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親王府(二)
大賽即將來臨,燕純夕準備好的數十盆花,如今正搖曳著芳姿,在小花圃裏躍躍欲試,她又從中細分出五盆來,精心的培育著,以等待花卉大賽上的最終角逐。這五盆花的每一盆都有自己的特色,隻是不知天大的好運,會落在其中哪一盆上。
紅池國的二皇子阿啟前不久得到了一株奇花,據說是世間少見的花卉;還有東恒國的小皇帝季崇離,前一段兒時間也得了一盆花,說是遇祥則祥,能在夜間閃閃發光。這般神奇的事情,誰都想一睹為快。‘世間不俗三公子’的名號本來就很響亮,又加上世子李飛揚秋末要進翰林院拜院士為師,以後就少了閑瑕舒心的日子,也揚言要來此彈琴助興。就此,三大公子齊聚怡芳院的消息,能不振奮人心麽?李玉蓮原對那東恒國的小皇帝季崇離早已關注很久,哪會放過這樣的機會。當然,大小姐李盈盈更是不會居於人後,既然李玉蓮能當小花魁,她也能爭一個大花魁。
低頭看著腳邊的花盆,燕純夕彎下腰,仔細地又數了數。
淡雅中有玉白,暖色中有壁黃,冷魅中有半瑩,另有一星珠,雙麵翠,鏤影空,心心念,大紅闌,沙美人……這些花色各異的品種名稱,與現代的梅花,蘭花,菊花,牡丹,芍藥等等名貴花卉,有著相似的花型。唯一不同的是花名不同,其品種和花期,以及花裏內含的藥性和功效,都有異曲同工的作用。
燕純夕最喜愛的花種是玉白,玉白花跟現代的君子蘭有著相似之處,換句話來說,君子蘭或許就是玉白幾千年後演變的品種。
玉白也是最有希望奪冠的首選花卉,它的造型早已是修飾完畢,長得十分的高雅靜謐,如花中仙子。燕純夕的數十盆花差不多都能達到初賽的標準。對於這一點,李盈盈是深信不已。這也是燕純夕早上遲到了半個時辰,還未真正受罰的原因。
花賽的前三名即使是選上了,燕純夕自認出不了頭,肯定會成了李盈盈的功勞,跟她半點關係都沒有。再說,她也不拘泥於這樣的事情。虛名有啥用,有本事才是真理。
五盆花中求花魁,是每一個參賽者的終級目標。就著李盈盈事事旁觀的態度,其中一盆花要真得了花魁獎,今後怕是再離不開小花奴了。燕純夕心中暗歎一聲,想要能多賺一些銀子,為自己贖了身,才是大吉大利。兩人各執了追求的方向,一時間成了離不得對方的同盟。想到這兒,她的嘴巴緊抿了一下,又忍著腰上的疼痛,繼續勞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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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個月,各大四國的花卉名匠都開始著手準備了。尤其是南邊的越琪國,氣候常年處於春夏之間,有著得天得厚的優勢,讓其它三國是望而興歎。南方培植出來的花卉,每年賽季都能搶上好幾個主要名次。唯有第一名花魁,卻是在四國間不定的遊蕩,誰也說不準,今年的花魁落在誰家。
越琪國的積極性很高,而東邊恒國想借著花卉大賽雲集四方才子之機招徠人才。盡管他們的花卉總是落於人後,依舊樂此不疲。
西域的紅池國對越琪國和東恒國的舉止非常看不起。紅池國國君阿曲認為,隻有他們的奇花異草才可與朝升國的花卉相媲美,每年大賽之際,他們隻為著花魁的名氣而來。今年,二皇子阿啟的出行,加上東恒國小皇帝季崇離的親臨駕到,使得這次大賽的花魁落處更顯得神秘莫測了。
此次大賽的評委們,出自於四大國的花卉名匠大師,即專業的評審團。另一半選花魁的權利,是交給來怡芳院參觀的才子佳人們,讓大家投票來決定。燕純夕抱著期望的同時,也相當的謹慎。畢竟,第一次參賽的經驗不足,而憑仗的是幾千年後花卉園藝培植技術的心得體會,以及自己學藝上的不斷進步,實則取長補短,須得萬分小心才是。
要是那數十盆花在她手裏一展芳顔,且榮獲了大賽的名次,是不是自己也要站在人前被看個究竟?燕純夕一路想來,便有些心虛,那個醜女變小花奴的秘密還能保得住嗎?!其實,人再長得醜,她還得用這個女人身去麵對人,不然,怎麽交桃花運呢?天下的美男,總會有人以才識人吧?
