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原來這樣
“你還有理兒?整一個強詞奪理嘛。”
四人鬥嘴之間,資琴隻是掩麵哭泣,其傷心悲痛狀,不可言語。
見此,大家隻得作同情愁苦狀,陪著勸著……年輕妻子的哭聲,像一隻恐怖的鳥兒,劃破暮靄,在寂靜的老師住宅區,久久的飛翔。
本來傍晚時分,是住宅區最熱鬧的時候。
安靜了一整天的住宅區,需要一個熱鬧的高潮。
所以,每每此時,被留小學生的背書聲,鍋鏟在鐵鍋裏的鏟動聲和碗筷在飯桌上的碰響聲,聲聲入耳,伴著低飛盤旋的歸鳥和嫋嫋升騰的炊煙,給繁忙疲憊了一天的人們,平添多少情趣!
可是,現在不行了。
自從校務王主任被抓走之日起,一切都不複存在了。
現在,小小的十三平方裏,除了資琴的哭泣,就是粗粗的鼻息聲。突然,吳剛憤怒的一跺腳:“老子與他們拚啦!冷剛,是條漢子明天就和我一起到嚴打指揮部要人去。敢不敢?一句話!”
資琴驚愕的抬起一張滿是淚花的粉臉瞅瞅。
又低下頭掩麵痛哭。
冷剛楞楞,還沒回答,吳剛又跺腳道:“你不敢,我一個人去。拚死也要把水剛要回來。太不像話啦,亂抓,哎喲!”
任悅怒瞪著他,狠狠一腳踩去。
冷剛見狀輕蔑一笑,他知道這個大個子又在演戲。他忽然替吳剛感到一陣悲哀:可惜了這麽一大副骨架,皮囊裏全裝的是假假猩猩……
第二天上班,隔壁內勤前來叩門。
“冷股,和你商量個事情。”
冷股頭一閃:“說什麽喲,我多久成了冷股?”“謝股和小姑娘都不見了,就剩你啦,你現在又是兵又是官,不這樣喊,怎麽稱呼?”
說罷,眼睛有些發紅。
冷剛聽了無語,也有些傷感。
愴然環顧空蕩蕩的辦公室,小姑娘的鋼板和蠟紙還靜靜的放在桌上,油印箱半開著,可以嗅見越來越淡薄的油料味道。
而謝股的辦公桌上,仍擺著他常用的褐色滾茶杯。
一片寂寥中,茶蓋仰天翻著,麵對人去茶涼的主人座位,像一個碩大的問號。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唉,說吧,商量什麽事兒?”
“昨天我回家後,與朋友們講了公司的事兒。正巧,朋友中有一個人的老爸,正在嚴打指揮部任秘書長。”
“秘書長?好啊,這麽大的官兒,謝股有救了。”
冷剛高興的看著她,興奮得眼睛發亮。
“你找我,就是這事兒?”,內勤苦笑笑,可比哭還難看:“真是這樣,就好了。可惜不是。朋友講了,她老爸聽後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追問之餘,她老爸才告之。
此次本市的嚴打,由康軍長親自抓,一枝筆,任何人都插不上手。莫說一個小小的什麽股長,就是市委書記市長犯了案,也照殺不誤。”
“你的意思是?”
“沒救了,因為誰也救不了謝股。”
內勤悲哀的搖搖頭,又說:“所以,我想不如早作準備。”,可冷剛沒聽見,望著窗外,陰霾的天空裏,一抹抹烏雲在飛快的奔駛,仿佛天邊有什麽神秘的力量,在聲聲召喚。
冷剛想像著謝股在嚴打拘留所孤高悲憤,
門,突然打開了,執法者闖進來提人。
“謝謝,審問!”
