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絕色(十三)
盛夏之時, 人的足底踩了石板都黏膩,紅葉三步之內卻沁了一股涼意,她撐了一把傘, 猩紅的楓葉下一雙柔軟的、雪白的手, 甚至白的有些刺目。
冷血落在她身後一步,眸子綠的嚇人,像一頭捕獵中的獸類,被美人指尖上嫣紅的蔻丹所吸引。
紅葉似有所覺, 輕輕的攏起薄紗,一雙盈了血光的、星子一樣明亮的眼眸望向他, 吐息蛇一樣的冷,道:“外頭太陽這樣大,你離我那麽遠做什麽?”
“我……”
冷血扶著劍,濃而長的睫毛垂了下來, 他的臉色紅的像一隻大公雞, 頭也大舌也大,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字來,一雙腿就像是被誰釘在了原地一樣。
他並非不想與她親近, 隻是羞愧的發覺, 自己也和風流好色之徒一般無二,方才,隻看了一眼美人指尖的蔻丹, 就忍不住在心目中遐想她的肌膚。
紅葉盈盈的眼波一轉, 道:“我什麽,你說呀?”
她的語聲輕柔, 尾音帶了一點勾人的笑意, 撩的人心癢, 道:“莫不是昨夜之故?可我又不曾真的吃了你,連咬一咬都不舍得,難道你很怕我不成?”
冷血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麽,這下真的是麵紅耳赤了, 難為情的道:“別, 別說了。”
他的氣血都衝到頭頂了,身體誠實的、不可自抑的為她的親近而羞澀、激動,就像個毛頭小子。
紅葉撩了一縷柔軟的發絲,在指尖繞了繞,明媚的眸光望了這根木頭一眼,道:“你害羞什麽?不是江湖兒女, 不拘小節麽?二爺都沒有難為情呢。”
她的嗓音又輕又柔,況且冷血在這裏一站,一雙冷眼四下裏一看,周圍十尺無人敢入內,旁人的功夫再好也聽不到, 這個人的麵皮也太薄了一些。
冷血:“……”
他的耳尖兒都紅透了, 為難的看了一眼鐵手。
鐵手落在二人身後半步,隔了一層粗布,摸了下臂膀上的齒印,他克製不住對紅葉的心動,可在行動之間卻看不出分毫, 絕不肯讓冷血左右為難。
且他一向豪邁坦蕩,見二人神態親昵,心中一點陰私也無, 目光中隻有比爐火還要溫暖的笑意。
冷血收回了視線,心道:這怎麽能一樣呢?
她沒吮過二哥的血,也沒吻過他的胸膛,哪怕肌膚相貼,可二哥胸懷坦蕩,有什麽好難為情的?
說來羞愧,他隻不過被親近了一下,就忍不住胡思亂想,反倒二哥實在是正人君子坐懷不亂,令人忍不住懷疑, 他到底是不是個取向正常的男人。
紅葉輕輕一笑,嬌嗔的橫了他一眼,道:“不說啦,再說,你的血沸騰起來,就要把自己點著了。”
冷血身上還有傷,且男子動情之時,一身氣血上湧最是美味,萬一沒有忍住,任務失敗了可就得不償失,不過……吃不到,能夠聞一聞也是好的。
思及如此,她用指尖勾了下冷血的衣袖,輕盈的身子就這樣與他挨在一起,那是親近的姿態,也是冷血, 是世上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拒絕的姿態。
冷血半邊身子都僵了,低聲道:“我給你撐傘。”
他接過紅葉手中的紙傘,略一傾斜,將熱烈的陽光、甚至旁人的目光一同隔離在外,他的身形瘦削,卻同樣頎長而高挑,將美人遮的一點也不見。
三人前行了一段路,叫賣聲不見了,兩旁的脂粉鋪子也越來越少,一股油墨的香氣,忽的充斥在了鼻腔,鐵手看了一眼招牌,道:“這邊都是書鋪。”
怪不得,路邊的小販都不見了,畢竟是讀書人的地方, 誰也不想在書香氣裏做個下裏巴人不是?
“怎麽,莫非女子就隻喜歡脂粉羅裙不成麽?”
紅葉對他輕輕一笑,羅扇收入袖中,在一間名為“墨香閣”的書齋前停下,眸光明媚而多情,對鐵手道:“二爺吃的是公門飯,這一次來宜州,估計有什麽案子要辦,或許還十分棘手,你說是也不是?”
