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手工打鐵(2)
老手藝人都有自己的驕傲,彼時太平鎮,林立著大大十多家鐵匠鋪,每沒亮,鎮上就響起一片打鐵聲。一到趕集日,不算寬的街道上總會擺滿各式刀具農具。
如何在“刀客”江湖立足?周光興覺得自己拚的就是質量,負責擺攤的葉秀華,能有底氣扯著嗓子在集市上喊“周家刀包修,若有缺口不收錢”,後來又叫出“一鋼二火三匠人”。
“絕對的好鋼,最合適的火,還有用心的打刀人。”葉秀華記得,每早上6點等她到趕場的地方時,攤位前早就排起長隊,老鄉們都等著買周家刀。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被周家刀攪動起的一池春水,絕不僅僅在太平鎮。011年,成都人民中路,“楚家刀”老板楚華懸賞擺擂,要與各路菜刀PK,在成都“菜刀界”掀起一場江湖傳奇。
周光興知道後,直接質疑楚家刀“作假”,並通過徒弟在網絡隔空喊話,要與楚家刀一決高下。
“最後沒比起來,楚家刀不接招。”回憶這一段,周光興還是有點遺憾,“真應該比一下,同行不存在生嫉,相互切磋切磋嘛。”
盡管這場“刀客”江湖的對決激起關注甚多,但仍未能阻擋打鐵手藝的式微。從000年開始,太平鎮的鐵匠逐漸關門轉行,整個成都的鐵匠鋪也在慢慢減少。
周光興也有點心焦,因為徒弟越來越少。
提隻公雞,拜個師傅,周光興徒弟最多時,有十多個。受不了苦的,離開了,覺得沒前途的,也走了,最終來來去去幾十個,長留在身邊的,隻剩下5個徒弟。
今年4歲的文德勇跟著周光興打了年的鐵,從一個愣青頭到成家為人父,他清楚記得,自己隻比大師兄宋老四晚拜師一,結果就做了一輩子的二師兄。
十幾年來,這幾個師兄弟和師傅一起,幾乎每都忙碌在打鐵鋪,從蒙蒙亮的四五點,幹到晚上七八點。因為都不愛話,很多時候,整個鐵鋪除了叮當的打鐵聲,隻剩下一片靜謐。
“師傅會罵我們,特別是做不好時。”盡管年紀相差不大,但文德勇對周光興始終心存敬畏。這個沒讀過多少書的鐵匠始終記得,周光興曾經委托別的鋪子幫著打了一批刀具,但就算自己親自守著完成,可最後效果還是不行。
“一百多把刀,都存在一些製作上的問題。”頓了頓,文德勇歎道,“師傅氣得心口痛,但絕對不能賣次品,最後他自己擔下損失。”
01年,周光興研究出5鉻鋼菜刀,在還原菜刀前麵切菜後麵宰骨的功能分區外,還確保使用壽命更長,不過因為比市麵售價更高,銷售慘淡,堆了4000多把沒賣出去。
“總是相信困難都是暫時的。”周光興的想法很樸實,一時賣不出去就慢慢賣,好東西不怕沒市場。
漸漸地,周家刀走出了太平鎮。有顧客在買了一把刀後,將家裏的所有刀都換成了周家出品,還有一位新西蘭的遊客,帶著圖紙慕名而來,委托周光興打出一模一樣的刀,乘興而歸。
去年,周家刀線上線下銷量接近8萬把。周光興很高興,他總是忍不住想,那些印著他名字的各種刀具,進入千家萬戶,參與著家家戶戶那些瑣碎溫暖的日常生活。
007年前後,周光興的兒子周浩無意間發現,家裏一些老刀具,在被磨後會出現類似雲樣的花紋,煞是好看。家中的老人周廷斷定,這是古時的手藝,“我們就想做出來。”
多方查閱後,周光興父子發現,這是需要反複鍛打的千層鋼,在國外被稱作大馬士革鋼。
“如何還原出這些花紋?就從反複鍛打開始。”周光興開始嚐試,最開始的確出現了紋路,但都是直的,那就再重新篩選材料,一點點改變捶打的落點、力度以及折疊方式。每次有了新發現,周光興就在牆上做下記號。
015年,他們終於掌握這種傳統技法。而申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努力,也一直在進行中。今年,他們的堅持得到回報。眼下,將周家刀納入府新區區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的工作已基本完成。
如今,鎮上的人都笑稱周光興為太平鎮“刀王”,周光興笑笑,“就是個打鐵匠。”
