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帝心難測
國師玉玄磯的道廬,位於孝皇帝所住的乾福宮後翼,禦花園內一處。
過乾福宮五百步,進禦花園中東南隅行百米,可見一塔樓建築拔地而起。
此樓三層,構築均采用上等金磚,楠木為柱。樓體外層包裹青竹排,五色琉璃瓦砌建樓頂。
遠看,長長的紅牆下,一派綠樹環抱、花草簇擁之中,便有秀竹鬱鬱的蒼翠草樓隱約若現。熹微晨光下、澹靄暮色中,裝飾精美的塔形尖頂俱是閃閃發光,於清雅幽靜之中不輸肅穆恢宏的皇家氣勢。
道廬一層樓正堂門前,高懸杉木匾額,上書“四象廬”三個莊嚴赤金大字,赫然醒目。
兩旁門柱上雕刻著道家神仙與飛鳥花卉圖案,富麗堂皇。進樓去,便可見各色經幡神像、塔香符幔,林林總總。
孝皇帝牽顧雲瑤的手進入道廬,輕車熟路的上了二樓,來到一間房裏。
紫檀雕螭案旁,青銅三腳蟾爐裏幾縷青煙嫋嫋,滿室香氣縹緲。
東南側,有一金絲楠四方供桌較為顯眼,上掛幾串粉、紫雙色鑲金邊綢緞蓮花風幡。
供案上所奉者,非神像也非排位,而是一尊黃金雙耳圓鼎,約兩尺高。鼎蓋為陰陽八卦倒扣,鼎壁堅厚而光滑,上鏤百福紋,鑲嵌硨磲、青金幾色彩寶。
金鼎周圍,按照風水方位,依次擺青銅蓮花香爐、金缽、木魚、金葫蘆和蜜蠟手串。
南側,設四方團雲理石麵八仙桌,並一對四腳圓椅。
旁邊是條幾案,上臥桐木瑤琴。琴案後方雪白牆壁上懸有字畫,看下首朱紅印章,正是出自孝皇帝之手。
北側連有一小間,被鵝黃的八卦圖薄簾與外室隔開,應是此屋主人的起居室。
孝皇帝進來,便在橢圓的錦帛蒲團上盤膝打坐,冥思中深深吸入幾口濃鬱的沉水香氣,使浮躁抑鬱的心情得到緩和。
顧雲瑤頭次到當朝國師的道廬裏來,視野遍及皆是陌生。
礙於禮數,匆匆幾眼掠過室內陳設,她便不敢再隨意亂看。乖乖攏了兩手在衣袖間,姿態婷婷立於皇上身邊。
玉玄磯吩咐道童為裕昭儀獻上禪椅,又奉來才烹的熱茶放到桌上。
打坐一刻,孝皇帝眼皮不撩,憑空慵聲問道:
“玄磯啊,朕的金丹可曾備下了?”
玉玄磯此刻正垂手站在西麵牆一扇金絲楠多格子置物櫃旁。年輕的五官出奇的平靜,雙目緊縮蒲團上專注打坐的孝皇帝,眸光深沉,重重疊疊的無不複雜。
聽得皇上突然問起,玉玄磯表情微微一變,澹然如落葉浮於水上,漣漪暗曳,細小到不易被人察覺。
“皇上稍安,貧道即刻準備。”
抑揚微婉的清聲如翡玉灑落,大紅仙衣似火雲飄然翻飛。身形一轉,玉玄磯背對孝皇帝與顧雲瑤,從置物櫃左上抽屜裏取出一四方錦盒。
纖細手指輕輕提起骨扣,小心掀開盒蓋,將裏麵薑黃的蠟丸取了一枚,暗悄悄的納入掌心。
俊逸麵容在靜默中微微起了變化,像是被一重暗影遮蓋,桀桀的,顯露出瞬間的猙獰。
還沒忘督主那時的吩咐,時機未到,此藥萬萬不得啟用!
然,還有什麽,比起他此時的性命,更是攸關嗎?
