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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忙碌一宿,燈華的燒總算退了。


  醒來的時候,茫然的看我嘴巴咧到耳根。


  我將烤好的魚遞給他,一股腦忘記燈華最討厭吃魚。


  燈華沉默很久,認命般接過烤魚,幾乎抱著必死的決心吞咽,直到被魚刺卡住臉變成豬肝色,才給吐出來。我急忙拍打他後背,有些不高興他這麽浪費糧食,要不是臨走揣了滅一的幾條小魚幹,荒山峽穀的,哪有烤魚給他吃。


  燈華是出了名的悶嘴葫蘆,漲著通紅的臉垂著頭,隻露出挺拔的鼻梁,也不辯解。


  不喜歡吃就不吃唄,用得著像個受氣小媳婦似的嘛,我還沒來得及心疼我的烤魚呢。


  忽然想起,去年路過離州與坎州的邊境,當地縣令私囤糧食,導致路有餓殍,繈褓中的孩子都像爛菜葉似的扔地裏。無獨有偶,即便如此災年,儺教仍尖刻地執行進貢慣例,和縣令狼狽為奸。


  這讓我怎麽都接受不了,派燈華偷偷去查縣令的糧倉,結果發現糧倉中有些米都爛了,也不肯拿去救濟災民。後來我帶燈華偷爬縣令家的窗戶,把爛掉的米倒進他嘴巴裏,差點沒噎死他。


  燈華怕是聯想到這件事,才以為我是故意整他。


  我用樹葉做成簡單收集露水的器皿,取了幹淨的水給他喂下,無奈道:“你自個知道錯了便是,我又不是非要罰你。”


  燈華抿了抿唇。


  “剛才高興是找到了給你下蠱的人。”


  燈華緩慢抬頭,神色多了份探究的意味。


  “我用離蟲咬死了蠱蟲,逼他現了身。”我將用劍斬向黑洞的同時,趁其不備丟了兩條離蟲在他身上的事說了出來。隻要離蟲還在左殿身上,跟隨著離蟲,就能直搗黃龍。


  為了給燈華複原,我給他飲血調息,短暫半日便恢複了三成。


  憑借母蟲的感應,我和燈華逃出天坑,一路披荊斬棘,終於在落石穀的不遠處,找到一間隱秘的石窟。


  此處背對陽光,因陡峭的地勢很難發現。


  燈華仔細查看周遭的石頭,又在沿途刻下扶搖軍的標誌,等初拂見到便會帶兵增援,他大概不知道容城發生了變故,連豐慵眠都被人算計進去,哪還有什麽增援可言。


  我不忍心告訴他實情,隻能提醒兩句:“燈華啊,不必費心了。你先回去叫增援,我探探路。”


  燈華倏然收起匕首,搶先一步進石窟,把我氣得不行。


  瞧瞧,什麽驢脾氣,連領導的話都當耳旁風。


  我搖頭跟上去。


  石窟裏燈火通明,每走幾步就安置了油燈,看樣子經常有人出入。油燈的燈座都是用骨頭所製,看材質很像嬰孩的頭骨,淡黃色的光顯得十分詭異。走著走著,不時有藍色的火花在油燈上迸發,刺骨的寒意從頭皮侵襲到腳底板。


  毛骨悚然的感覺一直跟到石門前,從門縫裏飄來像烤肉似的香味。


  常年征戰的人能立馬聞出不對,牛羊肉都有獨特的膻味,吃五穀雜糧的,難免從骨子裏散發腥氣,這味道特別像戰火中燒焦的屍體,燈華覺察不對勁,在石門附近找機關。


  然而這裏的岩石也很奇怪,別說找開門的機關,就是用手來回敲打都能發出不同的聲響。


  唯獨石門上雕刻的龍眼時不時泛起墨綠色的光。


  順手拿起嬰孩頭骨製成的油燈,對著龍眼照過去,隻見墨綠色的光突然亮了一下,緊接著石門終於打開了。


  “走。”


  我和燈華穿過綁著無數焦屍的炎柱,進了另一間寬大的石室,找到幾個穿著扶搖軍衣服的士兵,燈華上前查看傷勢。好在他們受傷不重,隻是眼神有些渙散,嘴裏不停念叨著:“大儺神保佑。”


  大儺神大儺神的,我都聽煩了,大儺神要是能救你們,世道也不會“儺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了。上去踹了幾腳,這些人如寒冬澆了瓢涼水,瞬間清醒:“滕少?都尉?你們來救我們了?”


  我將食指豎在唇邊,示意“噤聲”,顧不得和他們解釋,隻是讓他們盡量悄無聲息的出去。


  順著來時的路,快要出石窟的一刹那,石壁發出劇烈的抖動,左殿的聲音從天而降:“小丫頭!你到底還是來了!還想放走本殿的藥引!”


  石窟觸發機關,正迅速關上。


  情形嚴峻,不由分說的將他們都踹出去了,隻留下燈華。


  我呲牙笑了笑:“是不是覺得我挺自私,非得留下你?”


