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和號
在所有事情開始之前,先自我介紹一下。
我叫慕重三,來曆和朱重八的名字一樣,三月三號生,距而立之年還差了五個月,現在革命英雄城市南昌經營一家古玩店,位置就在中國四大名樓之一的滕王閣附近的古玩市場,店名既雅又俗,叫“近水樓台”。
胖子姓王,叫王東海,是我發,因為從膘肥體壯,村裏村外老的的都習慣叫他胖子,真名反倒很少人知道。
我和胖子自念書時一直同班,因為脾性相似,所以在所有同學裏我們關係最為要好。一直到高中畢業,因為文革,高考製度廢止,所有工農兵子弟要想上大學,必須得有地方推薦才能參加考試,跨入大學門檻。
在當時,隻有極少數人才有這樣的機會,我和胖子自然是輪不上了,也不能響應“上山下鄉”號召,正琢磨著未來該何去何從時,村口的大喇叭裏就傳來“四人幫”被粉碎的消息,不多久社會風氣就漸漸轉好了。我和胖子開始坐不住了,一個夜裏,我們就蹲在田間的河塘邊上,就著銀白的月光和聒噪的蟲鳴,邊抽煙邊聊了一整個晚上,終於決定出門闖闖。
剛出來那會兒,可以是時運不濟,全國經濟形勢雖然一片大好,但偏偏我們做什麽就賠什麽,幸幸苦苦忙活卻始終見不到錢,最後入不敷出,在工地上攬了半年工,生活十分窘迫。
後來,輾轉到福建,生意上認識個夥伴,我和胖子就是在他的酒菜桌上,被慫恿開始下海淘沙撈“水貨”的。
考古界有個詞,叫做“一船十墓”,意思是一條古代商船上的文物,抵得過地下十座大墓,而“水貨”就是指古代船沉後遺留的文物。
不過從水下淘沙,可比岸上淘土難度大多了,雖然遇不上什麽奇門遁甲,但因為自然環境多變,且行為極受限,這可不是光靠心和經驗就能駛萬年船的。我和胖子為此還專門去潛水學校學習了一陣。
話回來,富貴險中求,雖然凶險,甚至好幾次都差點喪命,但幾年下來,也確確實實賺了不少。
別看現在私自下海打撈古沉船遺物是違法行為,在當時,國家法律在這一塊還是完全空白的,既沒可以撈,也沒不可以撈。因此,除了我們這類亡命徒,周邊臨海的漁民百姓,幾乎順手都幹過這勾當。
一些運氣好的,撈上一兩件,轉手一賣,就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好幾年了。當然也有運氣不好的,撈不到還事,最怕是前手快要摸到寶貝了,後腳卻一個浪頭過來,人就被永遠地被埋在海底白沙之下了。這種事,我在南海那會兒,已經屢聞不鮮了。
直到1986年4月,佳士得拍賣公司在阿姆斯特丹公開拍賣了一大批中國文物,其中光明清瓷器就有15萬之多,清瓷中康熙年間的景德鎮青花瓷就有近千件;還有一百多塊“南京馬蹄金”金錠,等等。這批文物,在當時最終拍出兩千萬美元的高價,在世界各國都掀起了不的浪頭。而這批文物來源,就是由一位名叫邁克爾·哈徹的英國人,成立的一家海洋商業打撈公司,打撈中國境內南海古沉船得來的。
這事一出,當時國內就哄傳的沸沸揚揚,人們至此才意識到水下文化遺產保護的重要性。
翌年月,由國家文物局牽頭,成立了中國首支國家水下考古協調組,開始水下考古工作。緊跟著《水下條例》發布,將1911年之前中國領海內的水下遺存,都稱之為水下文物,禁止私自發掘和打撈。
此後人們才開始有了忌憚,但茫茫海域,僅靠這些還是無法杜絕海洋文物被私自破壞和打撈的厄運。
我也是早前聽到了風聲,加上當時一些其他原因,和胖子商量決定洗手不幹了。
再後來,國家水下研究院派遣了一支考古隊來到廈門,開始著手對一艘南宋沉船進行考古調查、勘探和試發掘工作,但不滿一月,考古隊出現人手短缺,我和胖子正好無所事事,加上在潛水學校考過潛水員證,又有豐富的水下經驗,應征被選上分配協助沉船的勘探工作。
這支考古隊實際是調查隊,隻是負責采集數據,為後續沉船出水工作打前站的,所以不到半年,項目就由一線,退為遺跡保護和打撈方案研究了。我和胖子又成了無業遊民。
回憶起這些年經曆的種種,特別是與死神交鋒,就越發覺得人生無常,既然誰都無法預測下一秒會發生什麽,那就應該及時行樂,不然我們的一生真的都要為無法預料的事未雨綢繆嗎?一輩子縮手縮腳,那人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於是我倆也沒再找工作,開始揣著鈔票,如行屍走肉般南北遊蕩。
幾個月後的某一晚上,我們躺在杭州湖濱酒店的房間裏,我又突然意識到照這樣發展下去,就算我們麵前有座金山,也總有一會被吃空的,及時行樂也得有資本呐,如果錢花完了怎麽辦?難道又回海裏,過刀尖上舔血的生活嗎?最主要是,我突然發現這種紙醉金迷的生活,也不是我想要的。
我把我所想的告訴胖子,他也有這種想法,於是兩個人光著膀子,背靠著雙人床屏,就和剛出門那會兒一樣,抽著煙商量了大半夜,最後決定就此折返老家,憑借這些年倒“水貨”和在考古隊偷學來的一點眼力,合夥開了這家古玩店。