玉玄磯五指緊緊攥了那枚蠟丸,手臂輕輕顫抖。靜靜眯眸,有陰森銳利的眼芒一閃而過。
那邊,孝皇帝剛是睜眼,身旁的顧雲瑤便曲起雙膝,一跪及地。
孝皇帝瞬間愣住,不解的問:
“愛妃這是何意?”
伸手
扶她,她卻執意不起,一雙美目殷紅,潸然淚下,聲色悲戚道:
“皇上,今日春宴之事出自幽築貢院,而臣妾因是自貢院入宮,故內心難安,惶恐至今……”
玉玄磯一邊看著顧雲瑤表演,心中暗暗稱妙。
同是東廠提督插在皇上身邊的線人,顧雲瑤不識玉玄磯,可玉玄磯卻知顧雲瑤的身份!
孝皇帝凝視顧雲瑤的淒切,內心陡的一軟。又見她不肯站起,便道:“愛妃啊,扶朕起來如何?”
顧雲瑤果然聽話,兩手相攙,纖纖十指上自攜幽幽蘭花清香,似是纏綿無限的繞指柔,一瞬沒入孝皇帝兩個鼻孔,將帝心牢牢攏住。
他剛從蒲團上站起,手臂一收,顧雲瑤借勢傾身,嬌軟的身子一下子倒進皇上懷裏。
而她像是無限心事隱於心底,身軀顫抖,微咬下唇,在桃花麵上蒙了一層潺潺的虛弱。
她本就容貌姣好,我見猶憐,臉頰晶瑩如海棠染露,容色潤澤如天邊流霞。如今再刻意裝出很委屈的表情,將秀麗的眉梢繾綣上揚,噙起絲絲縷縷的哀傷,孝皇帝的心頓時融化掉了。
“皇上,臣妾自幼孤苦,在貢院與眾姐妹長大,視貢院為己家。今蒙皇上恩寵,封為昭儀陪伴在側,臣妾萬感君恩。眼見貢院出此橫事,臣妾內心焦灼百轉,一時惶恐難安。”
顧雲瑤輕輕枕在孝皇帝胸前,娓娓的傾訴。
話到最後,又是“嚶嚶”的一陣啜泣,哭得肩頭聳動,雲鬢上釵頭的流蘇便隨著這誘惑的節奏,輕緩搖曳,流光幻彩。
“哎,愛妃不必如此。朕沒想宮宴刺殺之事,你竟會多心至此。”
孝皇帝拉她到桌邊,雙雙坐下,悉心勸慰道:
“愛妃寬心,朕還沒到老眼昏花,耳盲心盲之時。刺殺之事,本就與冷青堂無關、與貢院……更無關。”
顧雲瑤愕然止住悲鳴,濕漉漉的美眸圓睜,明媚的眸底含著一抹晶瑩閃亮的淚光。佳人嬌俏,一舉一動,無不惹人牽腸。
孝皇帝憶著方才宮宴上種種,一記沉歎後繼續道:
“你以為朕不了解冷青堂是何人物?他為東廠提督十一年,心思縝密,即便真想做對朕不利之事,必會用對其效忠的死士。
試想,對主上忠心的死士,如何會在死前出賣主上?這分明是有意栽贓,刺殺朕是假,借朕之手除去東廠提督,才是他們的目的。”
顧雲瑤緊提的內心頓時鬆弛了大半。看來,這皇帝還沒到徹底昏庸,偏聽偏信的地步。
顧雲瑤玉手撫過前胸,大鬆口氣,望向皇上酸聲道:
“臣妾還以為,您會因為事出貢院,對臣妾有所介懷,從此冷落了臣妾呢。您剛剛在寶和殿,又是打又是要殺的,都快嚇死臣妾了。”
孝皇帝安撫似的拍拍她的手,進而麵目緊繃,怒氣疊疊漫起,怨聲怨氣道:
“朕當時確是生氣,生氣那些人要對付之人,偏偏就是他冷青堂!”
