孝敬!你可倒好, 有個那麽好的爹,卻不肯珍惜,你覺得你死了一了百了, 可你爹還有許多年好活呢, 你是他唯一的骨血了, 你就不怕自己死了以後,你爹他日日傷痛, 到最後也泣血而亡嗎?”
“老人家”捋捋胡子, 心說自己要不還是趕緊恢複原貌吧,他可不想小猴兒真把自己當老頭子孝敬。
怪難為情的!
扶蘇本就年輕,正值壯年,不過是一時鑽了牛角尖,想不開,日漸心情鬱鬱, 這才起了輕生之念,吃了一點補氣丹,喘息片刻,他已經恢複了些許體力,能自己坐起來了,聽悟空痛罵, 不由得苦笑道, “這位小道長, 唉, 各家有各家難處,你怎知我不是我父親的累贅呢……”
徐福擦擦淚道,“公子,你說得哪裏話來,主公一直以你為傲,怎麽就是累贅了!”
扶蘇聽了這話,卻搖頭歎息,沉默不語,怔怔地瞧著前方發呆,眼神都凝固了。
悟空見他裝死,也不管了,拉著師父的手就往外走,徐福趕緊起身跟了出來,口中連連道謝,“仙長受累了!”
累是不累,就是挺生氣!
每次見著這種不識好歹還不聽勸的人,悟空都覺著心裏憋悶。
打又不能打,罵也不能罵的!
小猴兒嘟著嘴,決定自己要討厭這個扶蘇一會兒!
出了屋門,離了室內那股子發潮生黴的氣味,悟空深吸了一口氣:嗯,挺好,有飯菜香,已經沒有當年那股子愁人的鹹魚味兒啦!
他見嬴政和徐福還躬身站著,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歎了口氣,把手裏裝著補氣丹的瓷瓶遞給嬴政,“他要是再不吃飯,這個喂粟米粒大小一粒,能頂些饑餓。”
旁的他就真管不得了。
嬴政雙眼一紅,到底落下兩行老淚。
通天道,“你方才說得也沒錯,你兒子確實得了心病,心病還要心藥醫,逆天改命不可行,你若想他活,另想法子吧!”秦朝氣數已盡,趕緊叫孩子別惦記了。
這父子倆,一個想修仙舍不得父子親緣,一個想翻天卻不忍看百姓遭難,兩個都是別別扭扭的性子,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了。
嬴政聽了這番話,隻低頭不語,扶蘇日夜放在心中思量的心事,他這個做父親的,哪有不知道。
無非就是自責自己被奸人蒙蔽,丟了他這個父皇傳下來的贏氏江山,浪費了大秦幾代祖宗累積下來的心血,和他這個父皇辛辛苦苦一生的努力。
其實算得了什麽呢!
嬴政歎了口氣。
在滅了六國,一統天下的那一天,他這個秦始皇,其實已經把這江山看得淡了。
凡人蠅營狗苟,忙忙碌碌,不過百年,前有夏商後有周,如今有秦,他當年放出豪言壯語,說大秦千秋萬代,就真的千秋萬代了嗎?戰國七雄當年祖輩多麽英明神武,如今還不是被秦所滅?
正因看破這一切,他才要假死脫身,把這萬裏江山傳給扶蘇。
隻不過中間出了差錯,扶蘇被奸人蒙蔽,嬴政隻來得及保住兒子一命,但是兜兜轉轉,大秦卻還是亡了。
鹹陽城破那一日,嬴政很是淡定,但是已經被嬴政偷偷接來鹹陽的扶蘇卻難以接受。
這世間最頂峰,嬴政已經登上去了,龍椅他坐了,泰山他登了,秦如何,嬴政已經不再掛懷,假死之後,他隻想尋訪到仙人,求長生,得探瓊宇之上的奧秘。
唯一放不下的,大概就是扶蘇這個淳樸忠厚的兒子了吧。
但是或許是他把扶蘇教得太好了,扶蘇身上少了些老秦人的血性,更多的是文弱書生氣,軟弱,正直,守禮,也……固執。
秦亡後,扶蘇一門心思複建大秦,但是隨著他這個父皇屢屢插手破壞,斷了他和老秦人的聯係,又日漸瞧著百姓安居樂業,扶蘇終於絕望了,他覺得自己無能,沒辦法收回父親基業,也沒辦法給兒子子嬰和其他死去的嬴氏族人報仇,活著也沒什麽意義了,因此才一門心思尋死。
嬴政歎了口氣,他也勸說著兒子與自己一起去海外求仙訪道,他當年一統天下後,就命徐福在沿海修建了大船,早前幾年就已經修好了,隻待自己這個主人一登船,便可揚帆啟程。
可是扶蘇不肯走。
在扶蘇心裏,天地間從來沒有什麽鬼神,那都是世人編造出來欺騙自己的,他英明神武的父皇隻是老了,糊塗了,被方士欺騙了而已。
老秦人的根就在這片土地上,他怎能丟下子民,跑去海外得以殘生?