  沒想到燈華如釋重負的搖頭:“隻怕你不留。”


  “要是不留呢?”


  “我們早就說好的。我是你的劍,你心所指,劍鋒所至,永不遲疑,永不後退。”他篤定的神色在漸漸落下的石門前,顯得那麽莊重。


  我悄然後退,果斷將他踢出石窟,小樣,別以為能幸免。這一腳你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不到最後踹你,你還會跑回來的。石門徹底合上,門外響徹撞擊的聲音,還有燈華難以置信的叫喊:“你、你怎麽可以!”


  “別喊了,我沒事。你先安頓好其他人,等出了落石穀找到增援再來救我。不然多你一個也無益。”我麵不改色的撒著謊:“相信你能找到增援,我會撐到你來。”


  燈華打斷我的話:“我不能走!”


  他使出更大的力氣來撞擊石門,隻是這石門材質特殊,受到撞擊竟紋絲不動。這樣耗下去不是辦法。


  “夠了!”我忍不住喝道。


  撞擊聲戛然而止,伴隨著頭顱磕碰石門的動靜,我幾乎能想象外麵的他是如何難以自持,甚至恐懼。想到這,我的聲線柔軟下來:“燈華聽話啊,不要浪費時間,找到增援我們就有希望,總不能一起死在這吧。”


  門外沉默。


  “走!”


  傳來陸陸續續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我放下心的同時,感到身後傳來一陣惡寒:“丫頭,好大的膽,敢一個人留下來。你那劍侍能用身體鎮壓七絕劍,你是怕本殿捉他扒了皮做刀鞘吧?”


  濃濃的黑霧裏包裹著一個人形,說是人形,其實更像僵屍,麵容成死灰色,消瘦的臉頰突顯深陷的眼眶,兩個碩大的眼珠子不懷好意的轉了轉。


  “你想要七絕劍,衝我來就是,折騰別人做什麽。”我抬起七絕劍,黑曜石般的光澤就像星空,我鍾意於它的強大和魄力,更忌憚它暗藏的邪念。


  左殿的目光瞬息被七絕劍勾了去,像讚美情人般的讚歎道:“不愧是卿回上神的佩劍,本殿等他許久了。”


  見他實在屬意,我故意挽個劍花,點亮他渾濁瞳孔裏的光:“大家沒必要拚個你死我活,不如我們做個交易吧。”


  我發誓我無數次用“交易”二字都能擋下災禍,但在不折手段甚至沒有人性的左殿麵前,似乎……不太好使。


  “你有什麽可交易的。”左殿桀桀怪笑:“本殿了解你的為人,奸猾古怪,做交易是你的強項,可不是本殿的強項。本殿一向奉行強取豪奪。”


  我覺得我夠恬不知恥了,沒想到蹦出個恬不知恥界的鼻祖。


  左殿似乎不打算繼續鬥嘴下去,劈手就要奪我手裏的七絕劍。


  我腦子轉得飛快,拋出能釣上任何人的誘餌:“鳳血種脈,不知左殿聽過沒?”


  左殿果然停止攻擊,顯然極有興趣:“丫頭還知道鳳血種脈?”


  “何止知道。”我用七絕滑破手上的皮,有汩汩血液噴湧而出,卻在瞬息間愈合完好。


  “原來你就是當年那個儺鬼!”


  老實說,我極端憎惡叫我“儺鬼”的所有人。但我此刻未必是左殿的對手。


  見他露出驚喜,我知道他十有八九肯做交易了:“你折騰上百年,無非為了長生不死。鎮魂珠可以鎮住你的靈魂,七絕劍可以蓄養你的精氣,而鳳血種脈剛好為你重塑骨肉,省得你找那麽多的人練成精鋼不壞之軀,我說的對不對。”


  左殿近乎瘋魔地鉗製住我的肩:“說吧,你想要什麽?榮華富貴?長生不老?”


  我止住他接下來的話,淡淡一笑:“解藥。”


  “解藥?”他倏爾想起給燈華下的蠱:“隻要解藥?你腦子壞掉了嗎?”


  “如果我死了,鳳血種脈就沒了,別指望山陰地那隻老鳳凰大發慈悲的給你鳳血,我想你也打不過他。所以,你到底給不給?”我沒耐心了。


  “丫頭,隻要本殿給你解藥,你就把鳳血給我?”


  “帶我去煉藥室,我要確認有解藥才行。”


  “行。”左殿懶得多費唇舌,直接帶我去了煉藥室。


  煉藥室四麵封閉,沒有窗戶,隻有四角掛著燈,地麵到處是殘軀斷臂,很多匍匐的人口吐白沫,跟偃村山神洞裏看到的情景一模一樣,看來是吃了左殿煉製的藥才導致如此病狀。


  我裝作被絆倒,趁機拾起地上散落的藥丸放進袖子裏,希望借機逃脫後交給豐慵眠,看能不能查到什麽。


  左殿陰沉沉地走在前頭,在越過匍匐的眾人走到藥爐時,猛地回頭,緊接著張著血盆大口,朝我撲過來:“丫頭,本殿改變主意了,不如把你扔進藥爐直接練成丹藥,也省得你受放血的苦了!”


