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絕色(十一)

  第二日, 鐵手起了一個大早,淨麵沐浴、整肅衣冠,天色方蒙蒙亮時, 雞叫了三聲, 他已然出門前往府衙, 去拜訪一位好友——小神捕‘薛紹龍’。


  “大人稍後,我等這就去內府秉名薛大人。”


  幾個衙役例行攔下鐵手, 待查過了文書, 才向他行了一禮,其中一人匆匆忙忙的, 向內府去了。


  不多時,一個英俊的年輕人急急的奔出來,一看見鐵手,鷹似的眸子倏地亮了, 叫道:“二哥?!”


  他本就身材頎長, 急切之下三步並作兩步,幾乎兩三個呼吸的功夫, 就跨到了鐵手麵前, 一把握住他有力的臂膀, 欣喜道:“你怎麽會到宜州來?!”


  這英挺的年輕人, 自然就是‘小神捕’薛紹龍。


  鐵手上一次與他見麵,還是在五年之前,此刻久別重逢不由血氣上衝、心中激動, 溫厚的手掌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笑道:“是有許久不見了。”


  薛紹龍笑出一口大白牙, 他生的陰驁, 一雙眸子狹長又深邃, 像一隻銳利的黑鷹,性格卻比家犬還親人,道:“上一次分別時,二哥還說會來宜州看我呢,誰承想, 白白讓小弟在衙門裏頭等了五年。”


  鐵手歎了口氣,溫和的道:“你是知道我的。”


  江湖之上,許多人很怕見到他,不是惡名遠揚的江洋大盜,就是水匪賊寇,越是不想與這位辦案鐵手無情的二爺打交道, 就越是倒黴的要撞上他。


  而鐵手的朋友們, 反倒是經常與他幾年不見。


  薛紹龍抓了下頭發,歎的比鐵手更大聲,苦惱的道:“我就知道,若非出了大案,二哥也不會有空到宜州來,可是出了什麽事需要小弟搭一把手?!”


  他做了個退下的手勢,見幾個衙役離去,這才帶鐵手進了內府, 到其中一間陰涼的屋子裏坐下。


  鐵手倒了一杯茶,向四下裏望了一眼,發覺屋子裏頭還放了一盆冰塊,不由道:“你在公門任職,這時正該在崗,怎麽沒穿公服, 連令牌都不帶上。”


  他一進門就發現了,薛紹龍身上沒配刀,常用的鏈劍“紅拂”也不見了,一身海青色常服,與其說是個公門裏的捕快, 還不如說是個閑散的小少爺。


  薛紹龍往軟席上一歪,十分氣悶,道:“我正要說這事兒呢,小爺的職位被停了,叫狗日的老知府軟刀子按在這兒,都有一個多月了沒見著外人了。”


  這一段時日,時常有人在夢中離世,死者的屍身多日不腐、帶有異香,他幾次查探之下不僅一無所獲, 還被憂心政績的老知府攔下了上報的文書。


  薛紹龍不服氣,他就是一頭鐵的愣頭青,越是不讓他查,他越是要去查,然後就被上頭停職了。


  鐵手濃而黑的眉皺了起來,一聽他所言,就知道又是蔡京一黨的奸佞,不由道:“扣下文書?這些官員吃了朝廷的俸祿,平日裏就這樣胡作非為?!”


  他為人正直,平日裏辦案一向明察秋毫、決不縱枉,一切所作所為,都是性情所至,而非身任捕役之職,自然聽不下這知府所作所為,心生反感。


  薛紹龍苦笑了一聲,道:“可不是麽?宜州的案子已經持續了好幾個月,可你在汴京,莫非聽到過一點風聲麽?這幾日, 我的筆墨都叫他們收走了。”


  也就他出身於世家,換個沒背景的小捕快,早就被“因公殉職”了,偏偏他爹、他爺爺都是名聲在外的大儒,知府隻能上軟刀子,不敢傷他的性命。


  鐵手的眉心蹙出了一個深刻的“川”字。


  這時,薛紹龍又把話風拉了回來,道:“話又說回來,二哥這回來宜州,是辦什麽案子?我見你來尋我,還當是這事兒傳到汴京的神侯府去了呢。”


  畢竟有一句古話叫做:防民之口、甚於防川。


  案子一日不破,就一日人心惶惶,它是懸在百姓頭頂上的刀尖兒,誰也不想落在自個兒頭上,在性命的威脅之下, 這樁案子早晚都會傳到汴京去。


  鐵手歎了一口氣,否認了他的猜測,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張疊的四四方方的紙來,鋪展開,道:“我在柳城緝凶,凶犯在地牢之內一夜暴斃,這才順著蛛絲馬跡,一路追到宜州來,卻不知這裏竟也…”


  他的話沒有說下去,將那張紙遞給薛紹龍,詢問道:“對了,你在宜州,可見過這樣的飛虎紋身?”


  薛紹龍接過來,認真的看了一眼,發覺紙上繪有一隻栩栩如生的青色猛虎,肋生雙翼,口中生有四顆森白的獠牙, 頸項上還係有一條繁複的寶帶。


  他“咦”了一聲,奇道:“這不是鎮墓獸嗎?除了盜墓賊,竟還有人不怕晦氣,在身上紋這東西嗎?”


