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寒食
寒食的前夜同樣無法入眠的還有暉婆婆，對於這個千年道行的得道狐仙這是異乎尋常的。暉婆婆凡心未泯的主要原因，是她仍然放不下自己這個家族。如果有個得力可靠的人替她掌管這個家族的將來，她是早可以像她的祖先一樣逍遙無跡了。而今她的兩個兒子一個姑娘，雖然都算聰明孝順，但在她看來都有各自的弱點，智海慧根不夠，淩風不夠篤誠，而嫣霞不著邊際。她不得不往她的孫子輩看下去，碧雲連波？碧雲天資聰穎天真爛漫，連波呢？她甚至都多少年不曾見過他的麵。她知道，目前一家人還算和睦，但大家內心都很清楚，她並沒有選定家族的承繼人，那顆代表家族無上權力的祖傳舍利子依然掛在她的胸前。她有些焦慮，她想盡快選定繼承人，自己好給祖先一個交代，自己也早日位列仙班，多少代的先人們都是這樣完成自己的使命的，她不能壞了祖先的規矩。
其實，她是決議不想傳給她的兒女的，這麽些年的觀察考驗，她感覺不到他們擔負這個責任的能力，這也是她久久不願交權的原因。她要多看一些年，看看她的再下代如何？就在今年這個寒食節，連波也回來了，她突然意識到她必須利用這個時機看看祖先的安排，她必須先定下一個接班人，而她可以再呆些時間培養鍛煉她安全地送她承擔起這個責任。
主意已定，暉婆婆心中升起莊嚴神聖的使命感。她念動咒語開啟了那個傳了多少代的祖傳紫檀箱子，裏麵有一套竹簽，背麵毫無二致，正麵鐫刻著不同的符號。她選定了兩張，正麵一個是“乾”一個是“坤”的字樣。她帶了兩張簽，使了潛行術，默默地來到“齊賢祠”。靜心焚香，她對著上麵無數的列祖列祖的牌位深深叩頭，心中默念：
“列祖列宗在上，小女慈暉，掌管我族，兢兢業業，不敢片刻懈怠。而今兒女長成，慈暉祈願祖宗明天降下仙旨，選定我族承繼人，我將鞠躬盡瘁輔佐成器，以期光宗耀祖！”
智海夫婦、嫣霞、碧雲他們也一樣夜不成寐，他們在忙碌著明天的祭祖之事。寒食是禁火的，所以祭祖的用品都采用的上好的果蔬藥餌，這些東西是不能動用法術置辦的，除了智海事先儲備的一些往年的鮮果，少不了要親自在山中尋覓，這個工作已經提前一個月就在緊鑼密鼓的進行了。好像世間所有的事情，不到最後一刻事情是永遠沒有完備的時候。
“齊賢祠”供奉著慈暉家族的位列仙班的列祖列祖，在正堂的正前麵金字塔般擺放著幾十位祖先的牌位，兩邊的牆上依次掛著他們的畫像。嫣霞碧雲在慧月的帶領下，連夜把整個祠堂打掃得一塵不染，祭品也已經井井有條的安放好，單等祭典開始。慧月還連續忙活了個把月，這次把祠堂中的窗幃幔帳都換成了嶄新的。嫣霞碧雲在這肅穆的氣氛中，也收斂得安安靜靜中規中矩，她們是深知祭祖的重要性的。
祭祖定在上午的九時，而且大家都不能用早餐。一家人都換上嶄新的衣服，靜等時辰的到來。隻是，時間過了八點，淩峰一家還沒有到來的意思，也沒有傳來任何消息。智海有點耐不住，正想千裏傳音催他們，紫煙恰好翩翩趕到。
紫煙顯然精心做了打扮，單看身上那件五彩鸞鳳披風，就知道這是淩峰在外期間花了多少工夫尋覓而來，這黌山是沒有這樣的材料的，何況這做工也不是尋常工匠能夠做到的。紫煙腳一點地，向著大哥嫣然一笑，輕輕萬福：
“大哥，該死，我來得晚了。”
