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離人心上秋
烏梢堡
從雲夢城會晤回來,趙陽茗腳步匆匆,徑自去了肖嫣落的房間。他噙著三分笑意,很是溫柔地說:“嫣落!我來了!”他的嗓音清朗,柔而不媚。愛,有的時候真的不需要什麽山盟海誓的承諾,但一定需要細致入微的關懷與問候。
床榻上,肖嫣落身穿柔軟的月牙白長衫,唇色比平日更淡了三分,麵上卻有絲異常的緋紅:“趙大哥!你回來了?!一切可還順利?還有,可有打聽到我爹娘的一絲消息?”
肖嫣落眼中劃過一絲欣喜,一口氣說了太多話,咳了幾聲,麵色略顯蒼白,也正因此,兩頰的緋紅更加明顯。
趙陽茗眉梢輕輕一挑,雙眸漆黑,薄唇微抿,許久之後方淺笑道:“身子還是這般沒有好轉嗎?我不在這幾日,雙兒她們可有盡心照顧?”趙陽茗微涼的手指撫上肖嫣落的唇畔,輕輕一點。當真正愛一樣東西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語言是多麽的脆弱和無力。文字與感覺永遠有隔閡。
肖嫣落顫了一下,抬眼看向他:“老毛病了!我沒事!趙大哥,我……”她咬著下唇,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麽說。
趙陽茗眼神溫軟,微笑著說:“別咬了,快要出血了。”
“爹他們可還好?”肖嫣落有些緊張地攥著袖子。
趙陽茗想了想,這事總歸瞞不了,還是告訴了她吧!
趙陽茗眉梢微挑了一下,緩緩垂下眼瞼,睫毛半掩著雙眸:“你爹娘去了。”他抬手握住肖嫣落的雙肩,忽然又像被燙到似的撤了手。
肖嫣落仰起臉,愕然看著他:“去了?趙,趙大哥……你說什麽,嫣落聽不明白。”她臉色蒼白,濃長的睫毛掩住了黑眸。
趙陽茗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攥著,修長的十指指節發白,眉宇間神色痛苦:“你爹娘被雲夢城城主以勾結伯萊城敵寇之名處決了。至於你大哥,現在還下落不明。”
雖然他當時就知道了,但拖延至今才說出,隻因他想明白了,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既然她早晚會知道,還不如讓她早些麵對。
肖嫣落漆黑的眸中閃過驚疑:“什麽……時候……的事?”左心口的地方,一陣陣的揪疼。
陽茗的聲音沉了三分:“三月之際。”
肖嫣落搖了搖頭,輕聲說:“不會的!不會的!你一定是弄錯了!絕對不會的。”
“這事是雲夢城城主親自談及,千真萬確。”
肖嫣落的呼吸一滯,最後一絲血色從麵上抽離,許久之後,極輕極輕地說了句:“我不會相信的。”
“嫣落!你難受就哭出來!不要憋著,這樣傷身。”趙陽茗擔憂地望著她,“你的臉色看起來極差。”
時間過去好久,肖嫣落安撫著笑了笑,神色漸漸安定下來,臉上仍是微微的蒼白,眉心微蹙,唇畔勾出一抹淡淡的苦笑:“子欲孝而親不在,原來說的是我嗎?”那個小時候告訴自己,牽著他們的手,閉著眼睛走自己也不會迷路的爹娘竟然離她而去了?老天為何要待她如此?
趙陽茗薄唇動了動:“嫣落!他們就算不在了,也會一直刻在你的記憶裏。即使你忘記了他們的聲音,忘記了他們的笑容,忘記了他們的臉,但是每當想起他們,那種感受,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你何不放過自己?”
肖嫣落思緒紛亂,愣愣回視他,喃喃問道:“趙大哥!我的心好痛好痛,好似在滴血,可是我卻哭不出來?為什麽?為什麽?”
如果有如果,是否能回到曾經?如果有如果,幸福是否依舊?但,一切的一切,隻是如果……
時間不再流逝 世界到此停滯運轉。趙陽茗微怔,久久沒有回答。
忽的,趙陽茗左手落在肖嫣落的腰上,收緊一拉,將她拉進他懷裏,溫涼的唇瓣壓下,貼著她的麵頰安撫性的緩緩遊移,最後停在唇畔。薄唇微啟,聲音低沉暗啞:“你還有你大哥,你還有我。我們還在你身邊。人死不能複生,死者已矣,生者還需珍重。”
肖嫣落的心如擂鼓,兩耳嗡嗡直響,看著近在咫尺的幽深雙眸,呆呆道:“珍重?”
“嫣落!你知道嗎?我每天都在數著你的笑,可是你連笑的時候,都好寂寞。”趙陽茗忽地翻了個身,將肖嫣落攏入懷裏,輕輕壓在身下。
趙陽茗的氣息給人一種鋪天蓋地的窒息感,肖嫣落驚慌地推了推他的胸膛,麵紅耳熱:“趙……大哥!你……你做什麽?”
肖嫣落掙紮著要起來,奈何被他用身子壓住了,動彈不得,他還懶懶說了句:“化傷悲為力量啊!”
