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張旗鼓
最後,倆小情侶選定一條緊褲管的女式褲,一件淡黃色樣式很好看的夾克衫,樂不可支的邊說笑邊走了出來。
掄在半空中的衣褲,差點兒繞在了水剛的頸項。
小情侶一楞,警惕而戒備地看著水剛。
“沒事兒,我也買。”水剛指指仍在原地的老人,笑嘻嘻的露著一口白牙:“廣東貨,樣式新穎,價格便宜,下次再來吧。”
不知是緊張還是激動,小情侶倆臉頰上酡紅,緊張地點點頭,一閃身,不見了。
“爸,出來吧。”水剛向老人喊道:“好難聞!快出來吧。”,老人就吭吭哧哧的走出,笑容可掬,樂不可支:“水剛,一早上就賣了五件,100塊出頭喲,樂死我了。”
水剛也笑道:“爸,你真行!現在歇歇,給我吧。”
老人就把腰一扭,立時,一件件穿在他身上的各種衣褲,以各怪的姿勢和,閃現了出來。
水剛從老爸身上接下衣褲,一麵往自已身上套,一麵埋怨道:“以後莫到這房後麵,讓人真當賊抓起來就冤枉啦。”
“哪能呢?咱老老實實做買賣,又不騙人,怕什麽?”
老人把身上穿著的衣褲分了一半給兒子,嘮嘮叨叨的說著。
“怕什麽?上幾次給鎮上的看見了,送幾件衣褲不屁事兒也沒有?水剛,你走遠點,今天人多,又剛發了工資,爭取狠賺一把。”
水剛拍拍臃腫起來的自已,又瞧瞧立馬輕鬆苗條了不少的老爸,自信心滿滿的。
“放心吧老爸,呃,你也別走得太遠。”
抬頭瞅瞅天空:“瞧這太陽大的,爸,一會兒您老就回家吧,有我呢。”,於是,出了巷道口的父子倆,就兵分二路,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著距離,一前一後的溜達開來。
水剛瞅見戴著蛤蟆鏡的一男一女,迎上去:“兄弟,衣服要哦?廣東貨,便宜又好看。”
二人站住,驚訝的上下打量著水剛:“小號,是你,轉行幹這個啦?”
水剛一楞:“你們?”,男的摘下蛤蟆鏡:“是我呀,小號,不認識了嗎?”,水剛就撲嗤一笑:“情種,是你哦?這位是”
“我老婆!”
綽號“情種”的地下舞廳專業伴舞者,愉快的把身邊的女人拉拉:“瞧,夠分吧?小桃,這是水小號,一支小號吹得夠水準兒。”
女人就朝水剛嫵媚地笑笑,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
“對了,你說便宜又好看的廣東貨,在哪兒?”
情種看看他,又扭扭頭,納悶的問:“貨呢?”,水剛將自個兒的衣服扣一解,露出層疊的衣褲縫兒:“瞧,這不是嗎?選選看看吧,說不定有你喜歡的樣式喲。”
情種上前一步拉住他,一件件的翻騰著。
一麵嘖嘖的讚道:“真有你的,穿在身上做買賣,這是單幹呢。呃給你說吧,前些天我也碰到過一個老人,和你一樣穿著衣褲做買賣。真是妙不可言,匪夷所思啊!”
水剛就自豪而悲哀的回答:“還不是給鎮上逼的?這不準那不許,怎知道人家廣東沿海地區,早擺了夜攤公開叫賣哩!沒辦法,要活唄!”
瞧見平時挺熟的水小號一臉的無奈和悲壯,情種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不準他的,你買賣你的,兩不相擾,互不幹涉,這樣不是很好嗎?”,這時,身邊的老婆拉拉他,緊張兮兮的低聲道:“快走,鎮上的幹部來了,大老劉帶隊呢,快走!”
水剛聞聲而扭頭。
可不,在大老劉鎮長的率領下,一溜兒七八個鎮幹部,正一路說笑的迎麵走來。
情種順手把他身上其中的一件淺棕色西服甩甩:“就它了,晚上帶來給錢。呃,多少錢?”“21塊!現在給吧,沒事兒的。”
“你沒事兒,我還怕呢。等等,這麽貴?哎,行了行了,晚上帶來,把零頭抹掉。”
情種說著,被老婆一把拉走了。
水剛把衣服重新扣上穿好,再扭頭,大老劉一行拐了彎,全都站住,圍著一個中年婦女正嘰嘰喳喳的鬧呢。
水剛佯裝散步走過去一瞧,樂了:哈,這不是王貞嗎?