嬴政說服不了兒子,也放心不下丟兒子自己一人在這兒。
若是扶蘇一不小心丟了性命,隻怕他也不能原諒自己。
嬴政生而為質子之子,流落他鄉,輾轉歸國,十三歲登基,二十二歲親政,扶蘇是他第一個孩子,是他顛沛流離的前半生和辛辛苦苦的後半生中,唯一的一點溫情所在。
扶蘇在他這個父親麵前太純良了,純良到這許多年,他們父子之間,竟然生不出一點猜忌來,有的隻是期盼和慰藉。
他一手把這個孩子養大,希望他的幼年可以過得不要像自己那麽辛苦,希望他可以不需要算計許多,人生之路可以走得順順利利。
卻沒想到,溫室裏雖然能開出完美的花,卻也經受不住太大的風雨。
他成就了完美的大公子扶蘇,卻也毀了這個兒子。
嬴政想到此處,真是心如刀絞一般,他對這個固執的孩子已經無計可施,即勸不動他,也帶不走他。
扶蘇能痊愈,除非大秦複立。
可是那可能嗎?
嬴政此時已經再也無力重建一個大秦,並完好無損地把他傳給扶蘇了。
扶蘇本人也不願意見到中原戰火重燃,毀了百姓得來不易的安穩生活,正如他被兄弟算計,丟了皇位後,也不願回去去爭去奪,引起朝中動蕩一般。
仁義,卻也,傻!
如今兩條路都走不通,扶蘇能怎麽辦?
唯有一死而。
想到此處,這個六十多歲的老人終於捶胸頓足地痛哭失聲,“兒啊!兒啊!我的兒啊.……”
徐福緊著勸慰,“大王切莫哀毀過甚,總能想到辦法的!大公子如今好了許多,這裏還有仙長給的藥,總能挺一陣時日的!”
通天在一旁好心地提醒道,“既然他一心求死,這會兒有了力氣,你們更得看住了,掛房梁,抹脖子,想死的辦法多的是,可不是單單餓死一條兒!”
這話說得嬴政徐福麵色大變,轉身就往回跑,匆忙之下,嬴政連鞋子都跑丟了,“我兒,切莫犯糊塗啊!”
悟空瞧著當年英姿勃發的秦王,如今如此可憐,不由得歎口氣,揪揪師父袖子,央求道,“師父,這徐福一直有向道之心,秦王又是一代帝王,不若我們把他們帶回去吧?”再捎帶著那個半死不拉活的大公子一起。
叫那不知鬼神的家夥瞧瞧他們神仙手段,也許驚訝之下,就不想尋死了呢?
通天點點悟空鼻尖,“又心軟!”
小猴兒嘿嘿一笑,“這秦王沒死成,到底也是徒弟的過錯,把他留在凡間,被人知道了就不好了,萬一連累師父被人到玉帝麵前參上一本可該如何是好!還是帶回去,放在我們眼皮子底下看起來吧。”
通天點點頭,“也不是不行,這秦王曾身負龍氣,死後也能封個星君,咱們收留了他,好歹也算結個善緣!一個羊也是趕,倆羊也是放,都帶走吧!”
小猴兒一聽,高興的不行,攬住通天的胳膊撒嬌道,“師父頂頂好!”
老仙翁隻覺神清氣爽,脊背不由得越發挺直了些,捋著胡子都要笑得合不攏嘴兒了。
於是等虛驚了一場的嬴政和徐福安頓好了扶蘇睡下,又出來見過二位仙長,悟空便直剌剌地道,“秦王壽數本應該到了的,不過許是服了仙丹的緣故,竟未曾離世,這卻是我的因果了,向前不知道也便罷了,如今我瞧見了,就不能不管了。”
嬴政身子一晃,臉上一白,原來自己早該死了嗎?“仙長可是要取了政性命去?”他死了也就罷了,隻是留下兒子孤苦伶仃,卻該托付給誰?
悟空噗呲一聲笑道,定住又要跪下來哀求的徐福,道,“我又不是魔頭,要你的命幹什麽,凡間你是不能待了,跟著我和我師父回山吧,做個老道士,你可願意?”
大悲忽地轉成大喜,嬴政自打當了秦王,少有下跪,此時卻膝蓋一軟,噗通一聲跪下,叩首道,“徒兒嬴政,拜見師父!”跪的卻是悟空。
嬴政心機深沉,與他有因果乃是這位孫道長,拜師也隻能拜孫道長,若是越過孫道長拜人家師父,反倒容易引起兩位仙長不悅。
小猴兒倒吸一口涼氣!
嘖!喝!!!
你還怪會順杆兒往上爬的!
這就拜師?
收,還是不收?
小猴兒給秦王弄得一蒙,扭頭就去瞧師父,通天捋捋胡子,施施然地道,“此處簡陋,你若真心想拜我徒兒為師,等回山之後,再行大禮吧!”
嬴政跪得規規矩矩的,“政乃真心!萬無悔改,隻是還請師父帶上我這臣子,和我那不爭氣的兒子!”
通天一袍袖卷起嬴政和徐福,又攝過還在床上昏睡的扶蘇,問道,“凡間你等可還有什麽俗事親緣沒有了解?”
