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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尚城堅固如銅牆鐵壁,久攻不下,大軍暫時修整,容城府擺起慶功宴。


  不得不說,作為一城之主,嚴守貴的手段十分老練,擺慶功宴既能抹去推諉不願出兵的事實,又能憑借首勝博取人們的信服。


  嚴守貴攜著嬌妻寶珠夫人,備好一壇壇好酒犒勞將士,今日首戰取勝,自然暢飲到夜半,我也高興的多飲了幾壇,嚴守貴向其他人使眼色,眾人輪番來向我敬酒,那叫一個歡鬧。


  滅一素來乖巧,見不慣幾個賊眉鼠眼的老家夥往我身邊揍,伸手擋了一波又一波的勸酒:“我家少將軍不甚酒力,諸位別再勸她吃酒了。”


  眾人聽到“不勝酒力”四個字,笑得愈發不懷好意,絲毫沒停下推杯交盞,我微微一笑,接過遞來的酒盞一飲而盡,想起兩年前有件趣事,便拿出來同眾人說道:“那年隨將軍出征離州酒城,酒城崇尚酒,我在城下與亂黨將領打了個賭。若我能千杯不醉,便能收複酒城。”


  眾人掀起耳朵等著後續,從十正從鶯燕中抽回身,接過我的話道:“你們猜怎麽著?我家少將軍足足喝了一日,把城外特意鑄的酒缸喝得一滴不剩,就這樣不費一兵一卒得了座城池。”


  眾人唏噓,也不再勸酒,我終於能放下舉著酒盞酸疼的手臂,不知道嚴守貴還有什麽鬼把戲。


  看著從十費力地遊走在權貴之間,燈華因生性冷淡特意挑了棵樹乘涼,滅一乖巧地露出小鹿般警惕的眼神守著我,忽而覺得時光過得真快,似乎忘了兩年前跟我打賭的,正是白端。


  當時不過意氣用事,見他忽然說這話捉弄我,二說不說便攀起酒缸喝起來,還記得那日的桂花香縈繞鼻尖,隱約聽見月光下的白端,淡淡地說了句“不相認,最好”。


  不相認,最好。


  我捏緊雕琢精巧的酒盞,直到嚴守貴狐疑地看來,才抬頭淡笑:“嚴城主盯著本將做什麽?”


  “將軍莫不是醉了?”他不動聲色地試探道。


  還想搞什麽事情?

  我按捺住想劈開他腦殼的衝動,笑容平靜而客氣的回:“嚴城主覺得呢?”


  這邊滅一怕我吃虧,又擋住嚴城主遞來的一杯酒。嚴城主見我身邊的青頭小子都敢擋他,常年浸透官場的骨子裏滋生出幾分傲慢:“少將軍誆騙小女的事,還沒找少將軍算賬呢。眼下還要派下人打我的臉,哪有這樣的事!”


  我眯了眯眼:“此話差矣,一則令嬡慕名梨落公子,我也是怕她追去戰場,好心幫你把女兒救回來。二則滅一不是下人,打臉更是謬論。”


  “少將軍好會是非顛倒!”嚴城主氣得拍桌子,我按住他的手,笑得愈發和藹可親,手下逐漸用力,嚴城主瞪圓雙眼:“你想動手?”


  “城主喝了幾杯酒,怕是迷糊了,案桌都扶不住了。”湊到他耳邊:“好好的慶功宴要是攪黃了,傳到大回都諸位皇親貴胄的耳朵裏,怕是你我的麵子都不太好看。”


  嚴城主身後的勢力是誰,我掰著手指頭想也知道。


  東夷之戰慘厲異常,查出是將士們的兵器出了問題。兵器一向由尚候和嚴城主供應,老回王的言下之意:不是尚候,就是嚴城主搞的鬼。


  首先四王爺不會錯失扳倒七王爺的機會,不斷找機會想與我聯手坐實這事。其次七王爺也是想盡辦法讓嚴守貴不要開罪我,等儺教坐實尚侯的罪證再說。換而言之,在這場四王爺和七王爺的割據戰中,誰先動手誰就輸了。


  嚴守貴權衡再三,隻好順著我的話道:“屬下確實有些醉意,差點在少將軍麵前出醜。”


  於是借著換衣服的由頭,在寶珠夫人的攙扶下出了正堂,臉色很不好看。


  我也借著醒酒的空隙,帶著滅一趕回別院。


  燈華悄無聲息地跟在身後,我步伐越來越快,忍不住問:“公子可安好?”


  燈華點頭。


  這才放下心。


  滅一疑惑:“公子好端端待在別院,少將軍特意留下初拂是為何?”


