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哼哼哈哈
這就是年輕女孩兒吸引人的地方。
心無旁袤!
至清純淨!
在人生最美麗的青春季,對自己所喜歡的人和東西,敢於無拘無慮的邀請,追求和索取?“遲到二分鍾了哦!”
嫋婷笑嘻嘻迎向姍姍來遲的冷剛:“連和姑娘約會都要遲到,可見所謂的詩人和婚男是信不得的。”
說罷,一把挽住了冷剛的左胳膊肘兒。
“這兒不錯,我天天開車都要經過,可很少進來逛蕩,沒想到弄得像公園呢。”
冷剛腰杆一緊,有些茫茫然:“哎,唉,哎!”“哎什麽?挽了又怎麽樣?瞧不出你還挺封建?”嫋婷晃晃他胳膊,又嗔怪地向下拉拉。
“先隨便走走,看看吧。
冷詩人嗬冷詩人,你哪知道當司機的苦楚?
古人說,不出五步,必有芳草。我那駕駛室何止五步?五十步都有呢。可成天鬧哄哄,亂蓬蓬,煙霧彌漫,熱氣騰騰;什麽汽油味汗臭味狐臭味大腳丫片和光膀子的腥味雲雲,活生生一座但丁筆下的煉獄。”
冷剛不禁笑起來。
初期的忐忑消失,代之是久違了的新鮮愉悅。
“不是‘身在駕駛室,胸懷全世界,手握方向盤,我們是八十年代新一代。’嗎?還有‘喇叭一按的的響,我為祖國四化把青春獻!’?”
嫋婷撒嬌般搖搖他胳膊。
“好歹你也在舞文弄墨,難道不知道作品和生活,有時實在是兩回事兒?
別裝傻啦,你們呀,橫豎看什麽都不順眼,好像不嘲笑不鄙視不戮破,就顯不出自己的水平和能耐?知道不,這首《公交抒情》是誰寫的?”
“不知道,詩寫得挺美,韻味足,文采新,直抒胸臆。雖然直白了點,仍不失一道好詩。”
冷剛含笑著看看她。
注意到她的鬢角上,別著一枚淡粉色的蜻蜓發夾,就宛若一隻蜻蜓,在她閃著黑澤的雲際間小憩:“聽說,市公交電車公司還為它譜了曲,要求全公司的員工演唱呢。”
“有這個事兒!還得過1982年市電車公司職工文藝會演一等獎呢。”
嫋婷得意的笑笑。
然後,自豪的一指自己鼻尖:“知道嗎?本人就是這首詩的作者。”“哦!”冷剛有些感到意外:“你也寫詩?”
嫋婷就把挽著他的手一抽,雙手往背後一背,昂首闊步。
“自古詩賦一家,獨領風騷麽!
能寫散文的人,必是一個好詩人;可能寫詩的人,不一定是個優秀的散文家。我知道我這樣說,有些人是很不服氣的啊,是不是呀?”……
二人就這樣踏著一地綠蔭,滿樹秋蟬,高高興興的聊著,走著。
話題無所不有,包羅萬象,越來越深入,熱烈和敏感。
春花文化館,不愧是全國群眾工作優秀文化館。其優秀不僅在於強大的組織能力,濃烈的文化藝術氛圍和深厚的曆史底蘊,而且在獨特的建築園林審美上,也確有獨到之處。
看看這不過就二畝地左右的咫尺天涯吧。
小橋,流水,人家!
枯藤,老樹,昏鴉;西風,古道,瘦馬……景色如畫,薰風撫吹;目光所到之處,莫不都被撩動濃鬱的發古思幽之弦,在觀者的心間輕輕彈撥。
二人在濃蔭裏的涼階上坐下。
嫋婷身一斜,烏黑的鬢發撩著了冷剛的臉頰。
“你呀,總是這麽一股傻氣,快當爸爸了吧?”“沒呢。”“還敢強嘴?”,一絲癢癢擦過,一縷暖流泛起,刹那間,冷剛真想伸出手去,一把將嫋婷摟入自己的懷抱。
久遠了的戀愛季節,突然重新降臨。
哦,我的青春!我的初戀!