大小姐李盈盈是她的擋箭牌,這個最好的擋箭牌,就是在她贖身之前,能不讓人識穿了女兒身。
在燕純夕看來,李大小姐跟二小姐李玉蓮有相似的目的,可對花藝的了解實在不精,她有信心把小花魁的手藝壓在下麵,即便是拿不到第一名,第二名也當改成李盈盈的名字。不過,那些胡須花白的大花匠評委,非要得獎人解說個什麽來,還得把一番說辭教會大小姐才能對付得當。此時,是走一步算一步!
其實,李盈盈曾想把大賽的花卉培育交給前院的那兩名大花匠,可經過前後的觀察,大小姐對燕純夕的本事,越來越感到驚奇。她一麵使勁地催促燕純夕要弄出些特色來,另一方麵又把十幾盆參賽的花放進自己的小花圃裏,用帶刺的籬笆圍起來,以防有人看見了花卉的長勢。
同時,李盈盈口頭承諾道:“燕純夕,你的花要是奪了花魁第一名,我就允你湊好贖身的錢,還你自由!”
燕純夕一驚一乍之下,忙道:“大小姐,小的自會盡心盡力地作事。奪了名次的話,小姐不妨多賞些小錢,容小的早些贖身出去。嘻嘻!”
“賞錢算什麽事?你想贖身不難!”李盈盈盯著眼前的小花奴,一把子算計隱在心裏。
“好!小的聽大小姐的話!”
“我李盈盈也算是名門閨秀,又是瑤樂郡主!你真要讓我得了皇上的特殊嘉獎,以後隨你自願留在王府裏供職,或離開王府。反正,我都讓你拿大花匠的薪水,要是贖身出去,也行。”
燕純夕聽了,喉嚨裏嘟嚷了兩下,不肯再多說一句廢話,怕好事給攪黃了。等到了外麵的廣闊天地,辛苦勞累一點,她也能搞出一個小花店來養活自已。自由自地生活,不用去看別人的臉色,交一交桃花運,樂此一生不悔。至於,能不能再穿越回去,估計有點難。毒花的可怕,誰也不敢輕易地冒險。再死一次,說不定轉世投胎成豬了。好好活下去,才對得起自己。有著一手絕佳的手藝,犯不上為他人作嫁衣裳。
對於李盈盈的口頭承諾,燕純夕心裏有幾分的不信,同時又有幾分的期待。隻要李大小姐到時候肯放人,就是不吃不喝,她也要飛出王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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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馨院的正房中,李盈盈大小姐在銅鏡前描眉畫眼,嬌小的人兒,比外麵的春色還要迷人。另一個大丫鬟喜兒,正在幫她穿戴整齊,再梳起兩根細辮子來,插上金簪子,披上紅綾綢緞的小褂子,玉腕上套上一對碧色小鐲。
“小姐,你真美!”喜兒樂道。
“呸!小丫頭,話越來越多了!”李盈盈啐了她一口,放下銅鏡,起身站起來。這時節,春末夏初,風裏的潮熱,吹幹了門前的紗簾。
喜兒本是王府中的家生子,從老夫人屋裏派過來的心腹丫頭,心思縝密,辦事穩妥。大管家周得凱是她的親舅,她在親王府裏可是一等一的大丫鬟,因她娘去世得早,自小留在老夫人的房裏作事,上下又打理得很是周到,深得老夫人的喜歡。滿了十三後,喜兒就從老夫人房裏派到了大小姐身邊侍候,一眨眼就過了三年。
在府裏的大大小小丫鬟們麵前,喜兒頗有一份二管家的氣勢。就連姿色比她更亮麗的冰兒,也是心甘情願地叫她一聲姐姐,凡事拿不準的時候,就去找她指路。
