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宮路萋萋
當孝皇帝在曉夜軒安置後,寶和殿外殘酷的杖刑總算結束了。
持棍的太監將大棍一段端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俱是累得不輕。
行刑中途,明瀾反反複複折騰了好幾次,叫停、從頭計數,以至到後來究竟落了多少棍下去,這兩名魁梧的太監也記不清了。
刑罰一結束,顧雲汐就被倒剪她雙臂的小太監有力一推,將她早已虛脫的身子狠狠摜在地上。
顧雲汐來不及品味疼痛,跌跌撞撞的爬向長椅。
上麵,冷青堂早已昏過去了,嘴角上沾滿挺刑時噴出的鮮血。中衣上下被血水和汗水浸透,黏黏的裹在上。
最為慘不忍睹的還是他的下身。
因是刑程過長,施刑手段狠辣,接連重力打擊致使他的中褲完全碎裂開來,內裏一片血肉模糊,傷口甚是猙獰。
顧雲汐看得魂飛魄散,想要喚他一聲“督主”。櫻唇堪堪顫動,剛張嘴時便差點將痛哭的悲聲釋放出來。
顧雲汐急忙以手掩口,咬牙將滿心的悲憤情緒生生頂了回去。
不能哭出來,絕不能在明瀾麵前哭出來
她暗暗告誡自己。
明瀾犀利的目光緊緊凝視顧雲汐啞然幹掉淚的倔強模樣,妖冶的麵容隨即一沉,隻覺好無趣。
“來人,找輛車將他倆運到天牢去。”
明瀾對一個小太監勾手指,吩咐道:
“你跟著一路去,仔細那丫頭又鬧幺蛾子。還有,吩咐天牢的管事,別太為難她。”
“奴才記下了。”
小太監頷首,又看看兩旁,從懷裏摸出一個紙包遞到明瀾眼前,悄聲道:
“督主,這是方才神樂侯讓人塞給奴才的。一再囑咐咱們的人到了天牢那頭,務要托管事給冷青堂飯菜裏麵下的佐料。”
明瀾向紙包掃一眼,嗤笑:
“那萬禮在大理寺又不是沒人,倒真是會支使本督啊。可本督還要給自己備條後路呢!咱們的目的是貢院,其他的不用去管。”
“奴才明白了。”
小太監急忙把紙包收好,對明瀾拱手後做事去了。
氤氳夜色浸染了雄偉的皇城,天幕中,殘月高懸,靜靜流淌出淒涼的光芒,拂照大地。
狹長的青磚甬道,便在一片慘淡的白光的俯看下,盡顯空曠。
四周無人煙。
一輛四輪推車緩緩碾過甬道上片片的青蘚,於黑影籠罩的高聳宮牆下,孤獨的駛過。
車上載著冷青堂與顧雲汐,他們將從皇宮午門出去,直奔大理寺的天牢。
顧雲汐盤腿坐在車上,兩手握了督主染血的大手,緊緊的、密不可分,好像生怕有人將她和他拆開似的。
冷風瑟瑟,凜冽得好像鋒利的刀刃,無情的撕扯著顧雲汐單薄的身子。
幽幽垂目去看督主,隻見他背朝天,睡得很深、很沉。
顧雲汐忽然希望他能夠這樣一直睡下去,她不敢想象,當他醒來時,傷口處劇痛的折磨,他要如何承受。
悲痛的吸了吸鼻子,她幽幽舉目,視向霧色彌彌中、那漸行漸遠的四方皇城。
月光普照,為華麗的宮殿披上霜衣。遠觀去,那種種矗立的磅礴,竟有種說不出的陰森與淒涼。
過掖門,出午門,到了皇宮城外麵。
一個高大黑影迎頭奔跑過來。
“督主”
宮裏出事,程萬裏老早便得了信,火急火燎跑到這邊等候。站了一個晚上,天將亮前,終於盼到與自家督主見上一麵。
看督主那披頭散發、鮮血狼藉的樣子,程萬裏一時大驚失色。黝黑的四方大臉上,淚水橫縱。
推車不停,行進速度也不算太快。
程萬裏便掛著眼淚追車,邊快步走,邊在冷青堂耳畔,抖聲呼喚道:
“督主,督主……我是萬裏啊!您看看我,睜眼看看我……”
“程千戶,想辦法替督主洗冤……”
車上,顧雲汐徐徐抬起目光,熱淚盈盈的雙目直視程萬裏,腫脹的小臉上,神色一片空白。
她聲音低迷的說了句,縹緲
的輕聲隨即被風撕碎。
程萬裏沒有聽清,全部注意力還在督主那裏。
顧雲汐驀地扯住他的手腕,兩眼牢牢鎖定他不斷哭泣的黑臉,頃刻之間眼芒爍爍,好像冉冉不滅的烈火。
“想辦法找到幕後真凶,為督主洗冤!”
