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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引子

  南海西沙群島左近海域,鹹膩的海風不息,吹起了浪紋一排排向島岸方向推進,晌午傾斜的陽光穿透蔚藍色海麵,在水下三米深處的白沙麵上,形成一片迷幻的光影兀自舞動著。


  水下能見度極好,我隔著護目鏡,可以清楚的看見十米開外,漸漸密集的灰綠色珊瑚礁,和生活其間不算多的色彩豔麗的魚蝦群。


  我上下擺動腳蹼,潛遊在珊瑚礁上方,目光四處搜尋,終於在一個隻半人長寬的珊瑚礁縫隙裏,發現了一個可疑的凸起物,我用潛水刀心地刮去一部分表麵附著物,露出一張紅白相間的女子的笑臉,又刮了一部分,待完全露出上半身衣著,我才確定這是一尊元代紅釉伎樂瓷俑。


  瓷俑是側躺著麵對著我的,長不過五十厘米,身後一大半已經被堅硬的死珊瑚石嵌死了,我試著徒手拔了幾次,始終紋絲不動,估計沒有切割工具是拿不出來了,心裏雖有不甘也隻好放棄。


  於是打開短柄防水手電,向我身後不遠處兩個同伴晃了晃,然後右手食指比做“1”,又指了指自己胸前,最後朝北一指,意思是有發現,讓他們跟著我向北遊。


  北邊是一個向下的緩坡,我們排成三角,各自保持著兩到三米的距離,由我打頭,向北一直遊了近五十米,腳下密集的珊瑚礁漸行漸少,慢慢隻剩白沙了,魚蝦群也漸漸稀疏,到最後隻有被暗綠色海藻覆蓋的巨型岩石時,我們眼前驟然間出現一道斷崖。


  我慌忙做了一個停止前進的手勢,將大探照燈打亮,向斷崖深處照去,可淵底的黑暗像會吞噬光線似的,探照燈幾百米的射程依然照不見底。雖然身處水中,麵對此景心裏也不禁唏噓。


  而斷崖再往前,除了一片混沌的藍色,同樣是什麽也看不見。我們圍攏,用眼神和手勢經過短暫的交流,決定繼續前進。


  我提著探照燈在前,右手握拳,拇指朝下一指,三個人便開始斜向下潛去。


  越往下光線越暗,水溫越低,漸漸地,我們四麵隻剩虛無的藍色,身處其中,給人一種不是深遊在海中,而是脫離了地心引力,無所依附地漂浮在無邊宇宙的錯覺。我不安地看了眼機械腕表,刻度在米。


  這時,我左手旁的同伴突然用手肘輕輕撞了我一下,呼吸嘴一指探照燈投向遠處的光圈。


  我眯起眼,隱約看見有一條山巒似的黑影聳立,黑影中間有條陡直的藍色裂縫,就像一座山被利斧從中一劈為二,而裂縫間又嵌著一塊梭形的巨石,恍如遠古文明的遺跡,在一片幽藍中顯得既神秘又壯觀。


  那塊巨石的外形,其他人可能看不出什麽端倪,可在我們三個眼裏,卻是落蒂的香瓜——熟透了。


  不是沉船又是什麽?

  我們三人適才的惴惴不安一掃而空,已然心潮澎湃,匆匆檢查了下裝備和氧氣餘量,就相繼朝沉船地遊去。


  初步估算,這條沉船應該有5米,其中三分之一倒立地嵌入山體裂縫中,從船體構造來看,是元代商船。船身布滿了藤壺和珊瑚蟲,經過幾百年的生態演化,在船外圍長成一個網罩似的巨型珊瑚迷宮,將整艘船包裹其中,猶如是這座山巒孕育而出的胚胎。


  船頭底部破損嚴重,應該是當時遭遇了不可抗拒的風暴,導致船頭急流中撞上了暗礁,從淺水區散落的瓷俑可以推測,當時船應該嚐試過靠岸,不過還沒來得及,整條船就已經徹底失去了控製,被洶湧的海浪,從近百米遠的淺灘又卷了回來,直至船頭卡在山體間的裂縫,一切才終於停止。