這會兒,李盈盈等不及冰兒從廚房裏回來,便帶著喜兒,匆匆地往東大院父王處請安去了。
“小姐,要是燕純夕弄的花兒真奪了魁,你會放她走嗎?”喜兒有些好奇地問。
李盈盈橫了下眉毛,鼻子裏嗯了一聲,手上又描了一下眉,再撲了一團花粉,不置可否。
那個口頭承諾有什麽用!她才不會笨得立刻放人出去,以後的花卉比賽誰來替她賣命呢?!大不了,真給小花奴加些薪水,好好留她下來就是了。再說了,一個野山溝裏跑出來的細伢子,還能往哪兒去!能留在親王府這樣的富貴之地,比起到外麵謀生好多了。
她不信燕純夕真想出王府的大門。看得出來,這小花奴是想為自己贖身,再有了加薪的誘惑,還怕他不肯出大力麽?那些花兒,摘下來插到花瓶裏,是多麽的美麗啊!纖細中的靈巧,婉約中的香澤,不是誰都能侍弄好的。
“丫頭,別貧嘴!你是幫她打聽呢?還是看不得他得勢?”
“別!大小姐,奴婢不敢!不過是一個伺弄花草的小奴才,我幹嘛替他作想!隻是人就怕出名,我擔心大小姐在大賽上失了優勢。”怕的是大小姐沒得到好處,反倒讓小花奴出人頭地了,這心計可算是到了實處。
“唔,不妨事!”李盈盈有過幾分擔心,如果她背不完燕純夕告訴她的那些培育花草的訣竅,在大花匠評委們的麵前說漏了嘴,後果是不堪設想。可她轉念又想,燕純夕告訴她的也不多,特別是用來爭賽的五盆花的事。大賽時,恐怕輪不到小花奴親自出馬應答,小花圃裏的事且容不得外人來幹預,小花奴得不到什麽好處,她也用不著杞人憂天地擔心人跑了。
“瞎說什麽!難道還有人來實地考查不成?那些花兒又不是一天長大的,誰家參賽的花草不是幾個能人花匠一起弄好,又專找個人來出名的!隻要在賽場上把花卉的本性說得有幾分通透,自然會使人信足了十分!”
喜兒聽了,暗暗地吸口冷氣,忙跟在大小姐身後,移步出了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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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鬆柏年約四十,正是強壯精悍的年紀,從邊城退下來後,就閑居在了親王府裏。皇上要的是他頤養天年,他即刻把守疆大吏的差事交給了大將軍封盛義。封盛義原來是李鬆柏手下的副將,跟隨王爺多年征戰在外,王爺對他很是放心。四公子李文青正是托付了封盛義親自來培養。
回了汩爾城的親王府,王爺開始習慣了呆在家中的日子。王爺跟王妃商霓兒的感情很好,王府後院的大凡小事,全都交給了王妃去打理。如今,李鬆柏隻頂著一個衛賢王的名號,消遣度日。他盼著世子李飛揚和四公子李文青有那麽出息的一天,或者,王妃能再為他再添上一子,當然,這個願望看起來是很難實現了。
當年的商霓兒在生下李盈盈的時候,差點丟了命!由於難產,嬰兒生下來很小,王妃曾一度擔心李盈盈長不大就殞了。自生下李盈盈後,她再不敢冒險懷孕。為了大小姐李盈盈能好好地活下來,王妃帶著一幹人馬,一起去了北山慈慧庵裏念經祈福,又求著庵裏的靜心師太為大小姐消災解難。靜心師太為大小姐占了一卦,說小姐雖生得有些弱小,但隻要過了三歲時的一劫,便性命無恙。
