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血疑
在編寫這些故事的時候,我一直留戀那些神奇美好的部分,不願觸及人世間的索然無味,但總也無法繞開這些無時無處不在的七情六欲,正所謂神仙雖好,人間難逃。
娟子被鄉親們用馬車緊急送往了縣醫院,等到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她高燒不退,一直處在昏迷狀態。子青心急如焚的背著娟子來到急診室,隻有一個穿著白大褂臂上戴著紅色的紅衛兵袖箍的年輕的女醫生值班。
縣醫院早就成了縣衛校的革命陣地,原來的專業醫生都靠邊站或者勞動改造去了。女醫生其實是衛校的學生,今天她值班。一看一個年輕人心急火燎的背著一個垂死的病人撞開急診室的門,趕忙幫著他把病人放在看病的小床上。她拿起聽診器左聽聽右看看,眉頭緊鎖。
娟子渾身滾燙死一般的昏迷著,蒼白的臉一點血色沒有。子青忍不住焦急的問道:
“大夫,她怎麽了,得趕快搶救啊,怕來不及啊!”
女大夫露在白色的大口罩外麵的細細的眼睛透出慌亂的神情,汗也從白色的帽子下滲出來,她一言不發,忽然丟下病人慌慌張張的跑出急診室,一直跑到走廊盡頭的衛生間。她推開門,向著牆角急急忙忙的喊道:
“孫老師,還是你去看看吧,這個病人我看不了,她快死了!”
緊跟在女大夫身後的子青這才發現,在昏暗的衛生間的角落裏蜷曲著一個白發消瘦的老人,他剛才可能是累了抱著一個拖把睡著了,被女大夫的焦急的喊聲一下驚醒了。他一激靈爬起來,兩道長眉下一雙深邃的眼睛頓時熠熠生輝。他撂下拖把,一路小跑的奔向急診室,就這牆角的臉盆洗了洗手,急急忙忙的給娟子診視。他迅速的完成了初步的診斷,對著女醫生命令道:
“小郝,快去取血樣化驗,我懷疑她是白血病,得趕快輸血!”
郝大夫一溜煙的跑去化驗室叫人去了。
這邊子青看到剛才那個邋遢委頓的老人,原來是那麽高大偉岸。他一下跪倒在孫大夫的麵前,哭著哀求道:
“孫大夫,你救救她吧,救救她吧!”
老人趕忙拉起子青,慈祥的安慰他:
“當然,她是我的病人,我會盡全力的,別著急,看看化驗的結果。”
化驗的結果出來了,醫院的專業醫生和專業設備都被擱置,隻做了常規化驗。孫大夫,看看,還是很確定的說:
“是白血病,先輸血吧。”
郝大夫忙去安排輸血,這才發現血庫基本上沒什麽庫存,娟子的ab血型直接沒有。孫大夫對子青說:
“你們家屬趕快去驗血,看有沒有符合的血型,情況很緊急。”
子青恨不能把自己的血都輸給娟子,可情況往往就是殘酷的,他們跟來的幾個人竟然沒有一個是ab血型的。子青絕望了,抱著娟子失聲痛哭起來。
突然跑來跑去的郝大夫挽起袖口,鎮靜的說:
“我是ab型,抽我的吧。”
子青吃驚的看著這個比自己還小的紅衛兵,為難的說:
“怎麽能用你的血。”
郝大夫堅定的命令道:
“救人要緊!”
娟子被救了過來,在實施了一夜的搶救之後,她逐漸清醒了過來,可是依然虛弱不堪。
子青向郝大夫鞠躬致謝,她摘下大口罩,露出了圓圓的紅潤的臉龐,有點羞澀的說道:
“不用,這確實是應該的。你最該去謝謝孫大夫,他忙活了整整一夜。”
子青趕忙去找孫大夫。早晨大亮了,走廊還是黑沉沉的,好像天陰起來,要下雪的樣子。借著微弱的晨光,他看見孫大夫佝僂著背在拖地,昨晚那個指揮若定的偉岸的形象,此刻重又回到那個年老體衰形容猥瑣的樣子。子青忍著淚水,向前搶過拖把,狠勁的拖著,滿腔的悲憤無處施展,無比的感激無法表達,世間就有一種感情,叫做“大恩不言謝”!