  早料到他會反口,我也不算沒準備。


  但凡煉藥室,都會有一層硫酸鑲嵌在牆裏,防止被人從外打洞進來。


  我抬起七絕劍,朝著牆壁劈出一記劍風,觸發了硫酸機關。


  滾滾熱流呼嘯間淹沒煉藥室。


  左殿沒想到我會如此決絕,狹小的石窟了幾乎沒有逃生的希望,他身上的血肉眨眼間被熱流消融,發出清脆的煎炸聲。


  我施展身法退出煉藥室,沒想到硫酸如此迅猛,轉眼就要降臨頭頂,看來這次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怕是真要喪命於此了。


  幸好拉了左殿做墊背的,這次能在不驚動儺教的前提下偷偷除掉他,也算圓了一個心願。


  隻是葉真還沒找到,故土沒能回去,這短暫、遙遠的幾年如白駒過隙匆匆逝去,臨死前能回想起來的,是和白端鬥智鬥勇的日子,還有在青竹小築相依為命的那段時光……


  就在我全身心做好赴死的時候,石窟的門被一股撼天動地的力道破開,視線中頓時呈現出一團熾熱的緋紅色。


  把我拉出死亡的深淵,緊緊擁入懷,我睜開眼睛,看見了深鎖眉頭的他。


  他用從未有過的沉重語氣宣泄不滿:“隻差一步,我又要失去你了。”


  雲桑啊……我的腳踝被硫酸侵蝕過,如今疼的厲害,卻抵不過此刻的心安:“我也很後怕。”


  雲桑直勾勾的盯著我:“你剛才……有沒有一點想到我?”


  我一愣,默了片刻,隨機勾著嘴角,一聲略帶散漫的笑:“我還真忘了,現在想想,我罪大惡極,生死都懸在脖頸上,隨時會犧牲,應該早點做個遺囑,手頭的錢在死後通通交給你,也算報答你幾次相救。反正習了身不縛影功法的人,也活不過三十五歲,留什麽都沒用。”


  雲桑黯淡了目光,半天沒說話,等我跳下懷裏,不想再糾結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才憋出一句:“你當年的事,我沒能參與。可你別這樣想我,更別這樣說自己。”


  不知為何。


  我竟覺得嘴角帶著漫不經心的微笑,有點笑不出來了。


  我曾有天真無邪的時候,那時我發誓違背勾陣的命數,做個好人。可是沒人信。連謫仙般的師父都擔憂的問我:“命數如此,你怎麽保證?”


  是啊,我怎麽保證。


  如今我手上沾染了無數人的鮮血,在戰場上摸爬滾打過,實在算不得好人,卻有個人跟我說:“別這樣說自己。”


  你們這的人是不是很擅長將人碾做塵土再慈悲為懷啊?

  我瞪著眼仰頭望著他,落霞在他身後,將他神情照的氤氳。


  石頭與塵土坍塌砸下,一個人裹挾熱流咆哮而出。


  他腳步沒有停,便用這般不人不鬼的模樣,不管不顧的大叫我的名字:“滕搖!滕搖!”


  伴隨著這兩聲嚎叫,我能感覺身後有隻鮮血模糊的利爪伸來,可就在他快要勾住我的腦袋的時候,卻被一股力道掀飛出去,一個“滕”字戛然而止。


  斷裂的骨肉砸在身後的石壁上,我一臉怔楞的望著雲桑。


  後者一頭墨發,緋衣張揚,笑容邪魅到猖狂,正保持拍飛左殿的姿勢。


  他似乎真的很生氣。


  左殿喉嚨發出含糊的聲音,再沒別的動作,頹然倒下。


  我淡淡盯著麵前的雲桑,這般力量與氣勢,斷然不會是儺教裏有名無分的大貴上,或者尋常的閑散王爺,更不可能是給人畫眉上妝的技師,想來想去,突然覺得很危險,有種被步步套牢的預感,本能想和他保持一定距離。


  再一想,我又何嚐不是被這樣自保的行為所排擠的異類,我和雲桑有什麽不同?一個因為命數,一個因為強大?多麽可笑。


  我握著七絕劍,撥了撥地上癱成泥的左殿:“好不容易找到他的,這下燈華的解藥還沒拿到,就被你一掌幹掉了。”雖然話是這麽說,但沒有幾分可惜的意思,隻是收了劍,轉身盯著石窟外的燈華,笑了笑:“沒想到你真的找到增援了。”


  這話差點沒讓燈華暴走。


  雲桑“哈”的一聲笑了出來:“容城被圍得銅牆鐵壁,讓他去哪裏找增援。”


  “是吧,我也覺得。”我答了雲桑的話,湊近拍了拍燈華的肩膀,不甚在意道:“我這不是出來了嗎?你一臉難過給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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