她眉頭緊攏,語氣決絕的厲聲重複一遍,口吻不容置喙。
程萬裏一驚,神色惶然的對她點點頭。
接著,顧雲汐才像個泄了氣的皮球,在與程萬裏的對視中,眼淚“啪嗒、啪嗒”掉落,一刻不停的。
而她用貝齒猛咬了下唇,極力與所有負麵情緒做抗爭,即使身形劇烈顫動,也不肯輕易釋放出一聲。
這種頑強,這種超脫她實際年齡的堅貞與頑強,刹那觸碰到程萬裏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他忽然感覺,自己心疼她,也為她的強行隱忍的煎熬狀態倍感難過。
彼時,西廠的太監一擁而上,圍了推車。
“去去去、走來”
安宏態度囂張,將程萬裏蠻橫的趕到旁邊,狂妄道:
“西廠辦事,閑雜人等快快退下,不得攪擾!”
程萬裏無法與之對抗,不是打不過,而是怕到頭來,任何魯莽與衝動的結果,都是害自己督主受更大傷害。
隻好眼睜睜的注視推車向大理寺的方向行去。
午門內,明瀾攏手,久久佇立在風口,目光還停留在推車消失的方向。
眼前、腦中,俱是那隱忍悲痛、滿副決絕不甘的小臉,仿若一朵永不凋零的嬌美小花,定格般的畫麵深刻於心頭,再揮之不去。
為何
你為何偏要和本督強到底……
明瀾內心黯然感歎。
他以為自己這次贏定了!以為這次施刑,麵前那血肉橫飛的情景,必然會讓傲嬌執拗的小姑娘痛哭失聲。接著為救心上人,甘願奉獻自身,任他為所欲為……
可是,他想錯了
他的手段,好像瞬間催熟了她的心智,使她原本頑強的一顆心,更加強大起來!
明瀾失神的站立,似是自嘲的幹笑起來。
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她的內心究竟有多麽強大?她所表現出的堅強不屈,不光是她的性格使然吧?更有一部分,便來源於她對冷青堂的愛。
突然,一種近乎荒誕的想法,如毒蔓蒿草般,蠶食著明瀾扭曲的內心世界。
為何是他?為何偏偏是他,能夠擁有那樣一位至情至深的紅粉佳人?
明瀾心緒複雜,莫名的感覺充斥他的身心,絲絲拉拉的隱痛,似嫉妒、似怨恨、似失落……總之言語無法描述。
背後,一小太監看到督主欣長的身形立於風間,許久都紋絲未動,像是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於是湊過來問:
“督主,車子都不見影了,咱回吧。折騰一宿,您也該回府歇息了……”
“豁”的,明瀾回身,狠狠一拳抽在小太監臉上。又連踢帶打,將手下眾人驅散,如是魔怔一般翻臉無情,叫囂痛罵道:
“他媽的本督要你多嘴!滾,都給本督滾遠點”
大羿的天牢位於大理寺地下,常年密不透風,一片陰腐,內裏機關重重,把守森嚴。
兩個外形強壯的看守,將人事不省的冷青堂拖下手推車,直接扔進一間牢房裏,動作粗魯,像是在甩一張無關緊要的破麻布。
接下來,他們又將注意力集中在顧雲汐身上。
按照規矩,下了天牢的重犯,隻能著中衣。眼見顧雲汐還穿著東廠番衛的官服,看守們二話不說,圍過來便要扒掉她的外衣。
顧雲汐大喊,閃躲間抵死不從。
若是脫了寬大的官衣,裏麵單薄的中衣,根本無法遮住她上身的女性特征。
看守便要對她動粗,被跟隨押運車過來的西廠太監看到,在二人身後厲聲嚷了句:
“嘿!幹什麽呢”
西廠如今得勢,天牢的看守們對西廠的人也是點頭哈腰起來。
一個躬身,諂諂掬起笑臉道:
“爺,您也知道,大牢裏頭怎能穿官衣呢?這番衛
不聽話,欠拾掇……”
“嘿!你們跟個小隨從較什麽勁啊!”