一彎腰,粗暴的拉起他就走。而一介書生的謝股,在膀大腰圓訓練有素的執法者手中掙紮著,據理力爭:“作為人,我有權利;作為幹部,我有尊嚴,請你們放尊重些。”
對方哈哈大笑。
“真是書呆子,要挨槍子啦,還權利尊嚴?他媽的,老老實實的走,還可以給你一個全屍;否則,哼!”……
冷剛不由得脫口而出。
“康軍長這是把生他養他的老百姓,當作了戰場上你死我活的的敵人,殺得越多越有成就感和立功感呢。”
“所以,我想不如早作準備。”
冷剛則像才蘇醒過來,急切的發問。
“什麽準備?說!”“發起募捐吧,就在公司內部,有一個是一個,多少不論,也好讓趙股母子倆有了堅強活下去的理由。”
冷剛呆呆,歎歎氣,再點點頭。
“好主意,下麵怎麽做?”
內勤拿了一篇呼籲書遞過來:“我擬了很久,劃了寫,寫了劃,你給看看改改,然後以宣教股的名義打印,可以嗎?”
冷剛接過,稍改一下,就定了稿。
可他看看油印機,有些為難了。
“以宣教股的名義,我沒意見;可誰來刻鋼板呢?我可以油印,卻刻不來那玩意兒。”“我來!”內勤自告奮勇。
“小姑娘之前,可是我呢。”
一會兒,呼籲募捐書發了下去。
至中午時分,共募到三百九十塊,都如數交了趙股。可也有人不願意,還說風涼話:“才抓,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就忙著募捐,是不是二口子商量好的呀?”
“誰讓他反對中央的嚴打決定,咎由自取嘛,還好意思借機斂財?二口子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在農村就亂來,瞞了組織和同事這麽多年,早該倒黴了。”
直到快下班時,張書記也沒回來。
大家都有點沉不住氣了,紛紛來到了人事股。
趙股和冷剛安慰著大家,說今天張書記可能是有事,明天一定會回來,大家要領導在與不在一個樣,堅持自己的工作崗位,提高警惕,不要讓壞份子鑽了空子。
就這樣,過了三天,張書記依然沒回來。
也沒任何電話和消息。
冷剛和趙股達股等一幫中堅份子也沉不住氣了,大家聚在一起商量怎麽辦?這時,一個粗壯的身影掠過窗口,朝走廊盡頭的黨總支部走去。
冷剛眼尖,忙朝大家壓壓雙手。
“停停,注意,市委組織部的趙部長來了。”然後,趕了過去。
見黨總支的房門緊鎖著,趙部長楞了楞,正待轉身,後麵傳來冷剛的聲音:“你好,趙部長,是找張書記嗎?”
趙部長點點頭。
疑惑的看看緊閉的房門,再瞧瞧冷剛。
“張書記不在,小夥子,你是誰啊?”“我是宣教股的冷剛。”冷剛禮貌的對市委組織部長笑笑,回答:“張書記三天沒來了,我們也正找他呢。”
“哦,冷剛,我認識你。”
趙部長眨眨眼睛,像想起了什麽。
“你就是住在蓮花校的那個冷剛?”“是我。”“對,是你。小夥子不錯嘛,古道熱腸的。不過,小冷,請老實告訴我,張書記是不是真和那個媛媛的媽媽有來往?”
乍聽之下,冷剛真有些哭笑不得。
都什麽時候了,堂堂正正的市委組織部長,居然仍為丈夫和一個守寡女子所謂的“奸情”耿耿於懷?
真是性別悲劇。
無奈,冷剛隻得正色的回答。
“趙部長,在你麵前我不能不說實話。張書記為了烈士的遺願,主動提負起了其母子的撫養,這是一種令人佩服的高尚行為,請你不要誤會他。”
趙部長斜視著他,似信非信。
冷剛硬著頭皮說下去。
“媛媛到蓮花校後,媛媛媽媽隻是報到時來過一次,至今再沒見到她。平時和老師的溝通了解,全是張書記。
為此,張書記還挨過老師的訓斥呢。我可以作證,張書記並沒有和媛媛媽有什麽不光彩的關係,真的請你不要誤會他。”
趙部長忽然笑了,男性化的臉上滿是不相信,
“被老師訓斥?哦對的,這我倒聽他說過。他這人哪,就是這樣。好,姑且相信小冷的話,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可有些人的辦法更高明,搞女人的手段更隱瞞。
不過不要緊,是狐狸,總要露出尾巴。你剛才說什麽,張書記三天沒來了,為什麽?”