肖嫣落直直望著趙陽茗幽深的眸子,輕聲說:“趙大哥這是在乘人之危嗎?”
趙陽茗的動作一僵,眼神微動,目光落在肖嫣落的眉心,然後緩緩說道:“終於轉移注意了嗎?我沒有奢望,我隻要你快樂,不要哀傷。因為你不開心的話,我比你還不開心。”
肖嫣落抬手捂住眼睛,聲音已帶了哭腔:“趙大哥!我感覺自己真的好沒用!什麽都不能做,什麽也做不了。”
“嫣落!你不要這樣!時間可以治療一切。給時間空間,時間會填滿你的空間。你爹娘若在天有靈,一定希望你能堅強些,開心些。”趙陽茗微涼的指尖擷去肖嫣落眼角滑落的淚,一個輕如落花的吻印在眉心,聲音裏透著憐惜,“我也是。”
肖嫣落強忍著含在眼裏快要打滑的眼淚,無力地閉上雙眼,聲音漸弱,連自己都聽不清了字句:“我也希望自己可以。沒有什麽過不去,隻是再也回不去了。”
趙陽茗環著肖嫣落的手微微收緊,在她背上輕拍著,他的聲音低沉柔緩:“你一定可以的,我相信你。”
“趙大哥憑什麽來相信我,連我自己都不相信。”肖嫣落低聲回了一句,滿腹委屈化為淚意。是什麽淋濕了她的眼睛,看不清眼前人的身影。是什麽冰冷了她的心情,握不住往昔的溫馨?是風聲喧嘩了她的安寧,聽不清自己哭泣的聲音。
趙陽茗貼著她的臉頰,額頭相觸,幽深的雙眸裏仿佛有化不開的繾綣柔情:“就是相信,無關其他。我一直在你身邊守候,等你靠在我肩上訴說,會不會有那麽一天,你的溫柔都屬於我。我不會再讓你難過,讓你的淚再流。”
趙陽茗的手扣在肖嫣落的後頸上來回摩挲著,她在他懷裏輕輕戰栗,隻聽到自己紊亂的心跳和呼吸。
趙陽茗淺吻輒止。肖嫣落兩頰發燙地垂下眼瞼,聽到他暗啞的聲音緩緩道:“過去就像是一杯水,有時候,會進入一些塵土。你想弄幹淨它,因而搖晃了它。殊不知,越搖晃越混濁。所以,靜下心來,不動,過一陣,灰塵就會沉澱下去,水就會變清澈。如果嫣落你一直沉浸在過去,就無法有好的未來。我們的人生才過了一小段不是麽?開心些,你還有我。我會代替他們好好愛你,疼惜你。”他柔和的笑意在唇畔漾開。
肖嫣落的心中像是有一根弦被輕輕撥動,發出的音低沉而綿長。
“好!”簡簡單單的一個字。肖嫣落不相信宿命,但無法對發自心底的聲音置若罔聞。
微笑著,去唱生活的歌謠,不要埋怨生活給予了太多的磨難,不必抱怨生命中有太多的曲折。
趙陽茗輕笑著歎了口氣,又像是鬆了口氣:“謝謝你,嫣落。”他也不知自己謝她什麽,謝她答應自己開心地活著,還是謝她接受了自己的情意?也許都有吧!
……
日沉,千波殿議事後,都宇澤私下向尉遲楚柘申請提審樂正采貞。一月多了,汪雪櫻中毒一事仍是毫無頭緒。尉遲楚柘讓他自行去詢問,但略一思索,又改了主意道:“我和你一道去吧!”
都宇澤微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俯首稱是。
“二哥還是一點線索也沒有找到嗎?”
都宇澤眼神一動:“楚柘可有懷疑之前的雙雕事件有所蹊蹺?”
“我確實心存疑惑。如果真是芸軒做為,那委實有些明目張膽了。她不會不知道,這麽做會有什麽嚴重的後果,除非她真的不想活了。”
“你可有懷疑過雪櫻?”
尉遲楚柘苦笑著摸了摸鼻子:“她會嗎?拿自己和孩子的生命開玩笑?這好像於理不合。”
“你忘了雪櫻師從誰人了?如果是她自編自導,自是有把握在你們趕到之前不危及自己和它們的生命。”
說話間便到了芸軒外,尉遲楚柘揮手喝止了奴婢小青的通報,與都宇澤直接進了門。
樂正采貞正在看書,聽到聲響才抬頭朝他們看來,微微驚了一下,放下手中書卷起身行禮:“城主!都大人!”
“貞兒倒是自在得很。”尉遲楚柘看了一眼案上的書名,笑了笑:“可有什麽心得?說來聽聽?”
樂正采貞淡淡笑道:“貞兒可不敢在城主和都大人麵前班門弄斧。看這書實為消遣,打發時間罷了!”
尉遲楚柘看向樂正采貞的眼神中多了三分審視,片刻後沉聲道:“今日我帶二哥前來是想問你一些問題。”
樂正采貞一聽,笑意頓時有些苦澀:“都大人但問無妨。貞兒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