我曾那麽天真無暇,年輕活潑,充滿幻想和期盼。我以為我已經早已遠離了你們,早已忘記了你們,誰知你們仍斂藏在我心底,讓我如此的渴望和衝動啊!
大約是冷剛的情緒感染了嫋婷,嫋婷看他一眼,竟然輕輕捏住了他的右手。
“人生如夢,生命似火,讓我們永遠是誌同道合的好朋友吧。”
眼光掠過風景,瞧著很遠很遠的天際:“冷剛啊,說說心裏的話吧。我們不幸生活在一個很煩悶很憋氣的年代,是多麽的令人傷感和憤懣。
我不是一個勇敢堅強的人,可內心一樣燃燒著自由之火。
這個格局是曆史注定了的,你要活著,靠著表像才能平安無事。所以,我把內心的一切的痛苦與想往,都付於了吟風誦月和工作生活中的嘻笑怒罵。”
冷剛驚愕的看著她。
想不到如此一個富有才華和事業成功的女子,內心居然如此豐富和扭曲?
由此想到那晚上在謝股家,與一幫詩友聚會相聊時,那二個和嫋婷同齡的女孩兒。自古戰爭讓女人走開,可在思想的戰場上,卻有這麽多的女孩兒。
她們義無返顧的參加。
披發搖旗的呐喊和英勇慘烈的衝鋒,這,到底是為了什麽?
“所以,我反對鄙視你剛才作的,不再參加加油協會活動的決定。參加隻是一個形式,思想才是真正的認知,為什麽要把自己固步自封起來,視野更開闊些不好嗎?”
嫋婷鬆開了冷剛的手。
她慢騰騰捋著自己被秋風吹亂的雲發,微微偏昂著的潔白頸脖,輕彎如弓的纖細胳膊肘,這模樣,永遠雕刻在了冷剛的腦海。
三十年後,冷剛再次來到這涼階。
這兒早已物是人非兩休休,此地已經擴建為一大幢三十二層的高樓大廈,歡聲笑語,熱鬧非凡。
兩鬢斑白的落魂文人冷剛,在曾經宛約的涼階殘片上,放下一束玫瑰,灑下二滴熱淚,躑躅著隱入了茫茫人海。
當冷剛和嫋婷離開春花文化館時,已是傍晚時分。
暮靄浮沉,氤氳懶散,秋風沿樹影踏步而至,落葉蕭蕭,恍若一片片輕盈的憂傷。
嫋婷帶著冷剛一跳上電車,絡腮胡子司機就叫了起來:“師傅,來得正好,救命啊!”,嫋婷笑著啐他:“又是和嫂子吵嘴了吧?你呀,嫂子說東,你就跟著朝東;說西,你就往西跑就是,強什麽強啊?”
“這次不是向東朝西的小兒科,而是關於私房錢的大是大非了。”
嘎!
絡腮胡子拉住手刹,彎腰站起,正色的哀求道:“師傅,真是的。能不能替我走這最後一趟?我好早點回家跪榻板,洗刷洗刷自個兒,分辨清楚。”
“行,你去吧。”
嫋婷也幹脆,一屁股就坐進了還散發著餘溫的駕駛員座,把住了方向盤。
“去吧,對嫂子態度好些,誠懇些,聽到沒有?”“聽到了!”絡腮胡子大喜,拉開小窗門就往下竄,臨跳時回身彎腰一抱拳:“謝謝媽!”
撲!
片刻就沒了身影。
未班車照例人滿為患,雖然已經是11月中旬,車廂中卻熱氣騰騰,熱得燙人。冷剛雙手趴在駕駛室外的欄杆上,饒有興趣的瞧著嫋婷熟練的行車,停站,開關門和麽喝。
仿佛這一溜兩列龐大的公交電車,就像那些妙言趣語,華采文珠,被她捏在筆尖恣意書寫一樣。
一個女孩兒擠了上來。
“哎,開車的,開下門,我要下。”
“小姑娘,這兒沒站,到站停車。”嫋婷目視著前方,毫不猶豫的回答:“再等等,前麵不遠處就有個車站。”
“我不,我就要馬上下,你開不開門?”
