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章 嚴重失實

  第二天我剛到辦公室，白雲遞給我一篇稿子：“呶，創城的稿子，小齊寫的，你審吧，是上創城專欄的！”


  最近上麵正緊鑼密鼓開展創城市活動，報社按照上麵的部屬，專門開辟了創城專欄，這一類的稿子都上專欄。


  我接過來一看，是記者小齊寫的，稿子內容是江城整治規範三輪運行秩序的，裏麵充斥的是有關部門如何文明規範三輪運行秩序，群眾如何讚揚，三輪車夫如何支持配合，都自覺到相關部門登記，自覺遵守規定，目前整治行動如何顯著之類。


  我看了這篇稿子，想起昨天和老五藍誌遠的話，心裏不禁來了氣，把小齊叫進來，拿著手裏的稿子對小齊說：“小齊，這篇稿子你深入采訪了沒？”


  小齊有些閃爍其辭：“嗯……是的，江主任。”


  我壓住火：“這些數據和事例從哪來的？”


  小齊說：“是……是有關部門提供的。”


  我說：“那按你稿子裏寫的這樣，運營秩序大大規範了，那大街上的三輪到哪去了？都被規範到哪去了？”


  小齊說：“這……我也不知道啊，我采訪相關部門的時候，他們負責人是這麽說的。”


  我說：“他們怎麽說的？”


  小齊說：“他們說三輪車夫都積極踴躍配合創城活動，都開心愉快地接受規範，都重新登記後到指定區域去內客了。至於街上的三輪都到哪去了，我也不曉得，可能正在規範過程中吧。”


  我說：“可能？做新聞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可能的東西能要嗎？”


  小齊撓撓頭皮：“這個……”


  我說：“這裏麵群眾的那些反應，這個李大爺，那個張大姐，都是你采訪過的嗎？”


  小齊臉紅了：“這……不是！”


  我說：“那怎麽來的？”


  小齊說：“是……是我推理出來的……”


  我說：“那裏麵的三輪車夫金師傅、趙師傅都是真的嗎？他們說的話都是你聽到嗎？”


  小齊臉更紅了，低頭不說話。


  我說：“回答我，新聞最基本的要求是什麽？”


  小齊低聲說：“真實。”


  我說：“真實是新聞的第一生命，這一點你剛學新聞的時候就應該知道吧？但你這篇稿子是真實的嗎？恐怕是你隻跑了一趟有關部門，拿了幾個數據，問了幾句措施，就把稿子搞出來了吧？你根本就沒采訪裏麵那些人吧？”


  小齊聽我口氣越來越火，局促地站在那裏不敢說話了。


  我看著小齊：“你做記者也有些日子了，也不能說是新手了，你覺得你寫這東西對得住自己的良心不？”


  小齊繼續低頭不說話。


  白雲看我發火，愣了，對我說：“江主任，這稿子我沒具體看，有啥問題嗎？”


  我說：“問題隻有一個，就是嚴重失實，這稿子是編出來的假新聞。”


  小齊似乎受了刺激，抬起頭不服氣地說：“江主任，我沒有寫假新聞，我這是從有關部門采訪得來的東西，裏麵的那些市民反映和三輪車夫的話，都是有關部門的負責人接受我采訪時說的！”


  我說：“那負責人能代表稿子裏你寫的那些人嗎？你有沒有深入基層去實地看看？有沒有去聽取基層的真實聲音？有沒有？說”


  小齊又不吭聲了。


  我說：“小齊你說，這篇稿子我該不該簽？”


  小齊抬起頭：“該”


  我一愣：“為什麽該？”


  小齊說：“因為這是大局需要，我們總不能給創城唱反調吧，我們總不能寫反麵的東西在這時候發吧？江主任你可是經常給我們強調要講原則的。”


  我一怔，說：“我是說過要做新聞要講原則，但那不等於胡編亂造，不能把沒有的東西黑白顛倒來亂寫。反麵的你可以不寫，可以隻寫正麵的，但決不能睜著眼睛說瞎話，決不能昧著良心說瞎話。你知不知道市區所有的三輪車都統統給沒收了，都砸成廢品了，那可是車夫們的血汗錢買來的，可是他們養家糊口的工具。這篇稿子發出來，上麵倒是滿意了，但群眾看了會怎麽想？那些拉三輪車的會怎麽想？他們會怎麽看我們報紙，會怎麽看我們記者？你這樣寫，不僅是給自己抹黑，也是給我們整個記者隊伍抹黑。”


  白雲看著我：“那……江主任，這稿子咋辦？”


  “咋辦？”我抖抖手裏的稿子，嘴裏迸出兩個字：“此稿作廢！”


  “作廢？”小齊愣了，抬頭看著我，“江主任，這稿子可是我辛苦昨晚加了一夜班趕出來的。”


  我說：“此稿必須作廢，有些內容我們報紙上不能發，即使我們寫了也發不出來，那我們可以不寫，但絕對不能寫黑心稿，我們的報紙是要為上麵歌功頌德，但要有個度，那些三輪車夫為了養家糊口，不得已才拉三輪車，我們將心比心想一想，他們容易嗎？關於規範三輪車運營這類的稿子，你不要再寫了，去采訪其他東西吧。”