刀具冰冷,可人心溫暖。
周光興珍惜自己的手藝,他記得,柏河鎮一位80多歲的老人,拉著兒子媳婦的手,指著周家刀,“他們家刀好,我哪怕不在了,你們也要認準就買他們家的刀。”
鎮上不少孩子,都是吃著用周家刀切的菜長大,那些蹦蹦跳跳從鋪子前經過的身影,最終成長然後離開,去了更廣闊的世界。
還有隔壁鎮上的盲人,0多年前,周家人惻隱之心送他一把削竹片的刀,卻讓他自食其力並感恩至今。“打刀就是我的一口氣,我會打到打不動了為止。”
如今,周光興偶爾會去曾經的鐵器廠逛逛,他隻是想抓住哪怕一線希望,去延長打鐵這門手藝的壽命。
《舌尖》讓“章丘鐵鍋”在互聯網生發的漩渦中,被推到輿論的焦點。鍛造章丘鐵鍋的鐵匠,這個曾經熟悉而又輝煌的職業也再次曝光在大眾眼前。
章丘,一個在上世紀因為有半數人口打鐵而在全國聞名遐邇的地方,造就了“章丘鐵匠”這個龐大而古老的群體。隨著機械製造業的迅速發展,打鐵聲已漸漸在人們的生活中遠去。如今,乘著“章丘鐵鍋”的春風,以牛祺聖、劉廷禮、趙連祥等為代表的老鐵匠傳奇,慢慢浮現在我們眼前……
14歲開始學打鐵,老牛手裏的錘子已經用了快60年,如今依然沒放下。
章丘半世紀前半數打鐵為生
“我父親是打鐵的,我爺爺是打鐵的,我老爺爺是打鐵的,我老老爺爺還是打鐵的……”月日,在章丘區相公莊鎮河莊村一處農家院落,7歲的牛祺聖,“到我是第五輩,都是打鐵的。”他的聲音比一般老人洪亮,臉上也泛著紅光。他細數著自己打鐵的曆史,那也是很多像他一樣的鐵匠的一生。
正值元宵節,拜訪老牛家的人絡繹不絕。因《舌尖上的中國》而紅遍全國的“章丘鐵鍋”上了熱搜,作為“章丘鐵匠習俗”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的老牛自然成了眾星捧月的對象。
老牛家的門可不好登,門台高兩米有餘,來訪者要爬上去,才能叩到老牛家那扇窄窄的門。“台高招遠客,門貴人來”,門上,過年剛貼的對聯鮮紅。
老牛是個愛琢磨、愛創新的人,這副門聯可見一二。提到對聯,上個世紀,章丘幾乎家家貼的都是“風吹一爐火,鐵打四方財”,足以見打鐵的盛行。
“來了打鐵的了,打鋤,打钁,打菜刀,鋼菜刀,鐵耙三齒二齒鉤……”14歲開始,老牛就跟著父親學打鐵,洪亮的吆喝聲便是從那時開始練就的,“那時候啊,火花濺到胳膊上、手上,把肉燙出了坑,布滿了印子。”
鐵匠一生幹的淨是重活計,尤其到了夏,整圍在火爐前,還得使大力氣,“沒辦法,沒有手藝靠什麽吃飯。”
和老牛一樣,70歲的劉廷禮0歲出頭便跟父輩學打鐵。但因人手不夠,劉廷禮從不走街串巷打鐵,而是在家打好再拿出去賣。靠著打鐵的營生,劉廷禮養活了兩兒一女,“兩個大學生,一個高中生,在那個年代,幸虧有這個手藝。”
老牛和劉廷禮隻是章丘走上“打鐵”路少年中的兩個。打鐵,一不需高深學問,二不用高超技術,三是紅爐占用人手極少。因此,在上世紀50年代的章丘境內,7萬人口中,約有8萬人以打鐵養家糊口。那時,男孩子一般長到十三四歲,便被送去學徒打鐵。
打鐵一般分兩種,一種叫“打座爐”,一種叫“打行爐”,“打行爐”也叫打跑鐵的。打跑鐵的鐵匠進村後,先選村裏一處比較寬敞顯眼的位置。卸下打鐵的家什,放好木墩,裝上砧子,一個人打水和泥,另一個人盤爐生火。
收拾停當,鐵匠鋪就開張了。掌鉗子的師傅操起錘,在鐵砧子上敲打幾聲,就有人拿著要拾掇的鋤鐮鍁钁循聲而來。師傅掌鉗子,這是技術活,將需要鍛打的鐵件放到紅爐裏或是從裏麵取出,擱在鐵砧子上指揮徒弟鍛打。
“師傅的錘子就是指揮棒,點在什麽位置,徒弟就要用大錘打哪裏。”9歲時,手藝過硬的老牛就成了帶人打鐵的師傅。這門手藝在上個世紀80年代初真的成了老牛吃飽飯的生計。
改革開放初期的中國農村,處處是火熱的勞動場景,而農具還沒進行規模化生產。開春後、麥收前,秋收前、入冬後,嗅到商機的鐵匠手推獨輪車,載著打鐵的家夥,走街串巷,為鄉親們鍛打鋤鐮鍁钁。
