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金鈴(十三)
浮雲閉月, 最後一絲燭火也燃盡了。
軟榻上少女團成了一隻貓團,軟軟的打了個小哈欠,睡熟了, 一隻修長的、蒼白的手掌伸過來, 在她的耳珠上碰了碰。
“…………”
卡盧比垂下了眸子, 少女的警惕性很高, 隻是對他少了幾分防備, 絲毫不知他在夜裏, 曾無數次的觸碰她柔軟的指尖。
少女耳上空空, 他的枕下還壓著一隻木盒, 那對海邊來的明珠並沒有送出手。
他當了隨身多年的刀飾,換來了一對明珠, 學了中原的禮儀, 正滿心忐忑,想送給心上人, 卻不想她應下了他人邀約。
“你別不開心, 這個人, 是安祿山的義子, 我去他的詩會, 是要做一件事。”
少女柔軟的指尖,輕輕的點了點他的手掌,似是帶了安撫的意味,道:“安祿山賊子野心,不日就會造反, 介時必定生靈塗炭, 他的義子, 不可能一無所知。”
他的動作一頓, 明珠被收回了廣袖之中,聽到了陌生的名字:“……安祿山?”
“你是跋汗人,沒聽過理所當然,他是個中原的權貴,也是韓長明的義父。”
她柔聲道:“他手下的高手很多,你若是回西域,可能會和一個人遇上,一定要小心,這個人是西域的第一高手、第一美男子,名為令狐傷,正是他的手下。”
他不知道,十九原不想理會安祿山的事,可這是他所生活的世界,作為任務者她遲早都要離開,那麽卡盧比睜開眼睛的時候,十九希望他看到的不是滿目瘡痍。
安祿山……已經讓一個劍三世界瀕臨毀滅,這個有卡盧比的世界,她希望它完好無損,這無關風月,隻是對好友的祝願。
陸小鳳、楚留香、花滿樓和展昭,這些“大俠”不僅是她的任務對象和食譜,在十九的認知之中,怎麽說也能算朋友了。
她補充道:“那纏人的家夥,今日送來了駿馬,蹄鐵和嚼子的痕跡,看起來似是特殊的製式,這樣的戰馬可不多見。”
戰馬,在這個時代是一種資源,無論日後送到哪裏去,都會留下相關的記錄。
卡盧比的喉結動了動,聽到自己帶著殺意、低沉的道:“他對你有不軌之心。”
“——很多人都有,若是每一個人都要計較,豈不是要為他們用去很多時間?”
少女的聲線清的如同一汪水,帶著一點令人心動的天真,道:“這不值得,他也打不過你,我不會喜歡他的,我為你而來……對自己自信一點,你可是卡盧比。”
卡盧比的喉嚨裏有一點幹,他低沉的應了一聲,指尖蜷了蜷,有一點兒落寞。
就是這樣的口吻,什麽都不在意,也不留戀,不為男子的愛慕而沾沾自喜,也不覺得這是一種煩惱,這讓他感到無措。
似乎沒有任何一種方式,能讓他的神明,永遠留在他的身邊,她隨時會消失。
不多時,卡盧比回過神來,木盒中的明珠被他拿在手中,試探性的在少女的耳上比了比,她沒有耳孔,拿著玩剛剛好。
若是戴上……應該也是合適的。
可惜,他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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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短短三日,詩會所在之處已布置的有模有樣,待到夜裏,更是燈火通明。
有間客棧之外,停下了一頂小轎,錦帳雕花,說是小轎,實則內裏坐三五個人也還寬敞,隔間還備有兩個使喚的少女。
七八個訓練有素的護衛一字排開,細長眼的伶俐小廝行了禮,笑道:“姑娘快上轎吧,這可是咱們家裏主母的規格。”
十九不為所動,道:“我自己去。”
“這可使不得!您是什麽身份,少爺要是知道了,非要扒了咱們的皮不可。”
小廝一臉惶恐,他家少爺對美人多有幾分忍讓,對男子卻沒這個特權,小心翼翼的道:“再說了,少爺為了詩會,封了三條街來待客,隻有拿了請柬才能進。”
這三條街,是接待尋常人的去處,一如元宵燈會,再過一條小巷,才是接待達官顯貴、美人才子的別院,與別處不同。
少女似是聽到了什麽有趣的事,彎了彎眸子笑了一下,小廝忍不住晃了下神。
“我怕我的貓會生氣,再說我又不是沒有請柬,還是你家少爺親自送來的。”
她變戲法似的一翻雪白的手掌,錯開的指間,正是兩張華美的請柬,道:“告訴韓遲,我既然應下了,就不會失約。”
小廝不甘心,還想再說些什麽,卻不防一個冷峻的身形擋在了他的麵前,殺神似的,在他三步之內就忍不住軟了手腳。
“…………懂了,小的都、都聽您的。”
小廝嚇了一跳,終於明白了為何少爺對美人思之如狂,卻不敢親自來接她了。
不多時,十九與卡盧比到達了長街。
長明燈升上夜空,化作了天河之中的星子,十裏長街繁榮,不遠處就是雅致的亭台,以及一眾文人可留下詩作的小閣。
任誰也想不到,這偌大一個詩會,竟是在三條長街,並一處別院之中舉辦的。
“這哪裏是詩會,分明是燈會才對。”
十九明亮的眸子睜的圓溜溜的,輕輕的踮起了腳尖,望了一眼泛舟湖上的幾個閨閣女子,親身感受到了何為大唐盛世。
大貓悄無聲息的走在她身旁,常年生活在地下洞穴,卡盧比對地上世界的認知十分貧乏,聽到這兒,重複道:“燈會?”