鐵手溫和一笑,他的唇勾了起來,目光之中有自己也無法察覺的繾綣情意,柔聲說道:“不錯。”
他與冷血並未掩飾身份,紅葉不是江湖人,可能沒有聽過二人的名號,可她身為大家閨秀,也許見過公門中人, 又或許是認出了他們的神捕腰牌。
紅葉站在一株槐樹下,看著冷血收起傘,一點陽光也落不到身上,這才輕咬朱唇,道:“紅葉幫不上什麽忙,可也不想耽擱了四爺與二爺的公務…”
冷血瞧著她絕色的容光, 心髒猛的跳了一下。
她是一個美人兒,豔麗都不足以形容,就這麽站在這兒,天底下的光亮似乎都落在她足下,眸光這麽一轉,似乎提出什麽要求,都是理所應當的。
一個男人,能見到一個這樣美麗的女人,已經可以說是豔福不淺,更何況是與她如此親近呢。
“看什麽?外頭天氣這麽熱,進去還涼快些。”
紅葉口中說了熱,手上的肌膚卻比冰還冷,若非還能摸到脈息,簡直就像一具屍體,她的眸子裏盈了一片豔麗的血熱,柔聲道:“走呀,若是有些書看,我在客棧等你們回來之時, 就不覺得無聊了。”
一進書鋪,先見到幾個書生打扮的男子,一瞧見披了紗幔的紅葉,他們猛的怔住,在這一瞬間書鋪突然安靜了起來, 甚至聽得到抽氣的“嗬嗬”聲。
紅葉一點餘光也不分過去,她取下了一本《狐誘》,隨手翻了一下,問冷血道:“你愛讀什麽書?”
她生的豔麗而多情,食人間煙火氣,卻沒有一絲風塵之感,這活色生香的、肉/欲/的/美,絕不屬於神妃仙子, 更像是話本中詭美動人的狐妖鬼女。
冷血的唇動了動,誠實的道:“我不常讀書。”
他學什麽東西都很快,書也讀過,隻是練劍更多一些,清晨連蟲豸都未曾叫之前就起身,到了半夜,夢中乍醒也要陡然出劍,這才是冷血的劍法。
冷血這一句話說出來,幾個書生掩麵輕笑,私語道:“看他佩劍,一看就是個粗人,又怎麽會喜歡讀書?可惜了, 美人合該為讀書人紅袖添香才是。”
冷血:“……”
他垂下眼,仿佛沒有聽到一樣,一點都不在意旁人怎麽說,隻是緊張的看著紅葉,不知她會怎麽想,畢竟大家閨秀,似乎都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紅葉合上書卷,似笑非笑的看過去一眼,眸子裏的血色翻卷,叫人不寒而栗,細看之下又仿佛隻是錯覺,她柔聲道:“讀書人,小心禍從口出才是。”
這麽一句輕柔的話,除了冷血二人,幾個書生活生生聽出了一股血腥氣,倏地脊背一涼,好似被什麽猛獸盯上了一樣, 有點驚恐的向她看了過來。
紅葉輕笑一聲,指尖拂過一排書卷,道:“二爺呢?平日喜歡看什麽書,神鬼誌異的話本可看過?”
鐵手收回若有所思的目光,如實道:“不曾。”
他平日好交朋友,也愛讀書,甚至可以說是博涉文史,看的多是正經的四書一類,對神鬼誌異之流不曾涉獵, 頂多在茶樓聽過幾出狐女報恩的戲。
紅葉的動作一頓,輕輕的“呀”了一聲,為難的道:“都沒聽過,這就有些難辦了,本來我還想聽一聽二爺的意見,看一看人類又出了什麽話本呢……”
連《白蛇報恩》都不曾看過,也不知對鬼女會是什麽態度,畢竟狐女多情,而鬼女在話本子裏似乎多是向負心人索命, 不像狐狸美人那麽受歡迎。
冷血一言不發,像一塊木頭似的立在那,反而鐵手時不時的抽出幾本書來, 細心的翻看一二頁。
這一方書架,似乎都是神鬼誌異的類型,且不怎麽正經,他大略看了幾頁目錄,不是唐時少帥與鳳女的風月之事, 就是狐狸美人夜會病弱的書生。
描寫之香豔露骨,用詞之不堪入目.……正人君子鐵手隻看了一眼就耳尖泛紅, 飛速的放了回去。
係統一臉茫然,懷疑自己被開了馬賽克,或者看的根本就不是同一本,疑惑的道:“其、其實就一句露滴芙蓉蕊、牡丹含苞放,有什麽r18內容嗎?”
“……”
畢竟是能出版的話本,紅葉也沒有想到,鐵手居然也這麽純情,她的目光一轉,落在一本《夜審鬼嬌娘》上,於是從書架上抽了出來,打開一看。
她翻了一頁書卷,瀲灩的眸光一轉,似笑非笑的向鐵手看了一眼,柔聲道:“二爺博涉文史,想來也是不愛看什麽話本子的,隻是不知,是它寫的實在無趣,還是說……公門中人,也畏懼神鬼之說?”