孫大夫在背後輕輕的叫住子青:
“孩子,聽我說。”
子青回過頭定定的望著滄桑的老人:
“孩子,娟子的病隻是緩解,還談不上治療,這裏的條件你都看到了,要救娟子的病,你必須趕快轉到省人民醫院,或許那能就她一命。”
子青明白了。
告別了孫大夫、郝大夫,還有送娟子的鄉親們,子青背上娟子出了醫院,向城南的火車站走去,他必須立刻把娟子送到省城醫院,刻不容緩。娟子把臉貼在子青並不厚實的背上,那是她此生感到的最大的依靠,她甚至聽得見愛人的心跳聲,敲打著自己的心陣陣發痛,淚水止不住流下來,洇濕了子青的軍大衣。
真的下大雪了,雪花搓綿扯絮一般隨著北風漫天飛舞,天地已是白茫茫的一片,隻有風雪一陣陣掃過空蕩蕩的街道,這個世界好像隻有子青背著娟子艱難行進。
子青不時回過頭來,吻吻身後的娟子,露出微笑,鼓勵著娟子。在這天寒地凍的天地裏,還是有一種溫暖存在,它讓這個世界,即使沒有了陽光的照耀,依然還能度過嚴寒。
火車站在城南,離城還有一段距離。這個時候很少有人出門,一路少見人影,更覺得荒涼淒冷。子青吃力的背著娟子頂著狂風暴雪逶迤而行,臨近一座破舊的木橋的時候,子青突然發現雪地中有一個黑影。迷茫的風雪中,那個黑影靠在橋的殘存的木欄杆上,已經被雪淹沒得斑斑駁駁。
等子青靠近一看,那竟是一個人,滿頭滿身的積雪,如果不是偶爾的熱氣從亂蓬蓬的胡須中冒出來,那完全就是一具僵屍了。子青回頭溫和的對娟子說:
“我們看看他吧,他好像要凍得不行了。”
娟子點點頭,關切的說:
“你也放下我,歇歇。”
子青放下娟子,忙向前蹲下身子,拿出預備的保溫杯打開遞給那個就要凍僵的人。
那人動了動,吃力的想伸手接杯子,可是沒能做到。
子青忙把熱水送到他的嘴邊,輕輕地喂他喝。那人喝了半杯水,顯然獲得了一些能量,張嘴說道:
“給我點吃的。”
娟子一聽,趕忙從身上的書包裏拿出一個饅頭遞了過去,那人也顧不得許多,便狼吞虎咽的瞬間就把饅頭吃光了。又要過子青手中的杯子把剩下的半杯熱水也一飲而盡。子青心裏盤算,這麽冷的雪天,一會娟子要喝水可怎麽辦,但這個念頭轉瞬即逝,救人要緊啊!
那人吃了饅頭喝了水,隨即恢複了精力,一抬身站了起來,抖了抖身上的積雪。子青這才看清這人的相貌,卻是個鶴發童顏仙風道骨的老人,長眉低垂,雙眼炯炯,花白的頭發挽成一個發髻用根竹簽簪在頭頂,一捧銀須直飄到胸前,身上穿著灰色的道袍,腳上蹬著一雙白底藍布鞋。
子青一愣,怎麽會出現一個道士,要知道這個年代道士早就銷聲匿跡了。子青也不顧多想,收拾起保溫杯,俯身背起娟子就準備繼續上路。就聽那道士突然朗聲說道:
“年輕人,老朽還沒來得及謝過怎麽轉身就走。”
子青轉回身,微笑的說:
“老伯伯,您隻要沒事了就行,我們得急著去看病。”說完,背著娟子繼續頂著風雪往前走。
那老道士追了幾步,繼續說道:
“且慢,年輕人。看這姑娘著實病的不輕,老朽也學的一些醫術,我家離此不遠,就請到我家小坐,先讓我給她瞧瞧。省城離此遙遠,這病也耽擱不起。”
子青和娟子詫異的停住了,看看四周好像並無村舍,但又覺得老人說的有理,不免有些心動。
老人趕了上來,走到前麵,回頭對子青說道:
“別猶豫了,跟著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