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下山

  碧雲被唬住了，剛才的激動被眼前黑衣老人的陰森冷氣凍成冰點，一時寒戰不止冷汗直冒。老人陰冷的目光刀子一樣在她身上臉上來回的劃著，他靜靜站著，毫無聲息，隻是仔細的檢查著自己陷阱中捕獲的獵物。


  這是個有點幹癟的矮小的老人，青噓噓的臉皮，臉上溝壑縱橫，讓你隻會注意到兩抹長眉下深陷的眼睛，那雙眼眼睛猶如萬壑中的兩汪深潭，如果放射的眼光不是嚴厲冷峻的，那應該是智慧的深邃的，也透著憂鬱和神秘。


  連波跌跌撞撞地追趕出來，迎頭也是當頭一棒，他竟絲毫沒有意識到師傅的回來。他嚇得趕緊跪倒，緊張的叫道：

  “師傅——”


  胡宗回過神來，衝著連波斷喝：


  “幹的好事！去師尊麵前思過！”胡宗聲如洪鍾，讓人驚詫那幹癟的身體竟會發出如此圓潤高亢的聲音。他轉過頭，繼續盯著碧雲，收斂了聲音沉沉的問道：

  “你就是慈暉老太的孫女碧雲？”


  碧雲此刻回轉了心態，事已至此，禍福由他吧。她整整衣裙，雙膝跪倒，平靜地叩頭行禮：

  “是，爺爺。”


  胡宗若有所思的坐到石凳上，眼神恢複了平靜：

  “你不是奉命下山嗎，到我鬼穀洞做這些下三濫的事情？！”


  “但憑爺爺處罰。”碧雲低頭垂目楚楚可憐。


  胡宗一聲輕歎，擺擺手：

  “算了吧。也是該當此緣。我在這黌山苦修，也曾得到過慈暉照應，我不是知恩不報的小人。隻是大千世界，千劫萬難，你當好自為之！這兒不是你久留之地，你下山去吧——”


  碧雲滿心感激，叩了三個頭：


  “爺爺之恩，碧雲定會報答！”


  碧雲起身，回頭望望跪在師尊麵前的連波，不敢多話，匆匆跑出鬼穀洞。縱身躍起，攀枝越嶺往山下飛去。


  鬼穀洞漸行漸遠，細若遊絲的古琴聲時斷時續的傳來，是那首古老的搖籃曲。


  碧雲無處可去，她隻能選擇人煙稠密的地方，她要找到那個打開心結的人，就隻能去有人的地方。她選擇了山下的桐古鎮。


  桐古鎮是黌山一帶最大的鎮，離山不遠，是周圍幾十裏集貨貿易的集散地，也是一個交通要塞，來往商旅雲集。


  碧雲一早下山，又經曆了緊張驚險的鬼穀洞之行，匆匆逃離就直奔桐古鎮下來，她對人間之事是毫無所知也毫無準備。等她悄然出現在桐古鎮嘈雜的街道上，她驚訝人間竟是個與紫霞峰截然不同的世界，而更為讓她吃驚的是，當人們突然看到她的出現，幾乎是個個驚愕得呆如木雞麵麵相覷！


  講到這的時候，梅子青老師那張靜如秋水的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的確，1980年代的桐古鎮，人們的穿著打扮雖然開始時髦鮮亮，但比起一個狐仙來說，那還是挑戰了他們的想象力。碧雲下山的時候，並沒有想到要改成人類的裝扮，她的確也不知道人們到底穿什麽怎麽行事，一門心思的下山找人，等到看到人們原來是如此模樣，也難怪驚訝萬分了。那時的桐古鎮，雖然商賈雲集，外界的衝擊也著實改變了這裏的生活方式，港台外國的文化也被年輕人追捧，大街小巷的放著鄧麗君甜美的歌曲，姑娘們也是花枝招展豔麗媚人，可碧雲的出現卻著實是個另類。


  就見熙熙攘攘店鋪鱗次櫛比的街道上，突然嫋嫋婷婷的飄來一位少女，這女子說是古代的吧，又說不上是哪朝哪代，但又絕不是現今的人物。這個季節人類是很少有穿裙子的，這少女卻是衣裙飄飄，那連衣長裙繽紛燦爛層層疊疊絲帶貼片燦如煙霞，長袖衣裾薄如蟬翼隨風飛舞，這衣服竟不像是裁剪縫製出來的，就像鳳凰孔雀，是生就的身體的一部分。細看這少女，一頭烏黑的頭發用一根銀色的珍珠發帶束在頭頂，又從頂端瀑布般傾瀉下來。柔絲般的劉海鬢發自然卷曲，微風把它們時不時吹拂到凝脂般的光滑的臉頰和飽滿的櫻紅的嘴唇上。那兩雙眼角微挑的大眼睛，因為好奇更加顧盼生輝，再加上風姿綽約的翩然風度，如何不把凡人驚得目瞪口呆！