西廠太監不滿的翻個白眼,斜視看守二人,狐假虎威的負手,向牢房內揚了揚下巴,陰聲道:
“公公我可告訴你們,裏麵那個屁股開花的才是要犯,好好看著,該怎麽對付便怎麽對付。
但他身邊的小隨從還有用處,不得為難!他想要什麽吃喝,務要給他。若是把人弄死了,仔細明公公那裏,你們兩個不好交代!”
話畢,小太監發狠的瞪起兩眼,矍利的目光投向兩看守,像是一種不容反駁的威壓。
兩人忙不迭的拱手點頭,一個勁兒應承著:
“小的遵命!小的遵命……”
顧雲汐正要邁步走進牢房,被那西廠太監一臂攔在門口。
不懷好意的眼神在她周身輾轉,他奸詐的笑笑,湊近她低聲說道:
“雲官兒,我們督主對你夠意思了吧?生怕你在牢裏受欺負,特意吩咐我一路護著。東廠那位老了,不靈了,我勸你及早回心轉意,遂了我們督主的心意,跟了他算了。”
顧雲汐凶巴巴剮了他一眼,撥開他的手臂,自行走進牢房,坐到冷青堂身旁。
牢房陰暗潮濕,惡臭熏天。地上的墊草裏有許多不知名的蟲兒,嗅到血腥,紛紛從枯草中冒了出來,爭先恐後往冷青堂身上爬。
顧雲汐看到,手腳並用,不停捉蟲不停踩,最怕它們觸到督主的傷口,或是爬進他的衣服裏麵,叮咬他的皮膚。
盡管如此,他倆還是被一些極小的虱子、跳蚤咬了滿身包。
外麵霞光吞吐,天牢裏依舊漆黑如也。
顧雲汐折騰到渾身筋疲力盡,抱腿蜷在牆邊休息。
腦中反複回憶近兩月發生的種種。
督主自江安巡查,沿途就沒消停過。一路刀光劍影,打打殺殺。眼下才回京城,居然還遭人陷害。
有人迫不及待想督主死,在江安沒有得手,便等他回京,再給予致命一擊!
如此,千岐山劫糧、樊陽郡行刺與皇宮裏誣陷督主的,應該就是同一夥人!
正認真忖度著,墊草上的一聲吟歎,冷青堂有了細弱的動靜。
“督主!”
顧雲汐聽到,慌忙收了心思,爬到他身邊。看他五指顫抖,疼到五官抽搐,她的眼眶瞬間濕熱了。
之前他昏迷著,她百爪撓心。如今他蘇醒了,她卻六神無主。
拉住他不斷抖動的一隻手,感受到手上的冰冷,顧雲汐哭著問:
“督主,您怎樣了?您、您還認得我嗎?”
“如何不認得……”
冷青堂說話有氣無力,聲音綿若細絲,輕飄飄的在顧雲汐耳邊搖蕩,似乎隨時都有斷掉的可能:
“你……是我的丫頭,我最親……最愛之人……就算化灰,我也……認得……”
“噗……”
一句話使顧雲汐破涕為笑,很快又繼續哭起來:
“這都、什麽時候了,您怎麽還有心說笑啊……”
“這裏……是哪兒?”
顧雲汐用衣袖抹了把臉,回道:
“大理寺天牢。”
冷青堂靜了一刻後,說:
“丫頭,幫我側身,總趴著難受。”
顧雲汐扯住督主一條手臂,努力幫他調動姿勢。
他疼得咧嘴,最終還是側轉了身體,臉朝向她,頭枕她的大腿。
看到她被抽到變形的小臉,冷青堂艱難的舉手,向她披散的長發上撫了兩把,泛著心疼哽聲道:
“跟著我,讓你遭罪了。”
顧雲汐剛剛淡退的哀傷再次爆發,捧住督主的手掌,搖頭痛哭,抽抽噎噎的:
“您在哪兒我在哪兒,一點都不苦”
牢門外遞進一碗清水。顧雲汐看見,就準備去拿,被督主拉住。
“別去……”
他舔~舔蒼白幹裂的嘴唇,氣力衰弱道:
“不能碰牢裏的吃喝。若是死在這兒,傳到宮裏,咱們便是畏罪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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