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扶蘇

  悟空笑嘻嘻地道, “悟空隻跟著師父,師父去哪兒我就去哪兒,一輩子不離開!”


  通天笑道, “竟說孩子氣的話!以後等學業有成, 也該去自立洞府,開門立派,招收弟子, 也給截教添枝加葉, 成就一番事業, 哪裏能隻在師父身邊撒嬌耍賴呢?”


  小猴兒嘟嘴,“我最小嘛, 我替師父關門的, 門一關,我不就在屋裏啦?我有特權!”


  通天哭笑不得,“頑皮!”


  師徒兩個一邊閑聊一邊往悟空當年住處走,此時天色漸晚,又是炊煙嫋嫋之際,小猴兒便歎道, “我當日來這裏,第一日歸家,也是如此情狀,隻覺得再沒有比這更自在的生活了……”


  通天心中一動,口中道,“心自在, 何處都自在, 悟空難道現在覺得不自在?”


  小猴兒眼睛亮晶晶的, 瞅著師父道, “在師父身邊的日子,最快活,最自在!”


  通天憐惜地摸摸小猴兒頭毛,“以後師父都叫悟空自由自在的,快快活活的,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好不好?”


  哪知這一句話,就叫小猴兒站在當街,痛哭失聲。


  “師父最好了……”


  滿臉是淚的俊秀小道士站在破損低矮的土牆邊,一邊哭一邊含糊地說著,用胳膊肘使勁兒的擦著臉,但是眼淚卻像是噴泉一樣汩汩地冒出來,怎麽也不肯止歇。


  上輩子錯過了師父,哪裏再有人給他說“快快活活”這四個字呢?

  似乎從他下了菩提山開始,快活這個詞兒,就與他無緣了。


  猴子猴孫敬他,妖族怕他,佛教眾人利用他,但是,無人愛他,疼他。


  這種被珍而重之放在手心心頭的感覺,溫暖得不真實.……怎能不叫他心頭酸澀,委屈得不行呢?

  通天歎了口氣,他隻不過說了那麽輕飄飄的一句,都還沒做出什麽切實的承諾來呢,就把小猴兒哭成這樣,這孩子神魂一夢那一世,過得到底是有多苦啊!

  老師父心疼得不行,把小猴兒攬在懷裏抱住,輕輕撫摸著小猴兒後腦勺,再拍拍後背,“乖哦,哭過這一回,再不哭哩,以後師父給悟空做主,我們悟空天天都要高高興興地過,暢暢快快地活著,好不好?”


  “嗚嗚嗚好.……”小猴兒用力地點著頭,努力止住哭聲,可大聲地答應著!

  “真乖~”老師父掏出手絹兒,給小徒弟擦擦眼淚,見孩子露出點兒笑模樣來了,這才鬆了口氣,拉著小徒弟的手道,“走吧,咱們再逛逛,就回家,等過幾日搬到碧遊宮上,師父給你看看師父小時候的好玩意兒,悟空若是喜歡,師父叫你偷偷挑幾樣,不給你師兄們知道~”


  悟空破涕為笑,師父這是把自己當做小孩子來哄呢!

  不過這種感覺……不壞!


  超棒!


  這輩子,他再不做什麽大師兄了,做隻做小師弟!哼!


  擦幹眼淚的小猴兒神氣活現地挺著小胸脯,帶著師父來在自己置辦的小院兒門前,驕傲地介紹道,“師父,就是此處啦!”


  他給通天指著看到,“原本那邊住的就是師姐小徒弟白素貞一家,這邊住的就是薑尚和他的孫輩,悟空住這.……裏.……”


  悟空說著說著話,突然遲疑地停住了。


  因為左邊薑尚的院門突兀地開了,兩個穿著補丁衣裳的凡人袖著手走了出來,其中一人頭發胡子花白一片,看著有六七十歲的樣子,低著頭,眉頭緊鎖,瞧著就陰鬱低落至極,另一個四十來歲,身形瘦弱,腳上的布鞋破了個洞,腳趾頭都露出來了,口中正在嘀咕,“老爺,我去給大公子請個醫者吧,這一點兒藥末量少不說,都放了許多年了,不一定能管用啊!”


  那老者依舊縮著手,搖了搖頭道,“他啊,這是心病,吃什麽都不管用,唉,盡人事聽天命吧,隨他去!”


  這邊悟空眼睛瞪得超大,指著這倆滿臉胡子形容落魄的人,“怎麽,怎麽是你們!?”


  雖變老了,當年富貴尊榮之氣也消失不見,泯然眾人,但是,這臉龐,說話的聲音,悟空可是記得一清二楚的,這不是秦王嬴政和他那個禦醫徐福嗎!?

  小猴兒眼睛瞪得溜圓,“你們怎麽會在我家,不是我鄰居家裏?不對,”他一指秦王,“不是說你已經過世了?”


  你家江山都沒了,嬴氏子孫都被屠戮殆盡,你怎麽可能還活著!?