  我望著生性單純的滅一,摸了摸他蓬鬆的頭:“有人想趁機害公子。”


  他雖年輕懵懂,很多事不能即刻通透,但也常年久經沙場,見慣了想對我暗下毒手的人。


  我剛參軍的那會,是滕歌將我扶到位子上的,他走後,很多人覬覦,明的暗的都使過,頭一年我不小心中了副手的算計,一個人被掩蔽嚴實的城門拒之門外,身後是一百多離州亂黨。這波亂黨既不屬於景卻,也不屬於偽仙主李燼清,是一股趁亂突起的勢力,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那時我深中數箭,倚著冰冷的城門,感到荒涼和絕望。所謂人心,就猶如那惡鬼,逐漸吞噬這世間的光。


  我狼狽而淒慘地殺出重圍,搶了馬,一個人衝向離州荒漠。


  黃沙漫漫,身後追擊的人心生畏懼而漸漸離去,我在荒漠裏蹣跚了許久,渴了就喝芨芨草根裏的水,餓了拔刀殺掉了駝我一路的馬,那會我滿目蒼夷,滿口都是腥臭的馬血,像個行屍走肉,眼睜睜地瞧見最後的光緩而慢的沉入地底……


  也就在那時,遇到了一塵不染的豐慵眠。


  失去意識之前,我才懂得,原來光是一刹那跳出來的。他熾熱,明亮,讓人溫暖。


  想著想著,終於趕到別院。


  梨花樹下的人驀然回首,錦衣勝雪,目光溫柔:“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恍惚間,身上沉重的甲胄都變得輕盈,我解開甲胄,朝他輕車熟路的走去,坐在木椅前,笑著望向他擔憂的臉。


  “那麽髒,像個小花貓。”豐慵眠擦拭我的臉。


  猶如在心中織了細密輕柔的網,小心翼翼地拖住疲憊的靈魂,我趴在他膝蓋上,好像聞到陽光的味道。


  是啊,這樣溫暖的光,誰不想守住。


  那麽好的人,怎會有人想打他的主意。


  想到此,我幾乎掩蓋不住的怒火,望著院子裏匆忙收拾的痕跡,還有池水氤氳開的血水,可見剛才經曆了多激烈的打鬥。


  初拂委屈地坐在一旁,邊捶著大腿,邊跟我抱怨:“我說都殺了吧,公子偏不讓,磨磨蹭蹭到現在,總算收拾幹淨了,公子就是太善良了,才會讓人蹬鼻子上臉。”


  豐慵眠朝他搖搖頭。


  我見他瘦長清潤的指尖微微顫動,膝蓋慢慢滲出血腥,他似乎察覺到我的目光,想藏起膝蓋上的傷口,卻因毫無知覺的雙腿而呆滯一瞬,隻能偏了頭:“別聽初拂胡說,我很好。”


  我笑了笑:“世人皆求的梨落公子,當然好。”


  豐慵慢身形一僵,回過頭認真地看著我:“如果主棋者這個身份能眷顧你,那我就是梨落公子。”


  滅一嗅覺靈敏,刨出豐慵眠好不容易藏好的屍首,輕咦道:“怎麽死了好幾個人,不小心闖進來的?”


  初拂氣得想打人:“蠢小孩,你可長點心吧!”


  我笑得前翻後仰,豐慵眠無奈的搖頭,連燈華都揚起嘴角。滅一撓撓頭:“你們總說我不長心,可我覺得自己挺機智的啊。”


  笑鬧後,燈華仔細查探幾具橫屍,從五官來看都是生麵孔,衣服樣式也辨別不出是誰的人。


  很難說是七王爺指使嚴城主派來的,還是四王爺為了陷害七王爺派來的。


  這也難怪,世人都知道豐慵眠是我的軟肋。對豐慵眠下手,更能重創我。


  既然無從查起,隻能誘敵深入了。


  我想起來問初拂:“師兄的信,你收到了嗎?”


  “屬下遲遲不見將軍的來信,剛才在刺客懷裏搜到了。信是前天寄來的,沒想到被人截胡,隻是信中用了暗文,別人拿了也無用。”


  “都寫了什麽?”


  “滕將軍查到,嚴守貴以販賣珍珠為由,不但和七王爺有所勾當,且暗中與東夷人往來密切。東夷能在短時間蠶食鯨吞數座城池,其中多半有嚴守貴的功勞。連七王爺也沒想到,自己蓄養多年的心腹竟成了心患,最後鑄成東夷海戰的大敗。七王爺在順利博得老回王的同情後,又成功引起老回王對尚候的猜忌。尚候自覺愧對無數戰死的將士,又眼見王朝從根基就開始腐爛,從海戰回來後就開始心生鬱結,尚城的形勢如大廈將傾,不得已求助了離州。”


  滅一剛想說什麽,立刻被初拂瞪了回去。


  初拂接著道:“關於兵器的出處,滕將軍查到是在容城和尚城之間的一個小村子,這個村子以鑄造兵器為生,手藝精湛,村子與世隔絕,少有交往,其中手藝最好的鑄造師曾經受過尚候的恩惠,他人性格孤僻古板守規矩,不太可能被嚴守貴收買,在供往戰場的兵器上做手腳。現在聽聞村子許久沒有消息,滕少將可以先從這查起。”


  豐慵眠也忍不住動了動嘴皮,瞧見初拂故作無辜的模樣,又憋住了。


  “滕將軍還囑咐了,切不可意氣用事,在查出嚴守貴私通外敵之前,斷不能放鬆攻打尚城之事,免得滕家落人口實。”


  豐慵眠和滅一麵麵相覷。


  我揉眉心,大感頭疼:“謔,他還說這麽多話?”