顧雲瑤美眸翻轉,已從皇上冷嗤的一句話裏聽出太多種意思。
手捧熱茶獻與皇上,顧雲瑤小心翼翼的和他談論道:
“皇上,臣妾也覺得宮宴之事匪夷所思。想那東廠提督奉旨出京,於江安六郡巡查白災一來一回,已近兩月。
刺殺之事非同小可,總須周密計劃方能行事。若確係東廠所為,冷青堂剛剛返京,何來時間部署?
此外,臣妾對那刺客自裁前的言語也感疑惑。依臣妾看來,確是始作俑者故意栽贓,利用刺客之口先聲奪人,引在場人相信主謀便是東廠提督,而後刺客
自裁,死無對證。”
見孝皇帝微闔雙目頻作點頭,顧雲瑤擺出一臉不惑:
“皇上,您既然知東廠提督冤枉,還要將他打入天牢擇日斬首啊?”
“朕幾時說過要殺他?”
孝皇帝抬眼,頗是戲謔的挑眉,似笑非笑道:
“朕不過是借這事,好好殺殺冷青堂的傲氣!江安巡查,他瞞了朕太多事!一入奉元,先是斬殺駐軍督尉,害朕前些時日天天被皇貴妃纏鬧!進亓陵,引太守府與官驛兩場大火。亓陵太守死得不明不白,冷青堂的奏折也寫得不明不白!打他,那是在告誡他!”
孝皇帝越說越是激動,略抿口茶,才放了茶杯便接著道:
“朕知道,這些年東廠越做越大,冷青堂得罪了不少官員。他們鬥,朕便由著他們去鬥,朝堂上都是一攤死水,反而對朕不利。可要借刀殺人,讓朕作這把剃頭刀,朕也不會讓那些人如意!”
顧雲瑤暗自竊喜。冷青堂無事,妹妹雲汐便無事。
君無戲言。為讓孝皇帝堅固決心,她再次試探問:
“那東廠提督,您真不殺了?”
“先關在天牢好好呆幾天吧!他在牢裏一天,朝野上下還能安生一天!所幸今日許妃與皇子無恙,否則朕便讓他在牢中待上一輩子!”
“不殺便好,不殺便好。他曾監管貢院,真是被殺,臣妾心生惴惴。最怕後宮嘴雜,暗地指背,叫臣妾再難容身了。”
“朕都與你說了許多貼己話,愛妃你就別在亂想了……玄磯,你那金丸還沒備好?”
孝皇帝這時才想起丹藥的事。
“就好……”
玉玄磯隱去一臉晦暗之色,將掌心蠟丸藏進衣襟,轉而走至供案,從上麵的金葫蘆裏倒出一粒金丹,放入玉碟中笑吟吟的轉身:
“眼見皇上與娘娘恩愛,如膠似漆,貧道不便打擾,真是站也不是,躲也不是,正難受呢。”
“嗬嗬,你呀……”
看著孝皇帝神色虔誠的服下金丹,玉玄磯嘴角抽動一下,似是一記鄙夷的嘲笑。
算你嗑藥還沒嗑壞腦子。而今東廠提督想要反你,簡直易如反掌!他不反,隻是在等時機,等待那件事沉冤昭雪的一天
目光閃爍,轉而投到顧雲瑤身上。玉玄磯暗暗生出一絲敬佩之意。
不容置疑,她外表看著雖是溫婉纖柔,頭腦卻屬於聰穎睿智的類型。一介女流,能夠想到趁熱打鐵,借此時盛寵使出一招以退為守,以柔克剛,輕易便化解了孝皇帝滿心的怒火,更坐實了皇帝不再殺東廠提督的決定,實屬有膽有謀,極其難能可貴了。
貧道便出手,為娘娘您的妙計助助力
孝皇帝服丹藥不久,感覺體內燥熱,心中總有一種難耐的奇異。
他並不知剛剛玉玄磯拿給他的金丹,是種添入少量媚藥的特殊丹丸,於是五脊六獸的拽了顧雲瑤直奔曉夜軒,羅香內輾轉,幾度方休。
又睡了兩個時辰,天光大亮。
上朝前,孝皇帝又對顧雲瑤勸慰一番,信誓旦旦,才心滿意足的起駕勤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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