  之前小猴兒在哭,老師父怕小徒弟覺著丟臉,就在身邊設置了結界,走過路過的凡人都對師徒兩個視而不見,這功夫悟空說話,通天便撤去了屏障,於是原本憂心忡忡的嬴政和徐福兩個,就突兀地發覺眼前站了倆人。


  嬴政上了年紀,多年批改奏折操勞國事,煎熬得眼神兒已經不大好了,但多年養成的警惕心不是鬧著玩兒的,順手就摸向了後腰插著的砍刀,等那人喊出“你不是過世了?”這話後,刀就已經抽出來,並大力一把砍了過去!

  想必是曾見過自己的鹹陽宮舊人吧,不知是敵是友,但是能冒冒失失在大街上喊出這話來,也留不得了。


  唉,看來神仙是等不到了,等殺了這人,自己還是趕緊帶著扶蘇離開鹹陽,駕船去往海外才是!


  這等念頭電閃一般在嬴政心頭略過,手中的刀已經義無反顧地砍下去了。


  砍柴刀刀頭雪亮,勢大力沉,又是突如其來的動作,奔著小猴兒迎麵骨就砍了過來!


  索性很利索地被通天一指定住了。


  有師父在,還能叫這等凡人傷到自己的小徒弟?


  哪怕這人身上有未曾散盡的龍氣,那也不行!

  那邊徐福卻目瞪口呆,畢竟如今他眼神還算清亮,當年也不止見了悟空一麵,對“仙長”的樣貌是記得死死的,此時見著真人突然出現在眼前,震驚和狂喜齊齊湧上心頭,徐福一下子呆住竟不知如何反應了!


  俗稱傻掉了!

  悟空見師父一下子把自己拉在身後,擋在自己身前,把自己保護得嚴嚴實實的,心中又甜又暖又軟,拽了拽通天袖子,小聲兒道,“師父,這倆人我認識,他們傷不到我的!”


  通天這才把小徒弟放出來,又解開嬴政的定身術,依舊沒撒開小徒弟的手,隻嚴肅地道,“好好說話,動刀動槍的幹什麽?”


  這會兒徐福終於反應過來了,上前幾步,噗通就跪下了,大禮參拜道,“徐福叩見仙長,仙長,我與我家主公,等了您多年了嗚嗚嗚.……”一行說,一行痛哭失聲!

  嬴政被定住後嚇了一跳,等再被解開,又聽眾人說話,不由得一呆,使勁兒揉了揉眼角,這才恍惚認出悟空來,趕緊抱拳施禮,“原來是仙長駕臨,政有眼不識,失禮了!”


  悟空擺擺手,單手把徐福拉起來,“好好兒的行這麽大禮作甚,你們怎麽會在此處?”


  嬴政老臉一紅,沒開口,徐福哽咽著道,“仙長,此事說來話長,不過我家大公子病得厲害,快要不行了,您能不能給瞧瞧?大公子乃是我家主公在這世上的唯一血脈了……”


  嬴政也作勢下跪,口中道,“求仙長救我兒扶蘇一命!”


  悟空一把拉住嬴政不叫他跪,心中真是一臉黑線,這位主公你都六七十歲了,這大公子也年紀不小了吧?怎地還是唯一血脈?這兒子也不給力啊!要來何用?

  不過小猴兒到底好心,扭頭看著通天道,“師父,要不,我們過去給瞧瞧?”


  通天無可無不可,他素來對凡人的態度就是不插手,隻看著,不過眼前這倆人與悟空有緣,既然求到小猴兒頭上,他小徒弟又很是心軟,通天教主便點點頭道,“前頭帶路!”


  師父一答應,悟空便把小胸脯挺起來了,語氣驕傲地給嬴政和徐福介紹道,“眼前這位,乃是我授業恩師,通、菩提道長,本事比我大著許多呢,之前給你們的無事牌和丹藥,均出自我師父之手,你們前麵帶路吧!”剛才方要說出師父名諱時,手心被點了一下,小猴兒便很是機智地改了口。


  小猴兒說完,也不看嬴政和徐福表現,隻扭頭看著師父,眼睛依舊亮晶晶的,一副求表揚的樣子!

  通天聽著好笑,他哪裏需要徒弟給揚名,不過小猴兒這副‘我師父頂頂了不起’的樣子,依舊取悅了他,捋著胡子,臉上露出一點笑容來。


  嬴政徐福一聽,哦吼,這位竟是仙長的師父!又見這位“菩提老祖”鶴發童顏,麵色紅潤,精神矍鑠,眼角眉梢不帶一絲皺紋,方才使出的仙法也是出神入化,心中不由得越發敬服,連忙引著悟空和通天,往薑尚這邊院子走。


  進了院子,悟空四下裏打量一番才道,“此處格局沒什麽變化,倒是比從前整潔了許多!”


  小猴兒指著院牆上搭著的扶梯,與師父道,“那處梯丨子,薑尚每回釣了大魚,薑多魚就會拎一條爬上去,把魚掛在我那邊的釘子上,徒兒那時不殺生,也不吃煙火食,院子裏的大缸養滿了魚,連我養的荷花都被咬死了!”