冷剛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趙部長聽著聽著,擰緊了眉頭,不安的搓著自己的雙手:“這個張忠誠,事情麻煩了呢,麻煩了呢。
這次嚴打,康軍長親自掛帥。
那強老頭兒,睡覺都睜隻眼,壓滿子彈的手槍就放在枕下,六親不認。麻煩了。謝股是誰,為什麽張書記要替他跑到嚴打指揮部要求放人,這不是送上門去找死嗎?”
說著說著,趙部長的臉膛開始變紅,有些憤怒和激動了。
“為區區一個小部屬,不顧大局和現實,張忠誠這是不是發瘋了?幾天沒見他回家,電話也不打一個,他畢竟是有有家室的人啊。現在,我怎麽辦?難道還要我為這老東西收屍去?”
冷剛有些憤懣。
不管怎樣,畢竟是你的丈夫啊。三天不見音訊,不但毫無同情心,而且還跑來大發雌威,你大約是把這兒當作你的市委組織部了?
“趙部長,公司現在群龍無首,人心惶惶;我看,是不是請您?”
趙部長聽明白了他的請求,無可奈何的跺跺腳。
“我不是不想管,是我現在管不了。唉,這個死老頭子,盡給我惹禍。這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到哪兒找去?群龍無首?這麽說,你們的主管局還不知道?”
見冷剛不回答,趙部長一探頭,朝樓下喊:“小王,你上來一下。”
聲如哄鍾,實在令人驚異。
緊跟著,一直跟在她身後的小王秘書和警衛員衝了上來:“趙部長!”“到區商業局去一下。”,想想,又說:“等等,一起去。”
然後,轉身握握冷剛的右手。
“好,小冷,不錯,思路清晰,見解鮮明,有新意。努力吧,前途無限。”一掉頭,走了。
回到人事股,麵對眾人亂蓬蓬的追問,冷剛隻簡單的說說。
然後道:“散了吧,各回各股。弄不好等會兒組織部長和局頭兒殺個回馬槍,還說我們聚眾議論,對嚴打不滿呢。”
“是,冷股。”
大家開玩笑的哄一聲,奪門而出。
最後一個離開的達股,感概地拍拍冷剛的肩膀,喟然長歎:“世事造英雄,踏著謝股的鮮血前進吧,冷股同誌。唉,隻可惜我的克服啊,不知逃不逃得過這一劫啊?才21歲的農村小夥,愛都沒愛過,就要完蛋了啊?他家裏還不知道啊,這可怎麽辦喲?”
一滴亮晶晶的淚珠兒,噙在他眼角。
果然,個把鍾頭後,趙部長和王局長走了上來。
看來,二人先是由一樓各股室一一巡察上來,臉上帶著滿意的微笑,邊走邊說著什麽?路過宣教股時,王局長稍站站,叩叩玻璃窗。
“冷剛同誌,請來一下。”
其實,王局長與冷剛平時並不熟。
作為區局局長,他的工作很忙,極少到區物資公司。冷剛也隻是從謝股嘴裏,聽到過王局長的少許逸事。
知道他是張書記在部隊的老搭當。
二人平時頗對胃口雲雲。
所以,自認為已比較了解張書記的冷剛,居然也對王局長的印象很好。聽到王局長的召喚,冷剛壓著不解和興奮,匆忙鎖上抽屜,拉上房門,朝黨總支室走去。
路過隔壁,聽到輕輕叩桌,冷剛停下。
看見趙股和內勤正對著自己微笑。趙股還舉起右手,叉開手指頭,做了個表示勝利的Y字。冷剛感謝的朝她們揚揚手手。
冷剛進了黨總支,坐在張書記位子上的王局長,朝他點點頭。
然後,指指端坐在椅子上的趙部長介紹。
“這是市委組織部趙部長。”“剛才見過,趙部長好!”冷鍘不卑不亢的朝她點頭微笑,輕輕坐在王局長對麵。
王局長仔細的看著冷剛,看不出他臉上的有任何表情。
終於,王局長字斟句酌說:“謝謝你對張書記的關心,對你的主動精神,我和趙部長都表示高度的讚揚。所以,我也曾想過,要你去局裏幹幹呢。哎小冷,還不是黨員吧?”
