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路小滿在王家的庫房裏挑挑揀揀的時候，林平之就在一旁不停地轉來轉去。
“這串珍珠不錯誒，”她捏起一串圓潤光滑的明珠，入手溫潤，難得的是，這些珠子每顆都一般大小，在燭光下散發出淡淡光暈，“別轉了，頭都快被你轉暈了。”
“師傅，這都什麽時候了，我們上哪去找辟邪劍譜給他們啊？”
林平之急得抓耳撓腮，一臉不解地看著她，
“再說，那姓王的一看就不是什麽善茬，就算給了他劍譜，恐怕他也不會輕易放我們離開。”
“唔，那這個怎麽樣？”她又拿起一尊白玉雕成的踏雲麒麟像，遞到林平之麵前，“喜歡麽？”
“師傅……”林平之無奈了。
“好了，急什麽？”她輕輕拍了拍林平之的手臂，又轉到旁邊專門放置玉佛的架子旁，好似感慨地歎了一口氣，“這王家寨庫房裏收藏的好東西還真不少呢。”
用尋寶儀的規格標準來看，都有足足三件算得上是珍寶的物品，這年頭當土匪的竟也這麽有錢。
“哼，還不是他們到處搜刮來的。”林平之對此嗤之以鼻。
路小滿把玩了一下手上不知什麽材質做成的一枚印章，朝他問道：
“既然都是贓物，不拿白不拿，你有沒有什麽看中的東西？”
“沒有。”
他義正言辭地一扭頭，直接大步走到窗邊生悶氣去了。
見狀，路小滿也不惱，她搖頭笑笑，踱步到林平之身旁：
“你知道我們的行蹤為什麽會泄露嗎？”
林平之神色迷茫地望了她一眼，皺起好看的眉峰。
“十天前，你在小酒館裏救了一位鏢師，因為覺得親切，還跟他聊了好一會兒，是吧？”
林平之點點頭，猶辯解道：
“但我有注意，絕對沒提到過‘福威鏢局’這幾個字眼。”
“對，你沒提，但你一開始就自報了姓名，還說家裏曾經也是開鏢局的，對吧？”
路小滿雙臂環胸，側身望向一旁，
“自從幾個月前在衡山上，你當著五嶽劍派的人自報家門後，現在全江湖的人應該都知道辟邪劍法的傳人林平之還活在世上。隻要他不傻，就能猜得出你的身份，再加上那酒館裏還有兩位劍客、一個樵夫、一名書生和他的仆從，以及一位尼姑。”
她的話停在這裏沒有再說下去，但她想表達什麽意思不言而喻。
林平之愣住了，他後退兩步，一邊搖著頭一邊喃喃自語：
“怎麽、怎會這樣……我真的沒有什麽《辟邪劍譜》，為什麽，到底為什麽……！”
“他們隻會覺得你是林家的唯一後人，《辟邪劍譜》一定在你身上，你說不在，他們會信麽？”
路小滿淡淡開口。
“……師傅你早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
他不可置信地望向路小滿。
“平之，這沒甚麽，身為林家後人並不是你的錯，為什麽不能說出來？”
她對上林平之瞪大的雙眼，語氣和緩地安撫他，
“但是，如果沒有足夠自保的能力，說出來的下場就是被掠奪，被爭搶，被當成物品一樣肆意踐踏，這些你應該都深有體會吧？”
說著，她又朝林平之走近兩步，露出一個清淺的笑：
“不過沒關係，隻要你變強就行了，在絕對強大的實力麵前，一切陰謀詭計都是紙老虎。”
“——至於怎麽變強，別擔心，我會幫你的。”
她輕聲開口，眸色漸深，眼中好似有著魔力。
林平之愣愣地望著她的眼睛，在她澄澈的雙眸中看見了自己的身影。他一怔，就像被施了定身術般，整個人動彈不得。
待兩人選完後，王寨主看著他們挑的那三件物品，肉痛的神色掩都掩不住，嘴唇還不自覺地顫抖兩下。他深吸一口氣，臉色又恢複如常，還笑著誇他們眼光獨到，但路小滿可沒錯過他眼中那一閃而逝的陰冷和殺意。
因為今日天色已晚，路小滿兩人就在王家寨住下，並答應了明日再拿出《辟邪劍譜》借寨主觀賞。王寨主十分爽快地就命人帶他們下去休息，好像一點也不在意兩人會逃跑的樣子，畢竟在他眼裏，這兩人已經與死人無異了。
兩人暫住的院子外麵有專人把守著，說的好聽是來保護他們的，其實就是監視和防止他們逃跑。
林平之和衣臥在榻上，雙眼大睜，腦中不斷回想著路小滿說的那一番話。他覺得自己真是太天真了，在實力不夠之前天真，那就是愚蠢。不得不說，在這被迫踏入江湖的短短幾個月裏，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簡直推翻了他近二十年來的思想認知，也讓他飛速地成長起來。
外麵有很多壞人，但也有一些好人，而師傅就是這個世界上對他最好的人。林平之默默想著，下定決心今後一定要加倍努力，不僅為了給爹媽報仇，還要好好報答師傅，絕不能再讓她失望。
到了後半夜，他還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房門突然被咚咚敲響了兩下。
他一咕嚕爬起身，因為是和衣而臥，也不用再花費時間穿衣服，於是套上鞋就連忙跑過去拉開門。門外，路小滿正俏然而立。
“師傅！”林平之驚喜地叫了一聲，“你想到脫身的法子了麽？”
“噓。”她伸出一指放在嘴上，壓低聲音道，“跟我走。”
兩人悄無聲息地走出小院，林平之看見，牆角邊歪七豎八地倒了幾個人，正是之前守門的那幾個。
“他們……”
他驚訝地出聲，走在前麵的路小滿回頭衝他展顏一笑：