  我們找到貨艙,用潛水刀刮去附著在艙門上的藤壺,推開後魚貫而入。


  艙內就像被炸彈炸過一樣肮髒、淩亂。我們分工從一堆混亂的雜物中搜尋貨箱,再用撬棍一個個撬開,希望能從中找到一些金石玉器,最好是模樣完整的元青花,這樣才不至於白下這一趟。


  幾個貨箱都是黑乎乎的淤泥,和碎成渣的陶碗、陶瓶,一直開到第四個貨箱,我還沒來得及看清裏麵什麽東西,一股濃重的黑霧瞬間從箱內直朝我臉噴射過來,我隻覺眼前一黑,與此同時,前腳掌下意識的在艙板上一蹬,整個人向後飛躍開幾米,防水手電照去,就看見一隻模樣古怪的八爪魚,慌張地朝艙門外逃竄而去。


  我暗舒了口氣,準備回頭提醒同伴也心一點,手電一掃艙內,竟隻剩我一個人了。


  分開行動竟然連招呼也不打,我心裏瞬間火起,狠狠問候了他們老娘,一邊要出艙門尋找,可身體不知怎麽不聽使喚了,無論如何使勁,就是動不了半分。


  難道那該死的章魚黑汁有毒麽?

  我意識到不妙,可已經晚了,身體麻木地無法動彈,緩緩地沉落在船板上,手電也沒握住隨之掉落。


  燈光打在艙頂,剛好照見我的兩個同伴,不過呼吸嘴已經脫落,麵色慘白,雙目呆滯地睜著,不知被什麽吸附在艙頂上,一動不動,顯然不是活人了。


  在他們屍體中間的黑暗裏,漸漸浮現一張更為慘白的女人的臉,烏黑的長發兀自飄動,櫻桃紅唇邊掛著瘮人的笑意。那張臉一點一點朝我靠近,鼻尖擦著鼻尖。


  慢慢地,那張雪白的臉上,開始莫名鼓起許多黑色肉筋,從她的脖頸開始一直蔓延到額頭,就像在臉上撒了一張血網。瞳體也跟著變成黑紅色。


  她似乎感覺到痛苦似的,頭突然開始急躁地扭動起來,表情也由笑轉為猙獰,一張臉開始抽搐、碎裂、流血。


  而我除了呼吸什麽也做不了,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扳住了頭,強迫我目睹這一切,我心裏早已崩潰到發狂,終於渾身一哆嗦,醒了。


  我半躺在搖椅上,一張《豫章日報》蓋住了我的臉,一瞬間腦海回閃過夢結束前的幾個片段,仍心有餘悸,騰出一隻綁在胸前的手,厭惡地將報紙隨手一甩,秋深冬淺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突然打在臉上,竟是如此和煦。


  一看表,已經上午11點多了。


  我伸了個懶腰,從搖椅上坐起來,隻感覺頭暈沉沉的,搖椅正對著一台大頭電視機,灰白的熒屏照見我有些憔悴的臉,搖椅左邊的茶幾上一片狼藉,全是煙頭和東倒西歪的空啤酒瓶。


  我開始回想起來,昨晚上熬夜看世界杯的事,六強賽中國隊對戰阿聯酋隊,中國隊本來領先一球,卻在終場三分鍾內連失兩球,被阿聯酋隊逆轉,氣得我一口氣猛灌了幾瓶,之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我一邊揉著腫脹發澀的眼睛,一邊打著哈收拾茶幾,忽然餘光隔著半透明簾子,瞥見一位體態臃腫的人跨進店門。


  那人身穿淺藍色牛仔褂,梳了個油亮的大背頭,大蒜鼻的鼻梁上支著一副大墨鏡,嘴裏還嚼著口香糖,兩手插在外衣兜裏,一進店門,肥圓的腦袋就上下左右的忙轉著,樣子流裏流氣的,不像是來淘東西的,倒像是來找茬的。


  我略微整理了下衣著,便撩開鏤空隔斷間的門垂下的簾子,到櫃台前招呼:“這位款爺,愛玩什……”


  “麽”字還沒到嘴邊,就覺得眼前這位格外眼熟,一時間不敢十分肯定,愣了幾秒神,才揉揉眼睛,歪著頭上下打量了他幾遍。


  他無趣地“嘖”了一聲,摘下墨鏡,埋怨道:“才三年不見,怎麽,連人都不認識了?”


