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

  太上老君進門前回頭囑咐了一下師侄們, “此處乃是道祖道場,玄奧深重,道義蘊藏, 切莫走錯, 踏錯一步,便要迷失在時空之中,回不來了。”


  黎山老母帶著師弟和弟子們領諾, 大師兄和鍾離春又任勞任怨地站出來看著大家夥兒別亂跑亂鬧。


  悟空照舊混在師兄們中間, 跟在師姐和小師侄身後, 懷裏揣著呼呼大睡的小胖狗子,隨大流往紫霄宮裏麵走。


  一進大門, 就是好大個廣場, 雲霧籠罩,其上遍布白玉欄杆小橋,小童引導著他們沿著正確路線走過去,回頭也囑咐道,“不要走錯路,跟緊一些。”


  索性小道童走得不快, 玉帝等人為了照顧截教眾弟子,也走得慢吞吞的,除了元始依舊麵帶不悅,其餘眾人都慈善和氣得不得了。


  悟空踏上一座橋,低頭向下望去,映入眼簾的不是清澈的河水, 而是幽深廣袤的宇宙與璀璨閃耀的星河, 星河飛旋, 星子點點, 瞧上一眼,就叫人目眩神迷,隻覺得心神都為之所懾。


  小猴兒神魂堅固,到沒什麽不適,隻覺得這星河挺好看的,若是能照此樣子做個琉璃珠,給長壽做首飾,一定很配他家的漂亮寶貝兒。


  漂亮肥寶貝兒睡得直打鼾,毛茸茸熱嘟嘟的一團,窩在小猴兒胸口,捂得他一顆心暖洋洋。


  就連這冷冰冰又十分空曠寂寥的天宮,也耐不得小猴兒半分了。


  到了正殿門口,小道童站住了腳,道一個“請”字,玉帝領頭邁步走了進去,其次便是太上老君、如來、元始,同來的太白金星、觀音等人則站住了腳,黎山老母也沒進去。


  大佬談話,他們這些小輩,還是別摻和的好。


  觀音瞧了淡定從容的黎山老母一眼,拿手中楊柳枝戳了黎山老母一記,小聲兒道,“無當,你也該進去聽聽,畢竟與通天師叔息息相關呢。”


  黎山老母嘴巴閉得比蚌殼還緊,隻擺了擺手,示意不可造次,便斂目調息,站著入定去了,觀音也隻得罷了。


  眾人便都安安靜靜地在殿外靜候,沒一會兒,悟空磨磨蹭蹭躲著金如意炯炯有神的視線,溜到了師姐身後,小聲兒央求道,“師姐,我不想在這兒站著,我想瞧瞧師父去。”


  黎山老母扭臉一看,小師弟眼巴巴可憐啾啾的,跟個小孩兒一般,心下不由得一軟,便衝著殿外侍立的童子招招手,小道童瞧見了,快步走過來,施一禮道,“道友有何吩咐!”


  黎山老母輕笑道,“這位小師叔請了,我乃是通天教主門下弟子,這位是我小師弟,這孩子自打拜師還沒見過我師父真容,可憐見兒的,能不能請這位小師叔帶我師弟去見見我師父?隻他一人去就行,您放心,這孩子年紀小,修道沒多久,法力低微,沒什麽本事,又是個乖巧聽話的,您看.……”


  老母竭盡所能,把小猴兒說得要多可憐有多可憐,描繪得跟手無縛雞之力的三歲幼童一般~

  小猴兒機靈,也不拆台,隻抱著自己胖狗子,把一雙眼睛瞪圓溜圓,滿臉純真無辜可愛:我,我就是我師姐說得那個樣子哩!


  小道童嘴角抽一抽,伸手引指道,“道祖向前吩咐過了,既如此,這位小道友便隨我來吧!”


  黎山老母聞言一怔,想了想也沒多說什麽,隻回身摸摸小猴兒額發,對悟空溫言道,“道祖寬宏,那悟空便去吧。”一邊說話,胳膊落下,給小猴兒整理了下衣衫,又拍了拍他手背,推著悟空走了。


  悟空捏著手心裏師姐塞過來的戒子,麵上不動聲色,尾隨著去了。


  兩人從正殿往左走,過一大橋,繞一璿璣回廊,又走過一玉衡林蔭小路,轉眼來在一院落門前,那小道童道,“就是這裏了,你自己進去吧,通天師兄不許別人打攪,道祖也設了禁製,旁人都進不得的,今日稍開了禁製,你自進去便可。”


  當年截闡兩教生死大仇,鴻鈞也怕有人來暗殺他的小徒弟,因此一是關通天緊閉,二也是為了保護他。


  悟空對小道童抱抱拳,“多謝多謝!”小道童回了句“不敢,”又跟悟空道,“等會兒若是要出來,也不要亂走,一開這院門,我便知曉了,會來接你。”


  悟空應了聲是,道了“有勞”,便見那小道童飄然遠去,消失在白茫茫的雲霧深處了。


  小猴兒瞧瞧眼前這籠罩在濃厚仙氣之中的小院落,左右不知長短,內裏不知寬窄,倒是高高的院牆瞧著十分壓抑,足有三五丈高,簡直堪比城門,相比之下,那院門倒是簡陋得很了,不過烏木打造,一人來寬,狹窄得很。