鐵手啞然失笑,擺了一下手道:“這倒不是。”
在他看來,神鬼之說實屬荒謬,倒也沒什麽怕不怕的,隻是這一類話本,多是讀書人寫來安慰自己的,世上哪有什麽妖怪美人,被救了一命就要以身相許, 被摸了下身子就要一個陌生男子負責的。
什麽高官之女攜金來投,狐女深夜而至,與其結夫婦之好……無非都是窮書生寫來滿足自己的。
鐵手從不相信天底下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紅葉合上書卷,語氣如常,道:“若是世上真的有狐狸美人、豔麗女鬼呢?二爺可會斬妖除魔??”
“那是道士的事,我隻是個捕快。”
鐵手溫和一笑,道:“倘若天下冤死之人,都能化作鬼魂來尋我申冤,這對我才是一件好事呢。”
紅葉怔了一下,沒有料到他這麽有理想,不愧是心懷天下的氣運之子,她想了一下,道:“那不做數,鬼魂不為惡,哪裏算得上妖魔?若是冤死之人已經化作厲鬼,為自己報了仇,你又怎麽做呢??”
鐵手不信神鬼之說,不過她問,他也認真的思忖了一下,無奈的道:“我隻是個捕快,管得了人的事,管不到鬼頭上,隻要不濫殺無辜傷天害理,在死後隻是為自己報仇雪恨的話,又有何不可呢?”
他當捕快,是要用這個身份,來堂堂正正地為民除害伸張正義,比起捕快,他其實更像個大俠。
聽了這話,紅葉忽的一笑,仿佛聽到了什麽令她開心的話一樣,道:“你真的這麽想?不應該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麽?我再問你一件事,若那隻鬼需要食人喝血,做了鬼也想活下去,該怎麽辦?”
鐵手道:“我若是能阻止,定然是要阻止的。”
紅葉放下了書卷,向他走過來,她似乎第一次主動走向他,吐息冰冷的道:“若那隻鬼是我呢?”
美人的眸子裏倒映出他的身形,高大的、甚至是雄壯的,她離得那麽近,近的似乎鐵手一伸手就能把她攬入懷中,她問他:“我想活下去,不行麽?”
鐵手聽到自己的心髒在“砰砰砰”的跳動。
他根本控製不住,控製不住的心動,這個紅楓一樣的美人擁有一股魔力,讓他忘記了冷血,作為愛慕者對她承諾:“如果你是鬼,你可以吃了我。”
你可以吃了我。
紅葉隻聽到了這一句, 她的氣息不穩了起來。
係統從小黑屋裏探頭,期期艾艾的道:“其、其實吃一口也沒什麽大不了?是這樣,鐵手對你的好感度很高,咬他應該不會被世界意識判定為襲擊。”
紅葉有一點心動,她已經咬過了鐵手,嚐到了食人的甜頭,隻是想一想血液的味道,就讓她的每一寸骨肉有如蟻噬, 渴望再一次的品嚐直到痙攣。
可是任務錄像怎麽辦?錄像提交之後,會有專門人員進行審查,如果被發現了,被穿管局判定違反非人類條約, 轉頭就會被送去銀教堂接受審判。
4870理直氣壯,反問道:“錄像?我關了啊。”
事實上,它的情感模塊越來越完善,對宿主的依賴也與日俱增,從前還會提醒她鐵窗淚寒,現在已經可以麵不改色心不跳的薅穿管局的羊毛了…
紅葉咬了一下朱唇,翠羽似的眉蹙了起來,在食欲和職業道德之間左右為難, 她是真的餓極了。
而這時,鐵手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有些不自在的移開了視線,他心中不安,也不知冷血有沒有聽出這句話的言外之意, 這讓鐵手心中愧疚。
她當然不是女鬼,她的身子冰冷,卻是有脈搏和呼吸的活人,或許這個年紀的姑娘都會如此,喜歡看有趣的話本子, 喜歡問一些異想天開的問題。
紅葉怔怔的看著他,眸子裏盈了一片水霧。
鐵手卻已經想通了這一關節,她身子弱,是從胎裏帶來的不足之症,或許從小就被告知,剩下的生命沒有幾年了, 所以才會對他問出這樣的問題。
他的目光溫柔了起來,語聲低沉的、帶著令人安心的意味,道:“別怕,你不會死的,我會一直為你溫養經脈,等回了神侯府, 世叔一定會有辦法。”
紅葉沒跟上他的思維,疑惑的道:“神侯府?”
這和神侯府有什麽關係?對了,無情和追命不在宜州,或許去神侯府,就能見到另外兩個氣運之子,然後組隊成功,不然她在宜州哪怕有了妖靈的位置,也做不成任何事,世界意識永遠是第一位。
“沒錯,神侯府。”
鐵手的目光平靜而溫暖,帶著安撫的、令人信任的堅定,道:“宜州並不安全,我已經傳書回神侯府,介時會有人送你去汴京,那裏有醫術最好的大夫,還有最適合你的藥物, 會比在宜州安全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