  我:“‘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咱倆都三年不見了,為表尊敬,我得多‘刮’會兒目。”於是又揉揉眼睛,他過來在我左胸口搗了一拳:“少來,我看你就是昨晚上沒睡好。”


  我終於還是忍不住激動地攬住他的頭,低聲叫了句胖子,和他一對額頭,閉眼良久才算冷靜下來,笑著打趣:“剛才勁大了。”


  胖子也笑了,推開我又給我補了一拳:“怎麽,離開哥們兒我,又活回去了?”


  我沒接胖子的話,點了兩根煙,遞給他一根,:“你回來,正好我們可以輪流看店”話才到一半就被胖子“哎”一聲打斷,他本來手肘支著櫃台,一下子站了起來,問我:“誰我回來是來看店的?”


  “救撈局那邊還沒辭?”我既感意外又疑惑地盯著胖子問,見他神情自得,卻不回答我的問題,把兩指夾著燃剩的半根煙往我眼皮下一遞:“我大老遠跑來,你不會就請我抽根煙吧?”


  我知道胖子在有意賣關子,但店裏確實不是話的地兒,於是吸了口煙,將煙頭在煙灰缸裏摁滅,向店門外一擺頭:“萬花樓,走著!”


  兩個人訂了個包廂,點了一桌子菜,胖子上來就往嘴裏掄了十幾個羊肉餃子,他自吃相就這樣,餓死鬼投胎似的,我早就習慣了。


  桌上的菜徐徐冒著熱氣,包廂裏暖烘烘的,我們邊吃邊喝邊聊邊侃,一直從時候穿開襠褲開始,聊到剛入社會那會兒,最後又聊到南海那些事,都唉聲歎氣、感慨頗多。


  一頓飯吃到下午兩點,胖子咬根煙向我借火,然後跟尊彌勒佛一樣靠著椅背,手撫摸著自己圓滾滾的肚皮,眯著眼抽了起來。


  我抽空問胖子到底怎麽回事,當時可是他自己的,要麽不回來,回來就不走了嗎?

  胖子坐直了反問我:“你記不記得一個月前,我寫給你的那封信?”我問:“執行秘密任務的那封?”胖子抖落煙灰點點頭。


  我和胖子雖然分別三年沒見,但一直都有書信往來,一般一到兩個月就會來往一次,胖子一個月前給我的那封信上,他被國家一項工程征召,去執行一項秘密任務,具體任務信上不方便透露,又任務結束前不能再通書信了,讓我不要想他,也不要回信。


  其實三年來,胖子寄給我的信,類似這種內容的,不下五封,他是在救撈局負責長江航道沉船沉物的清理工作,長江一帶自古沉船無數,自然也避免不了古沉船,而當時中國水下考古研究院才剛起爐灶幾年,有專業水下考古經驗的,全國加起來也不過半百,人才極度缺乏,古沉船的發掘和打撈又是一項龐大的工程,少則一兩年,多則幾十年,當年很多救撈隊就是這樣撈著撈著,就被秘密派遣,協助水下考古工作了,所以當時我也沒放在心上。


  “那封信怎麽了?”


  胖子單獨起一個月前的那封信,肯定有什麽不同尋常,我突然意識到這期間隻不過短短一個月,任何古沉船打撈都絕不會這麽快,這麽一想,胖子出現在我麵前這件事就很奇怪呀。。


  我掐滅煙,將椅子朝胖子挪近一點,支起耳朵準備專心聽他下去。


  之後他跟我的一席話,我想,才應該是後麵所有事情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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