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XinShuHaiGE.CoM
隻見衣擺越來越近,卻是越過我身邊,往滕歌那去了,我剛鬆了一口氣,卻聽到君帝沉沉地說:“想見她也可以。”
一聽能見顏容,我顧不得聽完他後麵的話,立刻應道:“謝君帝。”
君帝停住腳步,轉過身瞧我:“朕隻有一個要求,回良夜屯兵自持,朕要借你的手除掉他,你,行嗎?”
我從初拂那裏知道,四王爺不忿君帝繼位,自會生出不少事端。屯兵自持隻是其一,其二便是要蠱惑黨羽,更甚是兵變逼宮。
君帝為人清貴雅正,在民間的口碑也是仁義當頭,雖說有捕捉處子喂海獸的前史,但那也是基於更多人的生命之上。一個被儺教推崇出來改朝換代的人,自然諸多行徑備受限製,既然仁和義都要占全,那口誅筆伐的事隻能別人來做。
看來他心中屬意的人,正是區區不才鄙人。
我驀然笑了,當真清澈無邪,幹脆地說:“行啊。”
君帝還在絞盡腦汁想著怎麽誆騙我,猛然聽見我這麽一說,頓時皺了皺眉。許是我答應太快,快得讓他有點接受不了,還以為我會提別的條件。
可瞪了片刻,我隻是走到他麵前,伸出小指頭:“我們拉勾吧。拉勾就得算數。我信你。”
君帝沉默著任我拉住他的手,一時半會竟不知說些什麽好,隻是周圍文武百官的眼神升騰出費解的意思,像要把我看穿。我抬起頭,一張俊雅無雙的臉映入眼簾,還有,他脖頸戴著的、鬆散開的青竹白綾,有些時光恍如昨日,教人覺得實在太美好了。
我小聲地向他說著:“你的眼還有些頑疾,要記得時常驅光。”
他倏然目光凝滯,臉上還掛著些不可思議:“你怎麽知道?”
我用小指頭勾住他的小指頭,沒有回應他的話:“還請照顧好顏容。”
他語聲低沉,冷冰冰的:“做好你的事。”
幾乎轉瞬之間,他對我的態度便急轉直下,又恢複成喜怒不形於色的帝王模樣,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收回了,好些人露出“幸災樂禍”的神色,我笑著說:“定不辱使命。”
下了朝,滕歌被君帝留下來吃茶,我在門外老老實實地等著。
過往的朝臣都在嗤鼻,想著要將我作為教育自家女兒的典範,身為女子,再怎麽樣也不該對舊情人拔劍相向。
不顧及一絲情麵。
我倚在門外的石柱上,把周圍人的眼神給仔細看了一遍,忍不住露齒一笑。看來輿論的力量屬實可怕,隻不過在四王府住上一陣子,八字都沒一撇呢,便把我看作四王爺的女人。
這也許就是君帝點名叫我除掉四王爺的緣由罷。
且不說我與四王爺表麵上是有著風流佳話的一對璧人,背地裏卻是撕破過臉甚至罵過街的仇人。就說拿四王爺換顏容的這件事本身,就覺得值了。
從下朝到日落西山,我等得有十分困倦,抱著柱子仰頭睡了起來。君帝和滕歌一起跨出房門,見著我這副死豬似的睡相。
滕歌沉默了。君帝也沉默了。
也不知是誰兢兢戰戰的晃了晃我,我迷糊中睜眼一看,是陳二狗這小狗崽子,頓時暴怒,真是個不講義氣的混賬玩意。
見我出事,不但麻溜的跑遠了,還跟老狐狸合夥算計我!
沒等發火,陳二狗使了個噤聲的手勢,便自覺地退到君帝身後側,低眉順眼起來。
我收起火氣,上下打量滕歌,沒想到他還能全須全尾的出來。
正想問他安否,滕歌忍不住開口:“閉上你的狗嘴。”
我隻得閉緊嘴巴。師兄的脾氣實在太壞,想來君帝也不會在意我睡著的這點小事。我這樣乖巧懂事,真辛苦。
君帝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趕緊朝他微笑,他有些疲憊地揉著太陽穴,低聲道:“走吧。”
我想起白端的囑托,不要把君帝和君盡瞳弄混淆,輕聲試探地問:“君帝就這麽放臣和師兄走了?”