慧月笑著過來挽住紫煙的胳膊，生怕丈夫說出不好的話來：
“還早呢。小叔爺兒倆呢？”
紫煙拉著慧月的手，蕩兩下，像是上下端詳著嫂子：
“哎呀，嫂子真是越來越好看了，不像我，黃臉婆似的，弄得你小叔叔在外麵——”說到這，自覺自己口無遮攔，忙打住改口：
“他呀，我說吧我們一家人一起過來，可人家孝順啊，昨兒沒來得及過來忙活，非要一早去挖來那棵千年山參，是留了多少年了。我說吧，祭品大哥都預備好了，可人家說是孝敬婆婆的。也快了，也就在後麵不遠吧。”
紫煙一邊說一麵挽住嫂子進至善堂給暉婆婆請安。暉婆婆倒是一如既往的笑吟吟的拉過兩個兒媳，不過問些家長裏短的瑣事，其實暉婆婆內心也很著急地盼著淩峰父子的到來。
時辰將近，暉婆婆理了理衣服鬢發，冷下臉來，向著智海平靜的命令：
“時辰將到，我們去齊賢祠吧。”眾人隻好靜靜地跟在暉婆婆後麵，肅穆的走向齊賢祠。
就在一行人緩緩的挨近祠堂門口的時候，一黑一白兩個人影閃電也似地撲跪倒暉婆婆身前。身披黑色鶴氅的神采奕奕又顯誠惶誠恐的是淩峰，他手捧千年山參仰望著母親：
“母親贖罪，淩峰來遲！”
後麵的白衣少年連波，也不搭話，隻是隨著父親叩頭謝罪。
暉婆婆歎口氣，擺擺手，也不接那山參：
“我們進去吧。”
眾人依次進入正廳，齊刷刷跪倒。暉婆婆淨手焚香，先行向祖先三拜九叩。然後是智海、淩峰兄弟，慧月、紫煙、嫣霞姑嫂，最後是碧雲連波兩個晚輩。暉婆婆輕合雙眼雙手合十，默默的禱告著，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一炷香就要燃盡了。眾人行禮完畢，慢慢覺察到暉婆婆的異常。往年的祭祖叩拜行禮禱念祝詞從沒有像今天這麽漫長，他們開始猜想暉婆婆到底要做什麽了。
就在香爐中的高香燃到僅剩不到二指，暉婆婆緩緩站起身，麵對著排排跪倒的子孫，沉靜又威嚴的開口說道：
“這些年，我們一族在這黌山克勤克儉一心修煉不擾眾生，依仗著列祖列宗的佑護，合家平安祥和。我早已得道多年，早想跟祖先一樣早列仙班。隻是心中一直有個心願未了，那就是我們的家族要有一個承繼人。”
此話一出，除了碧雲連波，其他的眾人心頭都不免一驚，暉婆婆今天是要決定家族繼承人！
暉婆婆頓了一頓，繼續平靜的說道：
“兒子女兒都上進孝順，這我都看在眼裏。但家族繼承人關係重大，非尋常人可擔。慈暉雖然心有不忍，但智海淩峰嫣霞你們都不能接替這個責任。”
智海吃了一驚，隨即深感愧疚，深深叩下頭去。嫣霞卻沒事人一樣，似乎目前所說，一切跟她毫無關係。淩峰也是一驚，隨即有種釋然，我不合適，平日備受重視的哥哥不也不合適嗎？但他快速的不安起來，那這個繼承人是誰呢。碧雲連波？他忽然有些懊惱，自己精心安排的兒子的千呼萬喚的出場，絲毫沒有引起母親的好感，她甚至沒有看一看他的禮物還有自己風姿綽約的兒子。
慈暉沒有理會眾人特別是兒子們的反應，輕輕地從懷中抽出那兩根竹簽，從容地放在供桌上的簽筒裏，回轉身，一成不變的繼續說道：
“好在，我們家還有兩個出息的孩子，碧雲連波。我想在他們中間選擇一個接班人，我們大家一起幫助他，讓他去挑起這副千鈞重擔。我們的祖先都是得道的仙人，今天我就想聽聽他們的意見。碧雲，連波，你們來。”