  街上突然一片寂靜，隻有碧雲好奇的東張西望彩雲般的飄過。一陣窒息般的沉默之後，突然爆發了歡聲雷動，人們奔走相告指指點點，也顧不得自己手頭的事項，一窩蜂似地湧向碧雲，瞬間將碧雲圍個水泄不通。大家就好像圍觀一個神奇的稀罕物，這個老太太說：


  “真是仙女啊，這麽俊啊！”


  那個小夥擠眉弄眼的說：

  “這人世間哪能找到這麽漂亮的媳婦。”


  一些大姑娘掩飾不住自己的羨慕嫉妒，隻拿眼神死死盯著看，那打扮那樣貌，嘖嘖，真是怎麽生就的啊！


  碧雲剛才的好奇緊張被突如其來的圍觀弄得不知所措，她甚至有些羞怯，打小沒見過這麽多人，也沒見過被人圍觀稱讚的陣勢，她想逃離，可卻又無法穿越厚厚的人牆，她要施展法術，卻怕驚擾了這些稀奇古怪而又對自己嘖嘖稱讚的善良的人們。她兀自不知如何是好，隻低頭順眉的想著主意。


  也是該當出事。圍觀的人群中，少不了調皮玩鬧的孩子。特別是山野鄉村的小小子們，他們對於漂亮美麗自有自己的判斷，他們隻是覺得忽然飛來這麽個花孔雀般的大姑娘，人不人鬼不鬼的，特別是那一身流光溢彩裙帶飄飄的衣服，更是引起他們無限的好奇。這可比他們常見的古代的戲裝好看新奇的多了。好奇心一起，人牆自然擋不住他們，也沒有大人們還存有的矜持和禮貌，紛紛從大人的胯下鑽進去，直奔神仙姐姐身邊，來個零距離接觸了。


  孩子們圍繞在碧雲四周嘻嘻哈哈地逗碧雲注意，見碧雲隻是羞澀的微笑，和藹可親的很，便開始動手去摸那五彩斑斕的衣服。碧雲也沒覺得孩子的舉動過分，倒覺得這些天真爛漫的孩子十分的可愛，便也伸手去撫摸孩子的小臉蛋青頭皮，兩下竟也開始玩鬧起來。


  不成想，王二嬸家的小兒子七寶是頑劣乖張出了名的。因為家裏七個孩子，上麵的六個都是女孩，王二嬸的丈夫鐵肩膀李仗幾世單傳，到自己是斷然不能斷了香火，就一個勁的讓王二嬸生兒子，到第七個終於如願以償。可這也把個本來小康生活的家弄得一貧如洗，自己隻好到附近的小煤窯出苦力挖煤掙錢養家。也多虧李仗出了名的身體健碩，力大無窮，特別是他寬厚的肩膀，能一下挑兩副扁擔，所以人送外號“鐵肩膀”。


  這七寶因為是獨子，自知自己的寶貝精貴，在家就是小霸王專門欺負自己的姐姐們，有父母護著，姐姐們自然不敢沾惹弟弟，這樣就把個七寶嬌慣的無能能管教的了。


  當下，碧雲正跟孩子們玩玩鬧鬧，大人們也看得津津樂道。突然，那七寶好奇的鑽到碧雲的裙底下，想看看裏麵的衣服長啥樣，卻被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刺弄得鼻子發癢，他打了個噴嚏，一把拽出來那團軟活活的東西，竟是一根棕紅色的長尾巴。


  原來這碧雲修行不夠，雖然已成人形，但尾巴尚未修掉。她自己是毫不在意的，平時長裙遮蓋也不見得有什麽異常，不成想被這孩子揭了短處。


  七寶被這毛茸茸的尾巴嚇得大哭大叫，四周的人們也被這突然的景象瞬間驚呆。不知誰陡然一聲驚叫：

  “妖怪！是妖怪！”


  再看圍觀的人們早已四散奔逃，鬼哭狼嚎一片驚懼，霎時一個剛才還熱鬧非凡的街道變得空無一人。


  碧雲呆呆的站在清冷的街道上，夕陽西下，冷風四起。她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另類，她是狐狸，不是人，她無法融入到這些人群中，她修煉的還不夠。一天的折騰讓她又冷又餓，她無處投身。想想，自己隻能躲回黌山，暫離人群，再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