君帝皺眉瞧著我,還沒說話,滕歌拱手告退,我被硬生生拉走。隻見夕陽餘暉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長,很清冷。
這一路無話。
隻覺滕歌的手滾燙,弄得我心亂如麻,等他把我丟上馬車,我當即感到大事不好,慌忙要爬下車。沒想到滕歌像隻豹子似的撲過來,將我的頭按住涼冰冰的車廂裏,動手扯我衣服。
“你竟真的拿自己肉身種兩生花?”
被他扯開的衣襟灌進颼颼涼風,吹得我胸前荼蘼的花搖搖欲墜,如此美麗的畫麵,頂著師兄蹭蹭的怒火,也顧不及觀賞了。我合上衣襟,見事情敗露,隻得幹笑兩聲:“師兄好眼力。”
滕歌捏緊拳頭,眼瞅著下一刻,便要結結實實地落在我身上,我忙起身順他的氣:“也不是很麻煩,不像庭院裏師姐種的花,嬌氣,需要打理。我這朵可懂事了,種在胸口,喂點心頭血也就完事。”
師兄是個怕麻煩的人,養我一個都嫌費口糧,多養一朵花難怪要生氣,眼下須得溫柔體貼,讓他別覺得麻煩。
滕歌有些無力地用手支著額:“你到底有沒有心。”
我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滕歌為什麽要這麽說:“你說沒有就沒有罷,反正也打不過你。你別打我就行。”
滕歌不說話了。
我攥緊衣襟,蜷縮在角落裏,隔了一小會兒才敢喚:“師兄。”
“滾。”
“稍等。”現在被攆下馬車,才是裏子麵子都沒了呢,我隻得守著閉目養神的師兄,感歎人心叵測。
等馬車晃晃悠悠到了滕王府門口,我繼續天人交戰、左右為難,師兄叫我滾,我在王都除了這沒有別的落腳點,滾還是不滾,這真的很難抉擇。就這樣掙紮著,看滕歌頓也不頓地抬腳進了門,我剛轉身準備睡大街,便聽見他不鹹不淡的道:“滾進來。”
“好。”我立刻堆著笑臉,跟著滕歌的腳步,進了門。
翌日。
我是被窗外清脆的鳥叫聲吵醒的,緩緩地坐起來伸了一個懶覺。許久沒睡得如此踏實,就是床鋪軟了些,放在未從軍之前,我會開心得睡死過去,可惜放在眼下,隻覺得柔軟得很沒道理啊。
渾渾噩噩的走到滕歌的書房,見他批了一晚的公文,正端著蓮子羹慢悠悠的喝著。我打開桌子上放著的另一碗,果然散發著清悠的香味,忙笑著說:“辛苦師兄了。”
“廚房熬的。”他眼皮抬也沒抬,仿似多看我一眼,血壓就要飆升。
“那也辛苦師兄了。”嘴甜的話誰不會說呢。
“吃完趕緊上路。”
溫熱的蓮子羹剛進口,還未消化到肚子裏,我長吸了一口氣,有些不敢置信:“怎麽還要攆我走。”
“有人送來請帖,約你在食味閣一見。”滕歌見我嘴邊吃得有糊狀物,想隨手擦掉,又止在原地。輕咳一聲,又道:“這同樣是你的家,我讓你滾你就滾,你何時這麽聽話過?”
我用手背抹抹嘴,嗯了一聲,問起昨天的事:“君帝留你吃茶說些什麽?”
“沒說什麽。”他的話聽起來不像玩笑:“隻是吃茶。”
“吃茶還能吃上半天?”
滕歌點頭,若有所思地望著我。
我籲了一口氣,也難怪我會緊等慢等睡過去,原來是君盡瞳故意的。
“他想治治我闖宮門的毛病,順便挫挫我的銳氣?”
“你還知道啊。”
我豈止知道,還很鬱悶,君盡瞳做得可真絕情,我還要守著那些個回憶,麵對他設下的陷阱,甘之如飴地跳進去……師兄總說我是無心之人,我若真的無心,又怎麽不能一刀劈開君帝的腦袋,在王宮裏大殺四方,非把顏容揪出來不可。
我已經是四處通緝的逃犯了,還有什麽是我做不出來的?