碧雲連波如夢方醒。剛才這一段時間，他們還在互相好奇的研究著對方。碧雲眼中飄然而下的連波，這位冷峻飄逸的白衣少年，難道果然就是那個整天跟在她屁股後麵不時捉弄她耍把戲的表弟嗎？而連波也被眼前這位明眸皓齒顧盼生輝的爛漫少女晃得雲裏霧裏，雖然昨晚母親已經說到了她，但眼前真實的一切還是讓連波措手不及。而剛才暉婆婆的關於繼承人的一番話，他們根本沒有放到心上，覺得那是大人的事情，離自己遙遠的可以絲毫不用上心。可事情急轉而下，繼承人的人選驀地落到了他們身上，而就要決定的，是那兩根就要抽取的竹簽。
一切不容思想，碧雲連波隨著暉婆婆的召喚木呆呆地走到供桌前。
暉婆婆慈愛地依次愛撫著碧雲和連波，轉而收緊心思，厲聲喝道：
“碧雲、連波，你們給列祖列宗跪下！”
碧雲連波應聲跪倒。
“你們今天發誓，不管你們誰接替家族重任，都要恪守家規、克己奉公、勤奮修煉、光宗耀祖！”
碧雲、連波膽戰心驚的應聲說道：
“我發誓！”
眼前突然發生的事情，讓智海目不暇給。等到碧雲跪在祖宗麵前發誓，他卻開始擔心，碧雲一個小女孩怎麽可能成為家族的繼承人呢，這怎麽可能，難道暉婆婆糊塗了嗎？
淩峰來不及多想，他開始暗中使用攻心術，想猜透那竹簽的內容，然後給兒子一個暗示。但他失望了，那竹簽是祖傳的仙物，依他的能力他是無論如何不可能看透的。淩峰焦急的回首看看紫煙，見紫煙正抻長脖子幹咽吐沫，似乎想看清簽筒裏的答案。他失望焦急，無計可施。
暉婆婆從容的拿起簽筒，然後用力晃了九次，仍放回貢桌。然後跪倒在地，雙手合十默默禱告。就在高香燃盡的一刹那，一支竹簽輕靈的跳出了簽筒。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的射向那落在地板上的竹簽。
暉婆婆又是三拜九叩，伸手一指，那簽就在手上了。她看看，點點頭，又是三拜九叩。然後緩緩起身，麵向眾人，翻過竹簽的正麵——
“坤”！
暉婆婆拉起碧雲，又一起跪倒，向著祖先深深叩拜。
眾人呆如木雞。隨即一聲哭號：
“我不同意！”淩峰一躍而起，對著暉婆婆哭訴道：
“這不公平，連波是男，碧雲是女，憑什麽傳給女孩。母親，家族責任重大，您不問誰的本領高低，就擅自決定人選，這不公平。列祖列宗早已位列仙班，族中俗事早已不聞不問，難道就憑這抽簽決定家族千年大事嗎？”
紫煙也相機而動，早高一聲低一聲的開始嚎啕大哭。
暉婆婆怒不可遏，大聲斷喝：
“難道你敢違背祖先的意誌！”
淩峰不管不顧的嚎叫著：
“我正是為了我們家族的榮譽。你一個機會不給連波，就這樣草草了事，我明月峰斷斷不能從命，我要分家，我要脫離這個家族！”
暉婆婆萬萬沒有料到淩峰這個反應，頹然倒在一把椅子上，淚流滿麵。
智海心內焦灼，他最不願看到家族的分裂，更不願見到母親傷心。他焦急的說道：
“母親，碧雲不做這個繼承人，就讓連波做吧。”
碧雲也醒了一般的跪爬到暉婆婆腳下：
“暉婆婆，碧雲願意讓給連波弟弟！”
連波感到了羞恥，他一躍而起：
“不，我不要這個勞什子的繼承人！”
紫煙一聽兒子犯渾，立即尖叫：
“閉嘴，你是家族的後代，說什麽孩子話！”
暉婆婆滿眼淚水，看看眼前的碧雲連波，靜了一會，下了決心似的毅然站起身來，對著亂紛紛的眾人，冷靜的說：
“那好吧，我們比武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