  悟空不由得就覺得胸口悶悶的。


  小老頭兒在紫霄宮這日子可怪憋屈的。


  悟空想起,當初在菩提山上,師父日日早起,都要去山頂迎著朝陽清修,然後背著手看一會兒山間景色,風雨無阻,寒暑不避,那時自己還笑話過那白胡子小老頭兒,可是現在瞧著,若是自己也被關在這高牆之內,見不得日升月落、山間草木、河水溪流,若有朝一日有了機會,也要日日夜夜站在山頂,吸一口那暢快的山風吧……

  一個給關了八百多年,一個給壓了五百多載,自由多麽可貴,大概這天底下,沒誰比他們師徒兩個體會更深了……

  也不知道自己上輩子離開菩提山後的所作所為,有沒有連累到師父,老頭兒最後又出沒出得這紫霄宮……

  隻是上輩子是決然沒有設立天下群妖共主這件事的。


  那師父還能借什麽由頭出去呢?


  如今世事改變太多,悟空有時也不免有茫然之感,此番不免又徒勞地懊悔一回,替上輩子的師父擔了十足的心。


  小猴兒胡思亂想了一通,捏捏手心師姐遞過來的戒子,深深地歎了口氣,輕輕推了下院門,邁步走了進去。


  院裏院外兩重天,小院外麵剛才經過的林蔭小路還是盛夏景色,耳畔還能聽到小鳥的啾鳴細語,而院子之中,卻是一派深秋景色了。


  天空高遠湛藍,白雲高懸,秋日當空,庭院平整寬闊,四周擺著水缸,斷徑殘荷、幹枯的蓮蓬搖曳其中,頗有一番禪意。


  庭院正中,卻一株高大粗壯的銀杏樹,樹葉金燦發黃,微風吹來,繽紛落下,有一片悠然而至,落在悟空眼前,小猴兒一伸手接住了,拿在指尖摩挲兩下,放在鼻子上聞一聞。


  嗯,是真的銀杏葉子。


  瞧著鋪在庭院之中厚得有點兒過分的銀杏葉,還有依舊茂密的樹冠,小猴兒決定收回剛才的話。


  好嘛,您老人家,跑這兒過自己最愛的秋天來了是嘛~

  誰要說小老頭兒過得憋屈,悟空就跟誰急!

  瞧瞧這隨心所欲的四季吧!

  可憐可憐這千年銀杏古樹吧師父,別老讓人過秋天了!

  綠色的銀杏也挺好看的,真的!

  小猴兒丟了手中葉子,把院門帶上,將院外的盛夏景致拋諸腦後,踩著厚厚的金色葉片,向裏麵走去。


  許是屋中人聽到了動靜,房門一響,屋門被打開了,一個青年男子的聲音隨即傳了出來,“誰來了?”昨兒他就聽道祖說會有門下弟子來,隻是不知是誰,保不齊還是無當。


  悟空聽到聲音一愣,眼瞅著一個他不認識的人,從應該是他師父居住的正房之中走了出來。


  此人頭發沒梳,一頭烏發漆黑發亮,就那麽垂在腦後,長得幾乎快長到腳後跟了,身上的青色袍子鬆鬆垮垮的,隻腰間隨便係著一條袢帶,領口敞開露著裏麵的白色中衣,手裏隨意地拎著一柄玉簫,濃眉鳳眼,鼻梁高挺,唇色極淡,麵色蒼白俊秀,世人少有能比,通身的氣度卻偏顯冷淡靜默,慵懶高華,一看就很不好接近的樣子。


  這是誰呀?


  小猴兒瞧那人年歲不大,不免起了一點疑心:難不成師父又背著自己,在紫霄宮收了旁的徒弟?

  那人瞧著悟空也是一愣,下意識地用指腹揉了揉眼角,“你……”


  悟空不免心裏有些酸溜溜,隻是不敢造次,他這會兒就怕自己行差踏錯連累了師父,見對方發話,趕緊行禮道,“兄台請了,我乃是黎山老母師弟,此番前來,特來拜見我師父,請兄台代為通傳!”


  他不敢提菩提老祖名諱,但是總覺得說通天教主是自己師父,又怪怪的,想來想去,便報了師姐的名字,總歸師父是知道師姐的,這麽說也沒錯。


  誰知那人噗嗤一下樂了,道一句,“那你等著!”轉身進屋去了,到叫小猴兒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笑一聲幹什麽?這是幾個意思?自己哪裏可樂嗎?

  小猴兒低頭看看自己裝扮,沒什麽古怪的啊?難不成是被小胖狗子撐起的肚子比較顯胖?還是自己這一副小猴兒樣子使人發笑?


  好奇怪的人,哼!

  沒一會兒,悟空就聽屋裏有人道,“可是悟空來了,進來吧!”


  悟空一聽,眼眶就濕了,這把蒼老的嗓子,是自己師父沒錯了!小猴兒一蹦三尺高,“師父,是悟空哩!悟空來看您啦!!”


  旋風一般,小猴兒就飛奔到屋裏去了,定睛一看,上首道經床上盤腿兒坐著的,不是菩提老祖,還是哪個?

  悟空一下子眼淚就出來了,撲到師父懷裏放聲大哭,“師父,您老受苦了!!”


  都是徒兒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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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璿璣玉衡為北鬥七星,一至四星名魁、為璿璣;五至七星名杓,為玉衡。
——

  師父想說:“你這小皮猴兒,怎麽摸到紫霄宮來啦?”


  小猴兒一鞠躬,“兄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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