如果非要說顧忌的,除了顏容,就是滕家。然而我該怎麽不動聲色地勸滕歌離開王都呢?
和滕歌打過吵過鬧過,真性情的處過很長一段時日,這個對誰都沒好臉色的師兄在聽到好話時,臉色比聽到壞話還臭。
“師兄,要不我們回簡山清修吧。這些年凡塵俗事傍身,你的天賦被埋沒不少,不如從現在開始清修,很快就能跟上師父的步伐,早日成仙。”我拐著彎勸道。
原本陰沉著臉的滕歌揚了揚唇。
我再接再厲,見縫插針地補上一句:“我帶上你,你帶上銀子。”
我心想,即便是聽不慣好話的師兄,也會被真心實意所打動。於是放下碗,走到他跟前,看準位置,朝他懷裏坐下去,誰知滕歌在我屁股落定的一瞬間,忽然變換了坐姿,坐得極為歪斜,讓我陡然落了空,吧唧的,掉到地上。
我疼得咧開嘴,這個計劃果然不順遂,不過我也豁得出去:“師兄,咱們一起私奔吧~”
滕歌也放下碗,淡淡地看著我:“你鬧什麽。”
我見他不為所動,好像精力耗盡的垂垂老翁似的,古井無波。
“如果是四王爺或者小王爺登基,我沒有理由勸你拋開榮華富貴,遠走高飛。可登基的是君盡瞳啊。儺教和滕家素來不合,他又是儺教推選出來的,自然不會照拂滕家……”
滕歌就這麽任我抓著他的手:“是麽。”
“怎麽不是。”此話一過,仿佛被他捉摸不定的態度抽幹力氣,心口湧出發堵的感覺,嘴皮也說不順溜。
滕歌看了一會兒,嘴角若有似無地笑了笑:“你長大了。”
我微微皺眉:“話都說不好了,怎麽是長大了。”
“沒長大的時候,說話不過腦子,話就說得順溜。長大了,可不就是說不得、做不得。”滕歌抽回手。
我已經顧不得師兄有的沒的這些話,凡是能勸動他的,必誠摯地掰碎揉圓了跟他說。隻是說到最後,他仍不為所動,確切來說,他的神色已近乎平靜,眉目不露光芒。
“師兄……”我終於意識到,光憑幾句話就想讓他放棄尊崇與聲譽,那是不可能的。我屬實做了一件蠢事。
我賭氣的接過請帖,決定去食味閣赴約。
“滕少,誰約的你?”初拂和燈華跟著陪同。
“還能有誰……那三位兔公子唄。”提及兔公子的稱呼,我更鬱悶。
“你還別說,這稱呼~”初拂笑:“和你很配。”
我咬著牙:“好歹能稱作公子呢,可見我屬實俊秀非凡。”
初拂:“呸。”
燈華聞言淡淡一笑。
王都的食味閣比申城的要氣派,不管找我來是何目的,總之是個千載難逢改善夥食的機會。
我心滿意足地捧著一桌好菜大快朵頤,掐著時辰見門口有綽約的人影緩步經過,便丟下筷子裝作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子,等廂房的門披著香脂氣的打開。
來人正是左相、儺非和胡季樓主。
尤其左相,幽深漆黑的眸子朝我這淡望了一眼,我立刻擺出油鹽不進的神態朝她頷首,嘴巴微微咀嚼,硬是把剛剛一大口牛肉,一點不少的吞咽下肚,方才道:“什麽破地方,吃得沒滋沒味的。”
這三人見麵前的桌子上一片狼藉,頓時怒視我沒有自知之明,我清了清嗓子,悄悄然吐了塞在腮幫的雞翅骨,合在手心裏繼續穩坐氈墊。
“叫我來幹什麽?又不是第一天認識,裝什麽聊齋?”
左相走到對麵的氈墊上,把啃完的魚骨頭扔到一旁,儺非負手在背後,淡淡地喚了我一聲:“步遙。”
我剛想拂袖離去,道不同,沒什麽好說的。卻被這聲喚定在原地,微微笑道:“你叫我啊?”