到了李盈盈三歲的那年,商霓兒又急急忙忙地抱著女兒去了庵裏,並且花了不少的銀兩,供奉佛前長香,應著靜心師太的囑托,再三地祈求花神的庇佑。一行人從慈慧庵裏回府之後,李盈盈果然是一天比一天長好了,那個劫數看來也化解了。王爺看在眼裏,喜在心頭。看著小人兒秀氣可愛,臉蛋上總掛著甜甜的笑渦,李鬆柏也不再想要王妃生兒子,三公子李飛揚就過繼到了王妃的名下,成了將來繼承爵位的世子少爺。李飛揚的親娘葉蕘再舍不得他,但為了李飛揚的大好前途,也甘心情願地認了。
人未至,鶯聲燕語已傳來。
李鬆柏端坐在前院大堂上,老將軍的氣勢仍在,他身材本就魁梧,行事自是不拘小節。看著大女兒李盈盈款款而來,臉上露出一絲寵溺的微笑,女兒長得跟朵鮮花似的,如何不喜。從小到大,李盈盈就未受過半點委屈,今年也滿過了十五,正是花季的年華,定婚的佳期。李鬆柏心中所想,不吐不快。大女兒先前與四侯爺家的大公子洛其寧定了親,如沒出什麽意外的話,今年一定要讓女兒風風光光的嫁出去。這件事情,早想著跟李盈盈說一番。
李盈盈上前請了安,得知母妃早去了老夫人處,便依著父親身邊坐下來,慎重其事地說道:“爹爹,花卉大賽的事情,我已經準備妥當了。”
李鬆柏滿意地一笑,說道:“這就好!對了,乖女兒呀,那個四侯爺家的洛大公子,今次大賽他也會去怡芳院觀看。年後,他就要跟你三弟同去翰林院拜院士為師。過幾天,你和他或許有機會見上一麵。如今,你也長大了,你的婚事也該定下來了。”當初兩家是口頭訂親,李鬆柏當然希望女兒心裏邊樂意,他好等著侯爺家來人,再詳談婚事的籌備。
“爹爹,女兒才不想急著嫁人,女兒要一輩子留在你身邊。”李盈盈一時羞紅了臉,身後的喜兒一邊拿壺倒茶,一邊偷笑著她。
“說的什麽話!那個洛公子滿腹經綸,聽說還有妙手回春的醫術,更不比你三弟的學問差!四侯爺家本是當今皇上封了爵位的文官府邸,家風嚴謹,你要嫁到這樣的書香門第之家,乃是天大的福氣了。”
“那女兒就不能自己選一個如意的夫君嗎?”
李鬆柏聞言,心下疑乎,又問道:“是不是女兒的眼光更高,想要嫁到那皇家去……”
李盈盈一揚繡帕,嗤地笑了,說道:“爹爹,又拿女兒說笑了。那皇家有什麽好,我聽說今年的花賽有紅池國的二皇子和東恒國的小皇帝親臨,卻不比我家兄弟更得人心。我要找一個跟三弟一般的知心人,才不去湊那個熱鬧呢!”
李鬆柏知她說的三弟李飛揚,因人才出眾,不知讓多少女兒心牽掛上了,不由地笑道:“女兒要真改了主意,爹爹也不會逼你嫁到洛家去,你本是個有主意的人,這次隻管放眼瞧去,要看上了誰,回頭告訴父王一聲。”
李盈盈又嗔又喜,說道:“好,爹爹既不肯留下我,自然是找些理由來把我支出去,想著那洛家或許早忘了這門親事,還不如讓我自己去找個出處,早些了事……”
李盈盈話音未落,李鬆柏哈哈地大笑起來,女兒家的心思,原是如此的有趣。兩父女親切的談笑間,不知不覺地坐了許久,等到冰兒前來請膳,才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