徐福被這驚天大禮包給砸暈了,扶著搖搖晃晃的扶蘇,結結巴巴地道,“隻,隻有一事!我家主公在海港修建了一條船隊,那邊安頓許多老秦人,一直等著我王出海去……”
當初嬴政也沒想到秦能亡得如此之快,又為了在這小院之中等著仙長歸來,因此假死之後,一直固守小院未曾離開,但是為了安全起見,他安排的大部分人手,都已經退去海邊了,這城中,如今也隻有他父子二人和徐福一人而已。
就連餘財都未曾有許多,每日裏還是靠著徐福砍柴他釣魚養家糊口。
日子過得清苦極了。
通天聽了便問,“出海?要出哪片海去?”
嬴政從懷中掏出一副地理圖,奉於通天,道,“師祖請看,這是地圖!”
小猴兒鼓著臉,好大不高興,瞧著嬴政直運氣,此時天色昏暗,嬴政老眼昏花地也看不清,隻感覺有視線落在他身上,便對悟空躬身施禮道,“師父,您有何吩咐?”
扶蘇猛烈地咳嗽了起來,“父、父親,您這是又被騙了嗎?他一個孩童,能有多大,瞧麵相怕不是還未曾行冠禮!你怎麽就叫他師父!”
徐福緊張得直拉扶蘇,“大公子,這可是真仙長,你忘了你剛才是怎麽出來的了嗎?”就,“嗖”一下子,憑空就出現了!
扶蘇剛才昏睡著,也沒發現不對,他被夜風一吹,清醒過來,就聽到自己父皇管一個小道聽叫師父,氣得腦袋發暈,哪裏還管自己是怎麽來的?
他隻知道自己有可能是怎麽沒的!
通天展開地理圖,借著昏暗的月光瞧了瞧,不由得笑道,“小事一樁,正好過幾日我們也要過東海,到時候路過,直接帶著他們就好了!”
嬴政趕緊又行禮,“多謝師祖照顧我嬴氏遺脈!”
通天擺擺手,又問,“可還有什麽行禮要收拾,若是沒有,咱們便走吧?”
嬴政遲疑地道,“師祖,師父,我兒身子虛弱,恐趕不得夜路,咱們不若休息一晚,明日白天我等去雇輛馬車再出發,可好?”
悟空噗嘰嘰一笑,“咱們駕雲走,吹不著,趕緊的吧,帶上你們丟不下的信物徽記之類,金銀財寶就算了,那個在咱們山上多的是!”
扶蘇憤憤地道,“騙子!是不是我們走了,你等同夥便來抄家,還說什麽駕雲唔唔唔!”到底叫徐福一把給捂住了嘴,再也說不出了。
悟空道,“你小力些,再把他捂壞了,說幾句沒什麽,等會兒到了天上,別嚇尿了就行!”
嬴政回頭瞅了眼傻兒子,歎了口氣,心說隻怕尿是不會,可能會給嚇傻,乃道,“我等身無長物,假死脫身之人,要什麽信物,師祖,師父,那我們就走吧!”
通天點點頭,“如此甚好,不戀凡俗,以後入了我門,必能出一番成就!”回頭哄小猴兒道,“我兒收了個好徒弟,心思通達,不是凡俗之物!”
悟空本有些悶悶不樂,嫌棄自己徒弟年紀太大,長得太老相,見師父如此說,才勉強開心了些。
通天見小猴兒終於笑了笑,便又哄他道,“可要去你住過的院子瞧瞧?”
悟空搖頭,“當年也沒置辦什麽,不去啦!”
通天便又道,“那可要去白佘家瞧瞧,給素貞帶些什麽?”
悟空噗嘰一笑,“師父,白佘他們母子,可會過日子了,白佘力氣又大,能把全部家當都帶著走,我隻能拆個磚頭給素貞瞧瞧,還是別了!”
通天見小猴兒一口小白牙明晃晃地露了出來,這才放心了,笑道,“既如此,那咱們就回你師姐那兒?”
“聽師父噠!”
通天老祖也不廢話,腳踩祥雲,便帶著徒弟和三個凡人來至半空。
悟空起了一點促狹之心,對呆若木雞的扶蘇道,“你不是惦記要看看鹹陽?雖現在太陽落了,天色已晚,但是城中也有幾處燈火,你還是能認出來的吧?好好看看,等過幾日再離開,要回來可不知是什麽時候了!”
那扶蘇踩了幾下腳底下軟綿綿的雲朵,看看頭頂璀璨的星子,和腳下漸漸遠去的房頂燈火,忍不住把手指伸到口中,惡狠狠地咬了一口。
嬴政和徐福一左一右扶著扶蘇,瞅著自己的傻兒子,心裏真是五味陳雜,忍不住問了句,“疼嗎?”
扶蘇摸摸臉,茫然地道,“挺疼的……”
※※※※※※※※※※※※※※※※※※※※
嬴政是我給悟空早就準備好的大徒弟~
狠人一個!心眼子賊多!
以後
小猴兒,“師父的好大兒!來給他們狠一個!”
祖龍一甩黑色袍袖,鷹眼一瞪,“哪個要欺負我師父!?”
閑來無事,大型手辦愛好者:給我師父做個等身雕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