古玩一行,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平日裏門庭冷落,隻見錢出不見錢進,店才開半年不到,胖子就有些閑不住了,剛好那會兒國家有個救撈工程,目的是為了保證江蘇、浙江、福建省和上海市沿海,及長江下遊水域轄區內船舶航行安全。
由於工程巨大,救撈局預招的人手不夠,便向社會公開招收一些有水下救撈經驗的人頂上。胖子就是第二批被招進去的。
我雖然清楚胖子心裏打的什麽算盤,但一想這也算是間接為廣大人民群眾謀福利,也就沒多什麽,送胖子上了火車,自己留下來看店。
胖子被分配到長江下遊,負責那一塊水域航道的沉船沉物清理,一埋頭就幹了三年。
這三年裏,也發生了許多離奇古怪的事,但和我現在的無關,如果有機會,我會單獨拿出來再講。那些事,我在和胖子來信中都已了解,而接下來他的,都是我不知道的。
那是一個月前,胖子所在的工程船,剛完成為期六個月的沉船清理任務回來,就停泊在就近的港口。
當夜裏,他睡夢中被人叫醒,睡眼惺忪中,借著閃爍的紅白船舶號燈間斷照進艙內的光亮,看見床邊蹲伏著一位麵孔陌生的人,大概五六十歲,頭帶警帽,穿一身淺藍色軍裝,看樣子來頭不,見他醒了,微微一笑,勾勾五指就起身靜悄悄地走了。胖子雖不明就裏,還是裹了件外套跟了出去。
月色清冷,江邊濕氣重,所見都籠在薄薄的水霧中。水霧又在暗綠色的甲板上液化了一層露珠。
胖子一出艙門,冷不防一陣哆嗦,臉上的肥肉也跟著顫了顫。一抬眼,猛然見工程隊“花胡子”隊長也在,而且麵對身前這位,舉止神態都畢恭畢敬的。他心裏琢磨著,這家夥什麽來頭,連平日裏牛氣哄哄的老隊長都低頭敬著,該不會是救撈局局長吧?想到這,蜷縮的身體慢慢直了,瞌睡也頓時一掃而光。
“走吧。”疑似局長的人淡淡地了一句,老隊長忙應和著上前領路,下到船體的一間辦公艙室。
老隊長笑著將人讓了進去,左手摸了下上唇右半邊黑白相間的胡須,胖子知道這是他緊張時才有的動作,於是玩笑意味地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他果然渾身一個激靈,見是胖子便白了一眼。
胖子借機用眼神問他,那人是誰?
他頭壓得更低,嘴沒聲音的動了幾下,胖子看懂了,心:我靠,還真他媽是局長啊!
“胡隊長,你先在門外候著吧,接下來的事,我想和王東海同誌單獨談。”屋裏的人已經走到辦公桌前,話間將警帽摘下,擺正放在空置的桌麵上,突然想起了什麽,“噢”了一聲,對老隊長淡淡一笑:“記得把門帶上。”語調不急不徐,顯得艙內寂靜。
艙門被老隊長輕輕地關上後,胖子也開始莫名地緊張起來,手指刮了幾下鼻梁,麵對局長拘謹地坐了下來,他這才注意到,局長的眉心間有一顆肉痣。
綠罩台燈昏黃的燈光隨船體微微晃動,偶爾能聽見江水撞擊船板的細碎聲,局長從抽屜裏拿出一疊裝訂好的文件遞給他,讓他簽字。他瞄了一眼,是份國家項目保密協議。
這種協議他之前也簽過幾次,簽的都很爽快,但這次不太一樣,協議上的條條框框還是空著的,看不出來具體要他執行什麽,而且之前幾次都是老隊長主持的,現在局長親自出馬,他一時間拿不準這葫蘆裏會賣什麽藥,所以沒著急動。
見胖子猶豫,局長一伸手,將協議推到他眼皮底下,隻點頭道:“簽吧。”語氣雖溫和,但聽來卻像是不容置疑又不能拒絕的命令。胖子也不慫,心一橫就簽了。
“這個計劃,上麵非常重視,在它取得成果前,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隻能我來。”局長欣賞字畫似的看著協議底部胖子的簽名,邊點頭:“而你,是項目指定要的人。”
胖子越聽越糊,屁股不自在地扭了扭,問:“什麽計劃?還是指指定要的人?我有這麽出名嗎?”
“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局長靠向椅背,思考了一會兒,:“這麽吧,你將執行的是一項曆史性的、關乎國家利益的重要任務,具體你到那邊,委托我的人自會跟你的。”看了眼腕表,“時間不早了,還有什麽想問的?”
胖子心:“我倒是想問,可你都瓶口封蠟了,再問也是蘿卜上雕花——白問(紋)呐。”
他見胖子不話,便站起身:“沒有的話,隊裏你再挑幾個人,今晚就動身吧,胡隊長那邊我已經打好招呼了。”
“這麽急?”胖子一驚。
“刻不容緩。”他戴正警帽,拍拍胖子的肩便要告辭,剛邁出一步,想了想,又回頭補充一句:“對了,那個人你也認識。”
大概淩晨一點,被攪得雲裏霧裏的胖子,給我留了一封信,就和他挑的三位同伴一起,稀裏糊塗的被安排進了一艘白色汽艇。
汽艇向西方向開了大約三個多時,又折而往南開了一個多時。
東邊的空開始翻白,四下蒙蒙亮,昏睡中的胖子突然被身側的同伴拍醒,隔著水麵上蒙蒙霧氣,他看見遠處有一艘淺灰色的艦船半隱半現,再近一點,還可以模糊地看到艦頭側麵,用白漆漆了幾個巨大的日本字。。
其中有個認識日本字的,是“大和號”。
胖子起身眺望周邊,心裏越發納悶:“日本艦船怎麽都潛入到鄱陽湖了,難道第三次世界大戰要爆發了,派我們幾個來,做戰前潛伏當特務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