王貞,沙河鎮最早販賣廣東貨的老單幹之一,其上廣東下珠海的曆史,甚至比老爸還早了近二年。
王貞原是鎮上鋼鐵設計院的設計師。
五講四美三熱愛的活動欣起時,恰逢院領導讓她和另外二個女設計師到沿海地區出差。
公差完畢臨走時,三人閑逛虎門夜市。王貞被夜市上花花綠綠豐富多彩的綢裙吸引,不顧同行的勸阻,傾其所用,買了十幾條帶回。
回鎮後上班的第二天,王貞就被院領導找去談話。
原來,同行已經舉報了她。
氣憤之餘,王貞堅不承讓,還找到二個同行對質,並冷不防給了二女設計師幾個大耳括子。三個婦女不顧其幹部身份的尊嚴扭打在一起,引得觀者入潮,怡笑大方。
這在一向講究道德,風紀和尊卑有序的設計院,是空前的。
等於就是一下捅翻了馬蜂窩。
不到半天時間,院領導就作出“除名”的處理決定。王貞倒也幹脆硬氣,立馬簽字潑婦般怒罵著離開了設計院。
離開了設計院的前設計師,不久就陷入了生活的困頓。
窘迫之餘,靈光閃現,王貞就用挎包背了惹禍的十幾條綢裙,站到了街頭。
沒想到綢裙順利出手後,竟一下賺回了她當時在設計院的年總工資的好幾倍。
一條金光大道在王貞眼前鋪開,王貞從此成了沙河鎮,不,也許是當時內地的第一個女倒爺。當然,王貞的出名,還不全在於她的敢想敢幹和聰明伶俐。
許是女設計師想像與創新的性格使然,此後的王貞,對大大小小的阻撓和幹涉,完全采取了對著幹的決然態度。
因此,她被鎮派出所抓去蹲過小號。
被鎮辦當作倒騰倒賣的反麵教員,還被本市日報公開點名批評,可謂“臭名遠揚”了。
奇怪的是,王貞的生意卻越來越好。隻要她站上街頭,身上有多少貨必然一掃而光,這很令一幫跑單幹的後起之秀,包括水剛和老爸在內,羨慕之餘又嫉恨不休。
更兼此人不善周旋,或者說有意對執法者惡言相對,激烈反抗,決不妥協,更令大大小小的幹部們深惡痛絕。
因此,隻要現場逮到,也決不寬恕。
要說呢,按照單幹們不成條文的默認劃分,沙河鎮寬廣的三十餘裏街坊,自動各自有了主人。
大家一般都自覺遵守著這種劃分,毫不越軌。
即便不小心越了軌,也要對當地主人拱個暗手,唱個暗諾,送上一點小禮物聊表歉意。當地主人也就收下一笑而過,雙方心平氣合,友誼漸增,逐成道上規矩。
可這王貞卻從不吃這套。
王貞自持資格老,資金雄厚,我行我素,哪裏人多就往那兒闖,常常引起雙方的糾紛抓扯,儼然成了沙河鎮上單幹戶們的“人民公敵”
因此,隻要王貞一旦與執法者產生衝撞,單幹們都幸災樂禍,圍觀起哄,巴不得從此把她揪進大牢,沒了蹤跡,了結眾人的心腹之患。
本來水剛今天一上街,還習慣成自然地沿街上下左右巡防了一番。
並沒看見自已一向不想看見的王貞身影,暗自慶幸和納悶這女倒爺是否變得乖巧知趣了?
可沒想到自已穿了十一二件新款廣東衣褲,得意洋洋在前麵擠眉弄眼兜售時,王貞卻神出鬼沒地突然出現在自已身後。
現在,王貞被逮了現形,水剛就輕鬆的圍上去看熱鬧。
隻見人群中的王貞,被二個粗壯的男幹部緊巴巴的揪著。
鎮辦主任小阿劉,正粗魯地掀動檢查著她身上的衣褲:“這是什麽?嗯,這是什麽?嗯,大熱天的整整穿了十七件衣褲,你搞耐熱鍛煉啊?還不承認是倒賣?”
說著,又一伸手,從王貞的挎包裏搜尋出一大堆鈔票。
“這又是什麽?哪來的這麽多錢?一塊,三塊,十塊,一五一十,二五……”
鈔票在明亮的太陽下,閃著暗色的淡光,圍觀的人群都不吭聲了,而是羨慕沉默地看著。水剛吞一口口水,瞅見大老劉鎮長和好幾個幹部的喉嚨,在輕輕蠕動。
“四五六十,啊哈,一共是三百八十八塊,你搶了銀行還是開了銀行,哪來的這麽多錢?”
小阿劉氣憤的站起來,搖搖手中的鈔票:“人贓俱獲,還有什麽說的?帶走!”
一直沒吭聲的王貞,突然一揚頭,厲聲高叫:“小阿劉,我倒要問了,你們有什麽權力隨便抓人搜身?”
鎮辦主任一楞:“你說什麽?”
“誰給你們的權力隨便抓人搜身?我在街頭溜達,犯了什麽罪?”
王貞麵向人群,挑釁般問道:“莫非這街頭是你們買了的,容不得別人休閑?”,小阿劉顯然沒想到過,可惡的女倒爺居然敢公開發難?
小阿劉不禁大怒:“告訴你王貞,我們鎮辦依法治理街坊秩序,有章可循,有文可依,不許你汙蔑鎮辦。”
“汙蔑?哼哼,那就把你們的依法文件拿出來,當眾讀讀。”
王貞冷笑著,也不知哪兒的力氣,一把甩開二個男幹部:“放手!男女受授不親,當街耍流氓嗎?”
二幹部不由得一鬆手,激起一陣哄笑。
哄笑中,王貞欣動著自個兒的衣服。
“不錯,我是穿了十七件,可你管天管地還得著我穿了多少件衣服嗎?告訴你小阿劉,廣東一帶還有穿二十七件的呢,一幫沒見過世麵的土豪劣紳。讓開,我要休閑了。”
鎮辦主任氣得臉色鐵青。
自然不可能,也不便馬上拿出相關的文件宣讀。
再說,她早在人群中看見了一張張熟悉的麵孔,那是鎮上有名的單幹們。如果硬要把王貞當眾抓走,也許會激起公憤呢。
如果真是那樣,就可能更下不了台。
她有些後悔這樣大張旗鼓的阻撓王貞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