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櫻吹雪(十五)
《詩經》之中, 衛風·碩人一篇,千古頌美人者,皆無出其右, 頌的就是齊女莊薑的美貌, “莊薑”已然成了美人的代稱。
這名為“莊薑”的女子,自然也是千古難見的佳人,一舉手、一投足之間, 眼波流轉而多情, 簡直讓人的骨頭都融化了。
宋問草亦是呼吸一窒,目露異彩。
他自問早已年過不惑, 又有一個嫁為人婦的女兒,按理來說不應為色所迷,可窺見這女子容光的一瞬間,他心思恍惚之間, 竟似是回到了壯年時期, 衝動欲起。
“……不曾想,中原竟還有如此美人。”
孔雀王妃含恨咬緊了一口銀牙, 杏子似的大眼之中, 閃過了一絲嫉恨之色, 幾乎捏碎了案上白玉的酒盞,她越是妒忌的心緒難平,腳踝上的銀鈴就越響個不停。
忽的,一陣蕭聲驚鴻而起, 宛轉悠揚的調子壓過了清脆的銀鈴,那手持玉簫之人, 麵孔上現出一絲笑意, 正是花滿樓。
這芝蘭玉樹的公子微微一笑, 起身向花如令行了一禮,從容不迫的道:“不若今日就由在下為莊薑姑娘奏樂,如何?”
花滿樓的雙目正是為“魍魎之匣”的妖氣所傷,一直藥石無靈,因而紅衣少女一驅動銀鈴,他心中就隱約覺得有些蹊蹺。
金九齡聽不出銀鈴的邪氣,卻對蕭聲頗有幾分研究,或者說,對於令人享受的風雅之事,他都精通的像個清貴的公子。
“花公子奏樂,莊薑姑娘起舞,看來眾位賓客在今日,定然能一飽眼福了。”
他從容的飲了一杯美酒,隻聽了一段前奏,就了然的一勾唇,悠悠的道:“是梅花三弄,花七公子不愧是惜花之人。”
蕭聲多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可花滿樓吹來卻不見半點壓抑、幽怨之意,反而更多了一股管弦絲竹之樂的婉轉悠揚。
而就在這蕭聲之中,堂上的美人終於有了動作,跳起一支綺麗的、夢似的舞。
纖細的腰肢、粉白的衣裳,飄落滿地的櫻花……她的眼神那麽溫柔、溫柔的甚至有些孤獨,足尖踏在柔軟的花瓣上,輕盈的仿佛踩在雲端,如同花中化身的神女。
一眾賓客已是目眩神迷,一瞬不瞬的凝視著這舉世無雙的美人,一時間幾乎不能言語,隻剩酒杯掉落在地上的當啷聲。
不要說是賓客,就是陸小鳳和金九齡也無法移開眼睛,都目不轉睛的看著她。
她的姿態是如此的婀娜,腳步亦是如此的輕盈,仿佛隨時都有可能乘風而去。
陸小鳳已經無法眨眼了,他似乎都忘記了呼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忍不住生出了男人天性之中對於美色的驚歎。
而這色甲天下的佳人,滿座的武林豪俠、富商巨賈,乃至朝廷要員,天下所有的男子都在祈求她的垂憐,她卻一眼都不多看,隻是柔情似水的望了花滿樓一眼。
堂下歎息聲紛紛四起,皆扼腕歎息。
當對上這雙世上最美妙、最動人的眼睛,哪怕是最鐵石心腸的男人,也要放下手中的屠刀、拋下心中的大業,隻想溺死在這溫柔鄉之中,和她相伴上一生一世。
可惜,花滿樓是個不折不扣的瞎子。
陸小鳳歎息著搖了搖頭,將酒杯中的美酒一飲而盡,花家待客的美酒,價值不菲、酒液也香醇,他卻嚐到了一絲苦澀。
一舞結束,紛飛的櫻花飄落滿地,美得如夢似幻,將那位“張兄”身上的妖氣逼的無路可退,亦回不去銀鈴之中,隻能心不甘、情不願的消弭在淡粉的煙霧之中。
十九結束了係統托管,盈盈一禮。
她回到坐席上,跳過舞後的眸子水光潤澤,如花蕊上的一滴清露,這時帶著笑意看過去,柔聲問:“陸公子,好看麽?”
陸小鳳的眼睛,此刻明亮的簡直像兩顆星子,勾唇一笑,道:“阿櫻姑娘,我竟從來不知,你的舞跳的竟然這樣好。”
他這樣眉飛色舞的,四條眉毛一齊動起來,很是奇妙,十九看著有趣,忍不住莞爾一笑,語聲輕柔的道:“陸公子,你不過才認識妾身兩日,又談何了解呢?”
陸小鳳摸了摸唇上的小胡子,有理有據的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一晚怎麽也算一個半秋了,兩個晚上就是三秋,這麽一算,咱們都認識三年零兩天了。”
草(一種植物),居然很有道理。
十九咬了咬唇,幽幽的道:“真是油嘴滑舌,難怪有那麽多的女人喜歡你。”
陸小鳳突然俯身過來,專注的凝視她的眼眸,忽的話鋒一轉,道:“女妖呢?”