女孩兒大聲的嚷嚷著,還把駕駛室邊的欄杆,搖得嘩嘩直響。
“這兒沒有站,破壞公物走不脫喲。”嫋婷目不斜視,依然熟練的手腳並用。“開車的,你真不開?”“廢話!”
“我告訴你,我男朋友也在車上,你再不開,莫哭哇。”
嘩嘩嘩嘩,欄杆被搖得直響。
“廢話!前麵拐彎就是車站,你忙什麽忙啊?”,“讓讓!讓讓!”冷剛側側身,一個半大小子擠進了駕駛室,手一揚,砰,響遏行雲。
隻見隨著槍聲嫋婷向前一撲,重重撲倒在方向盤上。
一股嗆人的火藥味,在車廂裏麵濃濃的散開。
還不等冷剛和眾人回過神,半大小子一頭撞向窗口,跳下車就跑,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之中。悲劇瞬間鑄成,全車大亂。
急駛著的電車因無人駕駛,像脫了靶的槍彈,朝路旁瘋狂撞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嫋婷掙紮著抬起了頭。
在猛衝進去的冷剛協助下,吃力的抓住方向盤,扭正了車頭,一踩刹車,停住了龐大的電車。“嫋婷嫋婷,你怎麽了?”冷剛抱住了她。
猛然一驚,赫然看到她右腦門正中有一個彈洞,鮮血正泊泊湧出。
“哎呀,你怎麽了?”
“我,沒什麽,快讓乘客們下車。”這是嫋婷留在人間的最後一句話,說罷,重新頹然撲倒在方向盤上……
麵對自己駕駛員的不幸遭遇,整個市電車公司都震驚和憤怒了。
第二天一早,所有的公交車車頭都拉起了挽聯“嚴懲凶手!哀悼嫋婷!”,那潑墨淋成的黑色大字,遠遠看去,那麽的驚心動魄,悚目驚心。
每輛車在駛過嫋婷因公殉職的地方,都鳴響喇叭默哀。
一時,觀者如潮,泣聲震天,整個城市都轟動了。
公安機關迅速行動,終於在事發後的第三天下午,抓住了凶手,公審後繩之以法,以平民憤。這便是本市轟動一時“82.11.28”嫋婷事件。
白雲蒼狗。
天上人間。
斯人已去,音容笑貌猶在眼前。大病一場的冷剛,痊愈後毅然又參加了加油協會的筆會,並把這一切講給了謝股聽。
一向自負的謝股當時聽罷,也陷入了深思。
爾後,和冷剛第一次去了加油協會。
現在再一聽小姑娘說大名鼎鼎的永嘉今晚上要來,自然不願意失掉這個可以與名人見麵的機會,馬上表示同去。
但冷剛卻未可置否,因為蓮花校的分房大戰正酣。
三剛幾乎夜夜緊急碰頭,商量對策。
今天一早臨走時,正在晨練的水剛對他說:“我已和吳剛說好,你也晚上下班後就回來。”“好的!”冷剛一口答應。畢竟孰重孰輕,一目了然。
見冷剛沒馬上應聲,謝股就問:“家裏沒急事兒吧,一起去看看如何?”
冷剛搖頭。
“不,今晚不能去,分房呢。”,謝股大笑:“到底天大地大沒有新房大啊,去吧去吧,分房重要,我回來給你講講就是。”
說罷,又看著冷剛,遲疑不決的皺皺眉。
“不過,事情真是危急呢。這段時間你注意了,盡量不要拋頭露麵,蟄伏在家好好呆著,明白嗎?”
冷剛根本就沒聽懂他的話。
隻是悶悶不樂的點點頭。
昨晚,三剛加三女老師商量了大半夜,也沒商量出個清晰的頭緒。麵對學校越來越混亂的分房局麵,當初舍生忘死的工作和延綿了一整年的期盼,全化成了無言的憤怒和傷感。
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讓三對年輕夫妻,剪不斷,理還亂。
又不知道到底該怎麽辦?