  通天笑道,“凡俗之魚,土腥味兒極重,倒也沒什麽好吃的,那薑尚倒是會打發時間。”


  小猴兒笑道,“可不是,薑太公每日裏除了釣魚就是飲酒,日日喝得醉醺醺,家裏酒壇子擺了一屋子,我給他收拾,光壇子就賣了許多錢!”


  嬴政和徐福在一旁聽著,起初還沒覺察什麽,等屢次聽到“薑尚薑太公”之名,這才反應過來。


  啊,原來大公子住的,乃是當年大周開國國相薑老太公的院子?


  那等神奇人物?住這兒?這小破院子?

  二人心中有些不信,又有一點錯過此等人物的懊惱,嬴政麵上不顯,徐福卻依舊如當年一般,十分著相,悟空和通天也不理他,隻自顧自說話,等聊完了,這才抬腳進了屋。


  屋中狹窄,站不得那許多人,便隻徐福引著師徒兩個進了屋,嬴政揣著手,眼巴巴地在門邊探頭往裏瞧著。


  這小屋倒是一如從前一般光照不足,徐福尷尬一笑,“仙長,我等如今艱難度日,點不起油燈,家裏昏暗,失禮了!”


  通天道,“這有何妨,”說罷掏出一枚明珠,隻在手中一托,霎時小小的屋子內光華大作,猶如白晝一般。


  徐福咕嘟一下咽了口口水,引著通天師徒往床榻處走,“我家大公子病得厲害,不能起身,仙長小心腳下,這邊請,勞您到床邊來給瞧瞧。”


  他們在院中門口說話,床帳中躺著的人病得昏沉,但仍有些神智,恍惚聽見徐福的聲音,費盡力氣,掙紮著抬起手,撩了一下簾子,虛弱地開口問道,“徐大人,是父、父親又來了嘛?您叫他老人家回去歇著吧,看傳染了病氣去!我沒事,也不用吃什麽仙藥,你與我父親說,不要再信那些縹緲之事了,這世間,沒有什麽神仙.……”


  這短短一段話,說得是三字一喘,五字一咳,強撐著在過來扶他的徐福懷裏說完,感覺下一秒人就要斷氣了一般!

  才在天宮裝作病骨支離的通天眼神一亮,專心致誌地瞧著此人情態:這可得好好學一學,對比起來,這人病得多自然呢,自己那時候在玉帝等人麵前的作態,就難免顯著有些生硬,說起話來,中氣也太足了些!


  嗯,麵色也沒有人家自然,這病得久了,不光臉色白,你還得青,還得有些發黃發黑,隻蒼白是不行的,而且眼眶兒要凹,嘴唇要白還得起皮!


  通天想起,自己在玉帝等人上門前,剛啃了一個悟空給的仙桃兒,那桃子水分十足,汁液清甜,啃完一個擦嘴的時候,下巴上都是桃汁兒,唇色一定相當潤澤,嘖,失策呀!


  還好自己胡須茂盛,遮擋住了大半!

  哦,不對,你瞧這位病人,頭發幹枯,胡須淩亂,都跟雜草一般,沒什麽光澤!

  老仙長捋捋自己銀須,撩起來看了看……

  甚美!


  通天不由得在心裏嘀咕:唉,這也就是元始他們見識短淺,要是真多來凡間走一走,那自己漏洞百出的表演,早就被拆穿了!

  小傻子糊弄大傻子,一弄一個準兒啊!


  通天在這兒學得認真,徐福見他隻盯著自家大公子猛瞧,又是點頭又是搖頭的,心中很是忐忑,不由得就把求助的眼神兒看向了悟空。


  這位孫仙長為人和善,十分好說話,他是知道的!

  悟空也不知師父幹嘛呢,不過這等給人瞧病的事兒,小猴兒自覺也不用勞累師父出馬,便對通天道,“師父,徒兒去給這位大公子瞧瞧病?”


  通天這才醒過神來,掩飾地清咳一聲道,“這有什麽好瞧的,此人壽數未到,乃是自己生了死誌而已,他自己不想活,便絕食不肯好好吃飯,哪怕救他這一回,等咱麽一走,他照舊不吃飯,也不過就是那幾日的事兒。”


  此話一出,站在門口的嬴政不由得捏緊了拳頭,一雙眼湧上無盡悲涼,坐在床上任大公子扶蘇靠著自己的徐福也低頭抹淚。


  扶蘇聽了,唇角露出微微笑意,“這是哪裏來的神醫,竟一眼就瞧了出來,診費一定很貴,徐公,咱們家家無長財,叫老大夫回去吧!我這是命,不是病,治不了了,我死之後,把我的骨灰撒在驪山山頂,叫我能日日看見鹹陽,我也就別無他求了……”


  徐福嗚咽一聲,“公子.……”


  悟空氣樂了,呸了一聲道,“驪山乃是我師姐黎山老母道場,哪個有地方葬你,想看鹹陽,自己爬山瞧去,驪山可不留死人!”


  小猴兒掏出一粒補氣丸,掰了一小塊渣渣塞在扶蘇口中,叫他咽了下去,口中道,“你老父還活著,還等你贍養,他為了你,都肯與人下跪,你怎麽就不肯為了他,掙紮求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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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取經人:“悟空救我!”


  這個師父:“悟空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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