“最近新鼓搗出了一些藥粉，試用一下。”
林平之突然有點同情這幾個人。
他跟著路小滿走了好一會兒，又發現這好像並不是出去的路，不由問道：
“師傅，我們不是要逃走嗎？”
“逃什麽走，說得那麽難聽。”
路小滿回身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氣道，
“人家王寨主那麽大方，忍痛割愛送了咱們好幾個寶貝，難道咱們不應該給他回回禮嗎？”
“啊？”林平之傻眼了。
“禮尚往來，這才是做人的道理，傻孩子，你不懂沒關係，以後師傅慢慢教你。”
路小滿露出如百合花綻放似的聖潔微笑。
一個時辰後，駕著馬車遠離這座山的林平之這才明白了什麽叫做“禮尚往來”。
他看了眼身後火光衝天的王家寨，耳邊好似還回蕩著那些人鬼哭狼嚎的救火聲音，不知是不是夜風太過寒冷，他驀地抖了下身子。
王家寨的廚房、後院、庫房、書房，以及那片罌粟花陣，全被路小滿一把火燒光了。還多虧孟娘之前為了博取信任，事無巨細地將寨裏的位置布局全都告訴了她，這把火才能放得這麽輕鬆。
路小滿側躺在車廂裏，一手給自己打著扇兒，剛剛被大火映照的臉頰還泛著些不自然的潮紅。她用扇子掩嘴秀氣地打了個哈欠，緩緩闔上眼睛。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兩人又遇見了大大小小數十起伏擊。有的是簡單粗暴上來直搶，有的則像王家寨一樣采取迂回一些的法子。
什麽苦肉計、美人計輪番而來，把林平之都折騰得沒脾氣了。
漸漸的，他眼中不再有那些天真稚嫩的情緒，變得越發沉穩內斂起來。有的時候，路小滿看著他遊刃有餘與敵人周旋的樣子，會突然想起當初剛見麵時那個蠢不拉幾的傻小子，也驀地有些感慨。
——也許這就是成長的代價吧，雖然很殘忍，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在江湖上轉了一圈後，兩人最終又回到隱居的山林。因為那些人太過纏人，就像狗皮膏藥一樣，打發了一波又來一波，神出鬼沒又前赴後繼，簡直像不知疲憊的僵屍。於是，路小滿逼不得已動用了幾百年沒碰過的易容術，將她自己與林平之改頭換麵成一對老年夫妻，走路都顫顫巍巍的那種，兩人這才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回來。
回來之後，練劍的日子又走上正軌。林平之經過這段時間在江湖上的試煉，獨孤九劍的前三式已經練得小有所成，路小滿便又將破槍式、破鞭式、破索式教給了他。還在林平之不負厚望，日日勤加苦練，修習不綴。
不知不覺，就這麽過去一年。
劍光熠熠，滴水成珠，林平之站在瀑布底下使完一套幹淨利落的基礎劍法，收劍而立。他不顧水流擊打在身上的疼痛，驀地仰頭清嘯一聲，那飛流而下的水幕微微一頓，竟好似停滯了一瞬，隨後又繼續落下。
他飛身從岩石上躍至岸邊，靜靜站立片刻，用內力烘幹了頭發和衣服，這才腳步一轉，朝另一個方向緩步走去。
林平之剛剛走進一片綠竹林，耳邊風聲一緊，從他側麵突然激射過來一截前端削尖的木枝。他連忙腳步一錯避開那暗器，前方又不分先後地射來兩支粗糙的“木箭”。他抬手用劍鞘將它們格開，緊接著，又是嗖嗖數聲，前後左右四個方位都有暗箭襲來，就好像正有十幾名箭術好手從四麵八方同時朝他射箭。林平之心中一凜，左閃右避，將手中的鋼劍也拔了出來，不斷舉劍格擋。
直到一刻鍾後，箭網才稍稍疏散下來，不再那麽密集。饒是他體力不錯，此時額上也微微出了些汗。
身穿月白衣裙的少女從不遠處一叢青竹後麵轉了出來，拍手笑道：
“做得不錯。”
林平之一下子就泄了氣，他擦了擦頭上的汗，神色明亮地朝她迎去：
“師傅，這機關是你做的？”
路小滿嘻嘻一笑，嘴角微翹，一下子得意起來：
“以前還沒發現，原來奇門遁甲這麽好玩啊。”
林平之一臉無奈地看著她，眼中卻分明藏著幾分笑意：
“怎麽不研究醫術了？”
“研究什麽，都沒有病人給我練手。”
她撇了撇嘴，又不知從哪摸出一根布條，遞給林平之：
“這個拿著，從明天起你就蒙著它來躲我的機關罷。”
“啊？”林平之頓時麵有難色。
“啊什麽啊，想要練好破箭式，必須先學會‘聽風辨器之術’。不但要能用你手上的長劍擊開敵人發射來的種種暗器，還須借力反打，以敵之暗器反射傷敵，知道了嗎？”
她一本正經地說教道。
林平之一聽，連忙接過那根布條，鄭重地朝她點點頭：
“師傅放心，弟子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路小滿挑挑眉，伸手拍了他一下：
“幹嘛這麽嚴肅，為師餓了，回去做飯去。”
“是，師傅。”
林平之嘴角一彎，又露出有些傻兮兮的笑，
“師傅你想吃什麽啊？”
…………
……
兩人的身影在林間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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