“不是!”
“努力吧,隻要努力,組織的大門是向你敝開的。張書記呢,估計還有幾天才能回來,這段時間,由我親自兼任物資公司的責任人,請你協助我,可以嗎?”
“行!”
冷剛興奮得臉都紅了。
達股說得對,世事造英雄,也許,屬於我冷剛的時代到來了?“但是,”王局長跟著一個急轉折:“請你協肋我先完成一個艱巨的任務。嚴打指揮部來人了解謝股相關情況,請你本著對雙方都負責的態度,現在就給我們談談怎麽樣?”
冷剛一楞。
這可是他事先沒想到。
要說的,都寫在申訴書中了,難道嚴打指揮部不知道或不相信,反倒又派人來?憑直覺,冷剛立即感到了不對。
他看看王局長和趙部長。
二人正靜靜的看著他呢。
已來不及仔細考慮和民字斟句酌了,略一思索,冷剛便按照自己起草的申訴書內容,一一講下去。
可他講完後,二人都盯住他。
仿佛沒聽清楚一樣。
“完了?”,半晌,王局長問:“講完了?”“講完了。”冷剛心一緊,語氣不對呀,王局長不高興了?
果然,王局長說話了。
“關於謝股好的,就不說啦,你那份申訴書上不是寫得很清楚嗎?可人無完人,謝股也的他的局限性和錯誤嘛,對不?現在,請你講講他不好的方麵行嗎?”
說罷,王局長笑笑。
“即便要救他,也得證據充分,能說得服人吧?光說好的,誰相信啊?”
一直細心傾聽著的趙部長,也插嘴說:“我們的幹部不是聖人,好的壞的都有,這才符合邏輯。小冷同誌,你要對自己的前程負責呢。”
至此,冷剛完全明白了。
王局長和趙部長,是希望自己反映謝股不好的一麵。
要是在平時,麵對二位平時自己隻能仰視的領導,保不準冷剛真開了口。不錯,人無完人,金無赤足,謝股也是這樣。
可問題是,謝股所謂不好的一麵,事實上大家都知道。
而作為下屬單位一個堂堂正正的宣教股長,平時的工作情況和思想動態,區局管理幹部的幹部科會不知道?
既便不知道或者知道得不太清楚,難道張書記不會向他們提供?
這樣一來,又處在這樣非常的時期,冷剛就懷疑是二位領導的意圖不良了。
道理很簡單,張書記幾天不歸,杳無音信,很可能是被嚴打指揮部扣了起來;而趙部長為了救夫,和王局長商量好誘供提供材料,置謝股於死地,以換張書記平安而歸。
不,我不能講。
我如果講了,後麵跟著就是簽字,蓋手印,弄不好還很可能作證。
這不就心甘情願的跌進二人的圈套,在謝股的頸項上,又勒上一條血腥的絞緝?冷剛終於緩緩的搖搖頭:“王局長,我沒什麽可講的。我隻是他的下屬,平時注意力都放在工作上,所以,很遺憾。”
“不急,你再慢慢想想看,畢竟這是為了救謝股所能想到的最後努力。”
王局長和藹可親的搖搖手。
“不急,也許你能想起什麽?來人還在局裏等著呢。”,什麽,啊哈,原來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