  說著我把稿子還給小齊。


  小齊有些不甘，看到我不容置疑的眼神，又不敢說什麽，垂頭喪氣地出去了。


  小齊出去後，白雲對我說：“這個采訪題目可是吳非安排的，那天你不在吳非過來布置的，我安排小齊去采訪的，要是就這麽給廢了，恐怕不大好交代吧？”


  我反問白雲說：“你認為這稿子能發？”


  白雲頓了頓：“這個……我也不好說，其實小齊剛才說的也不是沒道理，這是大局的需要，雖然稿子有些言過其實，但沒那麽嚴重吧？”


  我說：“不管是不是大局需要，反正這稿子我是不會簽的，既然你認為問題不大那你來簽。”


  白雲吐了吐舌：“說啥呢，江大主任，我咋敢越權，我咋敢和你作對呢。”


  我說：“白雲，你出身和我不同，你不知道底層百姓生活的不易，現在的下失業人員，甚至連種地的農民都比不上，農民再苦還有地種，還能吃上飯餓不著肚子。失業的人呢，要是沒了掙錢的路子，一家人就得餓肚子，直接吃飯成問題。你知不知道失業人員的生活多艱難？我親眼看到有的失業人員家屬到菜市場揀爛菜葉的，也知道有的失業人員孩子連學都上不起……”


  白雲打斷我的話說：“知道，這些我當然知道，可你也要知道，這就是現實的殘酷和無情，我們不是救世主，我們拯救不了他們，我們隻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我說：“我知道我們個人的力量是非常無足輕重的，我們是無法拯救他們的，但我們不能親手去做傷害他們感情的事，給他們傷口上撒鹽。做人要有最基本的良心，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不是光放在嘴邊說說就可以的，我們即使沒有鐵肩，也不能擔道義，但也不能違背自己的良心。”


  白雲不說話了。


  一天我都在鬱悶中度過。


  第二天我在外麵開會，沒去辦公室。


  中午時分我接到老五的電話：“我擦，老六，江大主任，行啊，真行，你們做記者的不要臉。”


  我一愣：“怎麽回事？”


  老五說：“你沒看今天你們自己的報紙？”


  我說：“沒啊，我在外忙的，還沒來得及看。”


  老五說：“你還沒見到，好，那我來告訴你，今天你們報紙頭版發了一個江城專項規範三輪車運營的長篇報導，文裏胡謅八扯，說什麽有關部門文明規範運營三輪秩序，廣大市民拍手稱快，三輪車夫們踴躍支持積極配合，都說上麵幹了一件深得民心的大好事，為廣大拉三輪車的找到了新的謀生路子，三輪車夫們紛紛表示對上麵發自內心的感激……那個姓齊的記者是你的手下吧，特麽的真惡心，你竟然讓你的手下寫出這樣的稿子來，我看你的良心讓狗吃了，別忘了我們可都是窮苦老百姓出身，你這樣搞對得住誰？瑪的……”


  不等我說話，老五就憤怒地掛了電話。


  我愣了，繼而怒火噴湧，這稿子我明明沒簽，怎麽發出來了？


  我立刻趕回辦公室，把小齊叫進來，劈頭就狠狠訓斥：“誰給了你越級上稿的膽子？”


  小齊看我火氣很大，忙解釋說：“江主任，這不能怪我啊，昨晚9點多了，吳總打我電話要那篇稿子，說版麵留出來急著上稿，我忙來到辦公室，吳總直接過來就要拿稿，我給吳總說江主任沒通過這稿子，吳總嗯了一聲，還是把稿子拿走了……我正打算今天上班和你說這事的，可你早上沒來……”


  我說：“昨晚你為什麽不打我手機？”


  小齊說：“打了啊，可你手機是關機，打你家電話也沒人接！”


  我一愣，想起昨晚我手機沒電了，我在萍兒學校一直忙到11點才和萍兒回家。


  我壓住火對小齊說：“沒你的事了，回去吧！”


  我直接去了吳非辦公室。


  吳非正在看報紙，見我進來：“喲，稀客哈，江主任來了，快請坐。”


  我沒坐，站在吳非麵前說：“吳總，你似乎沒參加編務值夜班吧？”


  吳非一愣：“是啊，咋了？”


  我說：“咋了？昨晚記者部的一篇稿子怎麽是你來安排的？”


  吳非一愣，接著笑著說：“哦，是這樣的，值班副總編這幾天家中有事，馮總就安排我臨時頂替值幾天夜班。你說的昨晚那稿子，是不是規範三輪運營的那篇？對，是我安排的，昨晚時間很急，我直接找小齊去要的稿子，直接安排發了。那稿子不錯，緊密配合了上麵的創城，怎麽了？”


  我說：“那稿子我沒通過你知道不？”


  吳非說：“小齊倒是告訴我了，但昨晚時間很急，10點就要簽付印，我就直接拿過來好好看了一遍，沒發現什麽問題，就安排上了。嗬嗬，稿子發出來反響不錯，馮總還表示了讚賞，說上麵看了很滿意。江主任，放心就是，這功勞是你的，我不會和你搶功勞。”


  我說：“你明知道我還沒通過為什麽還要安排上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