  這還是那殘暴冷血嫌麻煩的師兄,滕歌嗎?


  “嘿嘿。”初拂將信件翻開,上麵隻有利索的幾個字:去偃村,找王槐。


  能將這幾個字衍生出如此豐富的內容,初拂真不愧是滕歌座下第一舔狗。初拂笑著往後躲開我的巴掌,我仿佛看見花采子的影子。


  初拂早已不是花采子。他把重瞳分給了君盡瞳,又真真切切死過一回,那些過往濃的淡的記憶,都會被歲月風幹,就像我再也沒見過君盡瞳一樣。


  “滕少,你在想什麽?”滅一問。


  我說不出什麽,隻是撫摸他的頭:“什麽也沒想。”


  說完給燈華使了個眼色,燈華收到信號,不動聲色地走到屍首跟前,抽出佩劍刺穿屍山,本該都是死人的屍首堆裏,登時傳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還有漏網之魚!”初拂氣急敗壞的補上一腳:“狗東西,害我在小華華麵前丟臉!”


  小華華,亦是燈華。


  初拂愛慕燈華不是一天兩天了,燈華此刻也懶得跟他辯解,等那人死透才緩緩抽出佩劍:“吃了閉息丸。”


  “儺教的閉息丸?”


  “閉息丸能使人毫無氣息,但意識和頭腦卻是清醒的,剛才的談話他倒是聽了個一清二楚。”豐慵眠道。


  初拂瞥見那人胸前穿透了一個銅枷鎖:“還有東夷人的牽魂鎖。”


  牽魂鎖,帶著的人即便身死,也能在特定的陣法裏召回他的魂魄,吐露生前窺聽的事。在海戰中,很多將士被裝了牽魂鎖,混進軍營偷聽情報,也是導致戰敗的緣由之一。


  初拂惱怒地將焚燒了屍山,抓著頭發懊悔不已:“呀,這可怎麽辦?”


  “怎麽辦?”我用湖水清洗甲胄,天色漸晚,將別院的梨樹染上一層烏蒙,遠方天際如黛,正是雲遮月:“將計就計唄。”


  初拂一臉沮喪,滅一努力地想聽懂。


  豐慵眠似乎早察覺到我的意圖,遞來一方錦帕:“你拿定主意就好,隻是萬事小心。”


  “慵眠,我會努力。”努力保護自己,保護別人,保護這世間最後的光。


  他一頓:“我知道。”


  人人都說我在庇佑他。


  有誰知道,受人敬仰的梨落公子會在幾年前為了一個心生瘡痍的人,落得終日在木椅上委頓的下場。如果不是我被絕望吞沒了心性,讓離蟲母蟲趁勢奪了肉身,也不會有他阻止我墮魔的事了。


  我讓初拂推豐慵眠回屋歇著,折騰一天也是心累,獨自留在院子裏自斟自酌,也許今夜實在澄清,難得有了醉意,翹著二郎腿哼著歌,好不愜意。


  院外的桃花樹上傳出一聲輕笑。


  眯著醉意朦朧的眼,瞧著被雲遮住了月牙兒探出一角,襯得那人一身溫潤,有栩栩的雪花紋在袖口衣角綻放,他稍稍揚起的嘴角還未停留,我一個飛身趴到牆頭,朝他展顏癡笑。


  “天黑黑,月茫茫,一、一枝桃花入牆來。”


  他忽而伸出手,撫摸我的額頭:“你醉了。”


  “我、我沒有。我還能上、上山打腦斧!”


  我‘蹭的’比著掄棍的姿勢,誰料到仰頭就要跌向池子。


  一雙手牢牢地抓住我,將我帶入澄清的懷抱。


  “貓兒……”他聲音低沉:“你真的醉了……”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將自己的腦袋往上一湊,張口毫不猶豫地咬上他的唇。


  神奇的是,他毅然回應,唇齒之間的纏綿,讓人昏沉。


  到最後,他輕輕地扳正我的身子,讓清冷的空氣瞬間灌滿胸前,我驚醒了,發覺自己就這樣盤坐在牆頭,雙腿還可恥的纏在他腰間,對視片刻後,看得他頗為不自然的轉過頭,隻覺渾身燥熱,張開嘴巴想喊。


  不愧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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