我與這三人同在一個班,但並非玩得都開。就說這位儺非大人,自小就是個較真的主,上學那會兒鼻梁上架著厚厚的眼鏡片,晚間休息吃飯的時候都不忘看書,直到吃了一個蟲子回過味來,呆愣半天才想起來跑去摳吐。反正我與她僅僅是認識,要說相熟,還是左相和胡季樓主近些。
左相原先是我的班長,身高逼近一米八,五官寡淡卻平添一抹韻味,領導能力和邏輯力都很強,人也很理性。她語氣甚是平淡地說:“你這吃得還叫沒滋沒味?”
“沒有。”我梗著脖子很硬氣的道。
胡季樓主更不用說了,課上時常跟我一起偷吃零食:“整隻雞整條魚都讓你啃光了,還嫌我這不好?”
“不、不好。”饒是我臉皮再厚,也吃不消了。
回想一下臆想的畫麵,本以為會互相扯頭發。沒想到左相和胡季樓主輕撩衣擺,就這麽麵對麵的坐了下來:“還是這麽嘴硬。”
胡季樓主歎了口氣:“這些年,我們也不能隨便說給你聽。”
從無業遊民到手握權財,任誰都不會走得很順,我知道胡季樓主藏不住話,立刻說道:“既然不能隨便說,那就別說給我聽了。”
“你要這麽說。”她果然開口了:“我還非得與你說道說道。”
我擺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不是你們的私事麽,我知不知道有什麽關係,絲毫不影響我們站在對立麵。”
左相自斟了一杯酒,慢條斯理地自飲著,好笑地看著我逗胡季樓主,顯然不是什麽說不得的事,也不用製止。
“我們剛來這裏時,被人當作儺鬼,喊打喊殺的,如果不是儺教澄清,險些葬送在怨民手中。步遙,你就非得和儺教鬥?逞一時意氣,禍亂一方,真的是你想要的?”
聽她這麽一說,我伸手摸了摸臉頰,不確定的道:“我臉上寫著要和儺教鬥麽……”
“難道不是?”
“唉呀。”裝模作樣地道:“我始終學不會喜怒不形於色,這點小事還能被看得透透的。”
胡季樓主打斷:“我們想跟你說的,便是勸你收手。”
我亦誠懇地回:“不可能。”
“我們是你在這個世界最後的親人,我們說話你聽著就是,還像從前那麽強做什麽。”胡季樓主叨叨往下念。
“聽著呢聽著呢。”我支著腮:“你們說得是肺腑之言,我說得怎麽就不是了。”
左相見真情勸不動我,深刻地看了我一眼,換了個思路道:“你想要什麽?”
我掰起指頭數:“一要好好活著。”
“二要顏容好起來。”
“三要儺教傾覆。”
我自問是個很實在的人。錢財權位都過了把癮,這些身在之外帶也帶不走,不如性命重要。
左相隨手整理了一下衣袍:“隻要你不和儺教對著幹,除了後麵兩個,別的都能滿足你。”
我露出笑顏:“我一個都不願放棄。”
胡季樓主見我沒個正行,將手頭的一堆東西摔到桌上,顧自生了會兒悶氣,才悶聲道:“別說後兩個了,活著都是你癡心妄想,你隻知老回王被顏容刺殺,是他要堵死你的後路。他還有另一層意思,便是拿萬裏江山,跟君帝換你一條命!”
這個消息當真如一道晴天霹靂擊中我的天靈蓋,倦意一下子跑開了:“什麽意思?”
雖然早知道老狐狸看我不順眼,但那麽不順眼實在是意料之外的,甘願拿江山換我的命?他哪來這麽大的恨意?
這麽說來,老狐狸沒有立儲,不是他老糊塗了,而是他深知自己的兒子中,無人能繼承這把龍椅?
我下意識地道:“原來改朝換代是勢在必行、眾望所歸的。”
左相深深歎了口氣,伸出手撫摸我的手背,有些無可奈何:“既然天意如此,你又不何必以身抗衡。”
“原來如此,”我緩緩坐直身子,嘴角微微揚起一絲笑:“那我更不可能妥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