十九瀲灩的眸光一轉,細白的指尖一點他的紅鬥篷,輕飄飄的道:“女妖多喜歡讀書人,陸公子看起來卻像個俠客。”
陸小鳳:“…………”
陸小鳳鬱悶的喝了一大口酒。
他們已交談了幾句話,堂上的賓客才從這驚鴻一舞之中回過神來,滿是震撼。
張姓賓客一個恍然,神色清明,喃喃的道:“深秋時節,怎麽會有櫻花……莫非是花中神女下凡塵,來度我上天去麽?”
金九齡亦放下了酒杯,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的凝視著她,他的嗓子裏幹的有些發緊,道:“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那位季兄卻是滿麵紅光,激動的不能自抑,道:“曹植在洛神賦之中,曾頌洛神之姿翩若驚鴻,婉若遊龍,而今那洛水神女的姿態,終於有了個切實的影子!”
不愧是讀書人,撩妹都這麽有才華。
一眾賓客對視了一眼,一時之間讚美之言不絕於耳,眼見眾人如此驚豔,文人墨客恨不得做詩留念,那紅衣少女暗中咬了咬牙,明媚的大眼亦緊緊的盯了過去。
那季兄見此,不由哈哈一笑,頗為自得的道:“如此,王妃娘娘可開了眼界?”
他家世很是不凡,不然也不會被邀請來參與花家壽宴,若是瀚海國王在此,這季兄說不定會給幾分顏麵,可一個夫君不知能否繼位的王妃,他實在不放在眼中。
紅衣少女咬了咬唇,嬌美的麵容露出了一瞬間的猙獰之色,氣道:“你——!”
孔雀王妃養尊處優,又一向自忖於美貌,連孔雀王子,因著她手中的魍魎之匣也要多加安撫,何時有人這樣不給顏麵?
她剛要發作,卻聽見了一聲熟悉的清咳,原來是宋問草自一瞬間的驚豔之中回神來,輕咳了一聲,向她投去了一個安撫的眼神,若有所思的撫了撫下頜的長須。
孔雀王妃心思幾經變換,這才對眾人露出了一絲不怎麽真切的笑意,笑吟吟的道:“今日壽宴,小女子確實開了眼界。”
她心中暗恨,因著方才對那位季姓賓客出手不成,已經讓她浪費了一縷魍魎妖氣,此刻也隻能按捺下打擊報複的衝動。
“嗬嗬,王妃也不必如此自謙。”
花如令舉起酒杯,很是溫和的請諸位賓客共飲,意味深長的道:“中原和西域的歌舞,各有動人之處,何必非分個高下出來?王妃一路奔波,還是先用膳吧。”
這話一出,孔雀王妃隻能壓下滿腹的恨意,冷冷的看了十九一眼,安靜下來。
陸小鳳揚了揚眉毛,悠悠的道:“花兄,我從來不知,一個女人的臉,竟然能在這麽短的時間之內,變化這麽多次。”
花滿樓微微一笑,反問道:“哦?是麽,我以為你應該早就知道這件事了。”
“那一定是因為我見過的女人太少。”
陸小鳳喝了一杯酒,道:“我現在隻知道一件事,今天晚上,我恐怕又要做一回那梁上君子,去一探王妃的香閨了。”
他的話音壓的很低,神色也有一些慎重,顯然是察覺了孔雀王妃的蹊蹺之處。
“公子的眼睛今夜就能見光,妾恐怕不能離開,還望陸公子能夠小心為妙。”
十九湊近些許,小聲示意道:“公子瞧見了嗎,她腳踝上那串銀色的鈴鐺,能夠蠱惑人的心智,便是在其中藏了幾縷妖氣,魍魎之匣就在這位孔雀王妃手中。”
陸小鳳心下一沉,想起十九說過魍魎之匣落在鐵鞋大盜手中,遲疑的道:“莫非……瀚海國的孔雀王妃就是鐵鞋大盜?”
可她看起來不過十幾歲的年紀,難道是有什麽特殊的駐顏之法,就像十幾年前盜帥的一位可怕的敵人,石觀音一樣麽?
花滿樓搖了搖頭:“鐵鞋是個不折不扣的男子,這一點,我還是能確定的。”
況且這位王妃,爛漫的少女姿態不似作假,應該不過雙十年華,鐵鞋大盜活躍之時,她恐怕還是一個三四歲的小女童。
十九也確定了花滿樓的說法,輕輕的道:“她不是鐵鞋,卻一定和鐵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所以能拿到魍魎之匣。”
鐵鞋大盜的臉上,戴了一張人/皮/麵/具,這才化身神針宋問草,他身上沒有魍魎之匣,十九也不好直接指明他的身份。
本以為找到魍魎之匣,就能指認出鐵鞋,誰知道他把妖靈給了女兒孔雀王妃。
畢竟,她對花滿樓的說辭之中,作為一棵無法移動的櫻木,應該隻見過鐵鞋的真容,認識魍魎之匣的氣息,卻不知道他如今的身份,隻能引導陸小鳳親自去查。
十九思忖一番,剛想開口,身旁忽的多出了一個人,折扇香囊、衣裳款式,無一不是當下最時興的款式,正是金九齡。
“莊薑姑娘,在下略通工筆,尤其擅長美人圖,不知可否為姑娘作一幅畫?”
金九齡微微一笑,道:“當然,陸公子也不必心急,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在下也不過是想要留念罷了,畢竟……今日之宴,一覺過去,在下恐怕會以為是大夢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