  “……鎮墓獸?”


  鐵手否認的搖了一下頭,道:“不是盜墓賊,那幾個凶徒犯的是擄掠孩童的大案,一個月之間,有三十幾個孩子,被生生挖出了心肝,當做山君的祭品,而那山君的形象, 正是他們身上的飛虎紋身。”


  他一路追查下來,發覺山君不知真假,卻有一人披著青色虎皮,自稱是“山君使者”,能讓人登上西天極樂,將一行壯年男子帶入宜州,不知所蹤。


  薛紹龍喝了一口茶,清了下嗓子,發出唯物主義者的聲音,道:“山野之中,老虎成精也被稱作山君,這麽叫其實也沒錯,不過神鬼精怪之說,都是讀書人搞出來騙人的,咱們習武之人, 不信這個。”


  他把那張紙放下,道:“不說山君,這圖上的青色飛虎就是鎮墓獸,且是常人最為避諱的那一種。”


  通常而言,鎮墓獸有兩種類型,第一種的作用是避邪,為了佑護死者亡魂的安寧,而第二種則是為了鎮壓,鎮壓墓主,以免其死後化為鬼怪作祟。


  而青色飛虎, 正是第二種鎮墓獸所用的形象。


  鐵手收起了飛虎圖,道:“我知道鎮墓獸,確是頭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什麽惡人死後還要鎮壓?”


  比起其餘的師兄弟幾人,他一向勤誌強大,且博涉文史,真說起來讀的書比無情還多些,卻是第一次聽到“鎮壓”墓主的說法, 這是何等深仇大恨?


  “尋常人不知道,不過我們家可就不一樣了。”


  一說到這個,薛紹龍就不困了,他的確不愛舞文弄墨的,不過野史豔史讀的比誰都多,他們家代代出大儒——雖然到這一輩可能就停了, 不過家裏數代抄錄的古籍藏書, 指不定比皇宮大內還多些。


  他托著頭,對鐵手道:“我爹的藏書裏,有一本唐時抄錄的古籍,記載了許多誌怪故事,其中就有這種鎮墓獸的由來,回頭我叫爹把書送去給你。”


  “不必了,我隨口一問,就不奪令堂所好了。”


  鐵手溫和一笑,製止了好友的敗家子行為,他想起冷血的提示,今日他才傳書回去,神侯府最快也要三五日才能收到風聲, 也不知援手何時才到。


  他在心中思忖了一番,決定先問一問,再親自去閣中查看,於是道:“你知道城中的暖香閣麽?”


  薛紹龍的臉紅了,說話也結結巴巴了起來,狹長的眸子睜的圓滾滾,道:“二、二哥,這你可就問錯人了,小弟還沒有定親呢, 怎麽可能會去青樓!”


  鐵手:“……”


  他做了個停止的手勢,安撫的拍了下對方,目光溫和而又堅定,道:“我知道,隻是查案所需問一問罷了,你不要這麽緊張, 說知道的消息就可以。”


  薛紹龍這才鬆了一口氣,道:“這還好,不過我知道的也不多,那裏明是青樓,實則更是一處銷金窟,我們家是清貴,沒什麽銀子,我隻去過一次。”


  不是為了逛窯子, 而是好奇閣中所用的熏香。


  閣中常點一種安神的暖香,聞過之後,客人可以在夢中會神女、平天下,文人嗅過了也會文思泉湧、詩興大發,隻不過精神會萎靡一些時日罷了。


  這作用聽起來,有一些像五石散,但卻沒有令人成癮的副作用,也不會叫人短命,有人用過之後去看了大夫,身上無病無災,堪稱世上第一奇香。


  薛紹龍年輕氣盛,一句“我不信”,就被幾個狐朋狗友拉了過去,試了一試,盡管在夢中他完成了畢生夙願,將他爹練成了肌肉猛男,可老頭子用板磚砸人比柳條疼多了,他腿一哆嗦,再也沒去了。


  想到這裏,他摸了摸下頜,道:“若說沒有副作用,倒是可能,不過不會令人成癮卻不一定,這城中男子但凡去過一次,又有哪個不魂牽夢繞呢?!”


  “還有一件事。”


  鐵手頓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薛紹龍臉上,一字一頓的說:“如果我沒記錯,宜州死去的人,大多都是習武之人,或者城中富戶,偶爾有幾個例外也是常年農忙的壯年男子,沒有女人, 也沒有孩子。”


  薛紹龍一時間悚然而驚,“騰”的坐了起來。


  不過很快,他又沮喪的抹了把臉,道:“我知道二哥懷疑,一開始我也懷疑香有問題,可我暗中查過,有的死者沒有去過暖香閣,也不明不白的死在夢中,我還托人偷了一點香出來驗, 也沒有問題。”


  總不能是香料一出閣,就變質不能用了吧?

  鐵手摸了下懷中令牌,道:“是與不是,等我查過之後就有分曉了,隻是不能打草驚蛇,若是連你也看不出什麽問題來,才是有一場硬仗要去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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