中午休息時,冷剛遇到了人事股長。老姑娘意外的看看他:“冷剛,有空沒?”“休息唄!”“那請來一下。”,極討厭走進人事股的冷剛不好推辭,慢騰騰的從桌上支起身子。
雙手朝上一斜,打個嗬欠。
又接杯開水慢慢喝完,才懶洋洋的出門。
奇怪,老姑娘一掃昔日的冷若冰霜和矜持,對冷剛意外的熱情,噓寒問暖,扯東拉西。冷剛當然知道她這樣做,是有其目的,便淡淡一笑。
“趙股長,休息時間找我,一定是有什麽大事兒吧?”
老姑娘沉吟好一會兒,一笑。
“倒不是什麽大事兒,我隻想問,謝股長平時都和什麽人來往,短短半個鍾頭的午休也要回家,他常常是這樣的嗎?”
冷剛無語。
老姑娘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從來不屑於自己聊天的人事股長,一開口就直截了當,這,有點奇怪呢。見對方不說話,老姑娘歎歎氣:“小冷你別誤會,我這人一向公事公辦,所以人緣不太好。不過,我有嘴無心,主要是從關心角度出發。你不知道,”
她瞧瞧冷剛,欲言又止。
然後,像下了很大決心似的,擠出了一句。
“你們謝股雖然辦事我行我素,唯上媚上,可倒是個好人。勸勸他,沒事別亂跑,好好的待在自己家裏。”
冷剛的心,突然狂跳起來。
因為,他想起謝股也是這樣給自己打招呼的。
可沒想到,一向極少走動往來的人事股長,現在居然又這樣說,而且是麵對從不直接講話的宣教股長。作為中幹,肯定也是聽了張書記的傳達。
要不,她的話怎麽竟然和謝股講的話,幾乎一模一樣?
沉默片刻,冷剛站起來。
“好的,我一定給謝股轉達。還有事兒嗎?”,老姑娘緩緩搖頭。這時,從裏間出來了一個七八歲左右的男孩,拿著一本書邊走邊問:“大姨,這個字的偏傍,該怎麽讀嗬?”
突然看見了冷剛,停停步,有些怯生。
“這是隔壁的冷叔叔。”
老姑娘眉宇之間湧出了萬般關愛,指指冷剛:“叫冷叔叔好。”“冷叔叔好!”,冷剛含笑點頭,心中卻一動:噫,這小男孩好像一個人呢?
像誰,一時又想不起來。
冷剛回到宣教股,也就到了上班時間。
謝股進來後,冷剛就把老姑娘的話,一字不漏的全給他講了。謝股聽後,微微一笑:“從來都是狗見羊,太陽從西邊升啦?莫理他,對任何人都懷疑違規違紀的,這是職業病,病入膏肓呢。”
小姑娘也皺眉。
“我最怕見到趙股長了,路上隻要瞅到她的身影,我就轉身跑掉。”
謝股哈哈大笑:“冷剛,怎麽樣,不是我一個人說吧?你自己也要注意,莫讓她拿著你的把柄。真拿著了,不死也要脫層皮。”
冷剛咧咧嘴巴。
“也沒這麽可怕吧?隻自己行得端,做得正,遵章守紀,應該沒有什麽喲。”
謝股仍然樂不可支:“虧你還寫詩,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曆曆古訓,莫非你就忘記了?”,小姑娘又接嘴:“就是就是!
上個周三下午,你們都出去了。我一個刻著鋼板覺得挺沒趣的,就小聲哼哼歌兒。沒想到才開哼,趙股長就站在了窗前,把窗玻璃敲得砰砰響,還瞪起眼睛。嗯,瞧,就是這樣。”
說著站起來,雙手往自己腰間一叉,杏眼圓睜,怒發衝冠,呶起嘴唇皮兒,惟妙惟肖的學上了。
“幹什麽?無組織無紀律,這麽喜歡哼哼哈哈,小資產階級情調還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