似乎是不太明白這個名詞的含義。
“是中原的一種習俗,說夜市也差不多,無非是觀賞花燈,把臂同遊罷了。”
十九思忖了一下,道:“總之,是未婚的男子、女子相識、相知的好去處。”
說到這裏,她的眸子一轉,算是明白了韓長明這塊狗皮膏藥,到底花了多少心思撩妹,這一夜的花銷簡直是天文數字。
十裏長街,每一個小販、每一隻花燈無不是人精心布置,入口處有一男一女兩個會武的年輕人,並一排權貴私宅護衛。
這二人身前,是兩個頗高的木架,一個掛滿了彩繪的麵具,一個係滿了紅繩,看起來很是有趣,也不知道是作何用處。
“姑娘問得好,這麵具麽,是為未出閣的女郎所準備的,一來辨別身份,避免冒犯有夫之婦,這二來麽,女子矜持……”
那男子心髒一跳,解釋道:“至於紅線,則是為未婚的男子所準備的,若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就以紅線綁定情緣。”
中原的求親……實在是有一些複雜。
卡盧比這幾日,已經聽到了許多討女子歡心的方式,求親也有很多說法,和跋汗相差甚遠,也讓他更加不好送出明珠。
他的薄唇抿起來,區別開耳中麵具碰撞的聲響,取下了一根紅繩,收在手中。
“這種說法倒是有趣,來一隻麵具!”
十九取了一隻彩繪的麵具,笑吟吟的扣在臉上,她的話音剛落,忽的聽到了一陣馬蹄聲,而後是一個女子冰冷的嗓音。
“韓家不愧是百年的世家,竟舍得這樣多的銀兩,封了三條街來辦個詩會。”
十九轉過了身,就見一紅衣女郎自馬上縱身一躍,英氣灑脫不似尋常女子,她回身掀開轎簾,又扶下一個俊秀的男子。
這女子英姿颯爽、風采不俗,不像是閨閣裏嬌柔的姑娘,倒像是位馳騁沙場的女將軍,她“咦”了一聲,問:“那是誰?”
“姑娘有所不知,那是何夫人,也是天策府的一位女將軍,是金城出了名的奇女子,她出征在外,丈夫卻絕不納妾。”
這話本不應該他來說,可男子一看了少女的麵容,哪裏還記得這些,忙不迭的解釋道:“這位何夫人的丈夫雖是一個書生,卻也是世家的獨子,跟韓家不怎麽對付,不過麵子上的關係,也得維持著……”
果然,那紅衣女郎放輕了嗓音,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道:“若不是為郎君開心,我才不來這姓韓的的地方。”
何郎君微微一笑,撫了撫夫人掌心常握梅花槍而來的薄繭,道:“多謝夫人體恤,夫人身為天策女將,與我聚少離多,在下本不該要你在休沐之時這般勞頓……”
他道:“不過,夫人前幾日不是說,為夫為你新買的玉鐲很合心意,要去幾個未嫁的閨閣好友麵前,秀一下恩愛麽?”
紅衣女郎:“…………這倒也是,本將就回來這麽兩日,誰知她們都在準備在詩會上尋覓夫婿,竟一個都不曾應我邀約。”
十九的眸光一轉,若有所思道:“我記得,天策……與狼牙軍是死對頭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