“那時候買賣特別好,走到哪裏都是一群人圍著。”老牛樂嗬嗬地。愛創新的老牛還研究製作了蜂窩煤模具,賣到了大江南北。
“打鐵的”,這是老牛給自己的定位。而在民間,人們稱“打鐵的”為鐵匠。“匠”,在詞典中的釋義之一為“有手藝的人”,這算是人們對“打鐵的”這個群體的尊稱了。而章丘鐵匠,這個帶有地理標識的稱謂,則更含著一種驕傲。
這種驕傲是有底氣的。“山東約在春秋初期開始使用鐵質農具。漢武帝時,在全國設鐵官四十八處,在章丘縣境內的有東平陵。《山東通誌》記載,章丘冶山,唐時冶鐵於此。”
章丘區文化館副館長陳京波援引考古資料介紹,由此可見章丘鐵匠始於春秋,盛於西漢而大盛於唐,曆700多年而不衰。
章丘自古有“三多”:打鐵師傅多、出門商人多、中藥店鋪多。以東平陵為中心,在章丘境內方圓百裏有著豐富的鐵礦、石灰石、耐火土、煤炭等礦產資源,為冶鐵業的發展提供了先決條件,也因此誕生了人數眾多的鐵匠。
“一人生火,全家打鐵;祖輩相傳,子孫續接”成了章丘鐵匠的真實寫照。
鐵匠的生活並非一般人能堅持。鐵匠一生“三大難”。一曰難穿新衣裳。錘點一落,火星四射,衣服上布滿窟窿;二是“剃頭淨麵難”,一年四季煙熏火燎,鐵末撲臉入發,“理發的師傅都不愛給鐵匠剃頭,怕剃壞自己的刀”;三為相親娶妻難。鐵匠不僅相貌黑不溜秋,錢也掙得極少。大多數等到三十露頭、四十掛零才完婚成家。
在“匠”的釋義裏,除了“有手藝的人”這一層意思,還有一層意思為“具有某一方麵熟練技能,但平庸板滯,缺乏獨到之處”。
老牛卻不認為自己“平庸板滯”,他是個愛琢磨的人。他至今還記得第一次把自己改良後的農具拿到集市上賣的情景。
“那時候集上有不少鐵匠在那裏賣農具,我把我設計的那些懶漢鋤、钁、鐮刀一拿出來,他們都笑我!”同行們嘲笑牛祺聖的原因,來自於他特殊的農具:“跟傳統打的農具不一樣,大家沒見過,覺得奇怪。”
麵對嘲笑,老牛隻:“你用用試試。”結果,“用了我的懶漢鋤,懶漢也愛上了鋤地”,老牛打的懶漢鋤,又鋒利又輕快,一上午能鋤二畝地。就這樣,老牛打的農具每次都賣到脫銷。
然而到了000年,這種情形改變了。老牛像往常一樣支爐生火,出攤打鐵,但鮮有人問津。實際上,村裏的鐵匠大軍已悄悄發生了變化。
查舊莊高丕約率先成立了拖拉機配件廠;北套村孟傳祥組建起化工機械配件廠;焦家莊高洪盛建立了農業機械配件加工廠;賀套村組成了劈鐵拆鋼加工隊;袁莊誕生了拖拉機配件鍛造廠……
一方麵,工廠化的生產讓村裏人用上了機器生產的農具。另一方麵,打鐵手工藝比較複雜,而賣出的價格又低廉,因此很多家庭鐵鋪經營不下去了。
到了0世紀80年代,章丘農具一廠改建為章丘電機廠,章丘農具二廠擴建為章丘鼓風機廠,農具三廠組建成章丘皮革生產加工廠,農具四廠擴建為重型汽車配件廠……縣級企業計有60餘家。
老牛家居住的河莊村附近也有不少村辦企業,而且重汽的一家鍛造廠也在附近。村裏不少鐵匠的後人們,紛紛進入工廠打工,開動機器成了工人,村裏唯一剩下的家庭打鐵作坊就是老牛家了。
章丘普集鎮孫家村,有家一個人的鐵匠鋪,主人叫趙連祥。和牛祺聖一樣,趙連祥16歲開始便跟祖父和父親學打鐵,如今快80歲的他已打了60年。
鐮刀、斧頭、菜刀、鋤頭、耙子等鐵器,他樣樣拿手。每一件出自他手的鐵器,都被他烙上一個“趙”字作為標誌,更是他對自己手藝的一種自信和驕傲。然而,都知道打鐵是件苦差事,火爐的高溫、飛濺的火星、沉重的鐵錘,處處考驗著打鐵人的毅力。
趙連祥因打鐵落下一身“職業病”,如今他年歲已高,卻仍不願意放下錘頭,因為他怕那把陪了他一生的錘頭,再也無人拿起。
牛祺聖無疑是幸運的,他的大兒子牛中華和二兒子牛大偉雖都曾去鍛造廠工作,但最終又都回了家,跟他一起打鐵,這讓他一輩子的手藝有了傳承人,“什麽叫鐵匠?鍋碗瓢盆、鋤頭鐮刀,你想打什麽就打出什麽,這叫鐵匠。
開著機器打個零件那不叫鐵匠,最多算是個打鐵的。”老牛這樣勸兒子留在家裏,專心研習打鐵的技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