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章 人的心本來就是偏的
「腦瘤」一個沉重的,很遙不可及的辭彙,就這麼輕飄飄地走進了白薇的家庭里。她不曾想過,自己最尊重最敬佩的父親,也會在病魔面前倒下。
「我該怎麼辦呢?」白薇迷茫起來,她身上還穿著白大褂,沾染著濃郁的消毒水的氣味。她想做的是醫生,不是護士。從怯生生地解剖青蛙到無比熟練地解剖人體的各條肌腱。她都一一嘗試過了,原來最難解剖的是人的大腦啊。
她漫步在林間的小徑里,老樹上又生長出了新芽,倒是有些「病樹前頭萬木春」的感覺。
公園的長椅上,坐著一個白衣勝雪的少年。白薇愣住了。和初次遇見的那一天一樣。
少年眉目如畫,一手撐著臉,看著來來往往的路人發獃的樣子有些慵懶。
似乎是察覺到有人看著自己,少年轉過臉,看到她之後,微微一愣,旋即露出一個好看的笑。
那個笑容溫柔極了,讓白薇心裡的陰霾都消散了許多。
她快步走了過去,步伐帶著一絲少女的嬌俏和明快。
「我可以坐在這裡嗎?你不會拒絕的吧?」她這樣問著,已經坐了下去。
「好久不見。」穆茗笑著揮手寒暄。
「沒過多久,看到你的時候,就讓我回想起了我們遇到的第一天。感覺很近,就好像發生在昨天。」白薇突然又來了興緻,把緊鎖著的話匣子撬開了。
「不過,我覺得你長高了一些。」白薇說著,用手比了比自己的額頭,又把手在他臉上比了比。
「總是會長大的啊。小孩子再怎麼倔強地不肯走,也拗不過大人。」穆茗雙手捧著臉,輕輕說著。
「那你長大了有沒有什麼煩惱說給姐姐聽聽」白薇輕挑秀眉,笑吟吟地說。
「如果我姐姐聽到了你這麼說,她一定會像急了眼的小兔子一樣蹦蹦跳跳地過來咬你。」穆茗莞爾一笑。
「啊?是嘛?你姐姐這麼可愛啊!」白薇捂著嘴偷笑起來,然後揶揄地說道:「關於小兔子,我可是知道它的一百種解剖方法。嘻嘻」
說著,她伸出手指對著空氣劃了划。
「我知道小兔子的一百種烹飪方法。我姐姐是個饞貓,老惦記著我給她做好吃的。」穆茗笑道。
「過分了耶,兔兔這麼可愛,怎麼可以吃兔兔」白薇把兩隻小拳頭頂在了下巴上,模仿著電影里那矯情的台詞。
「你模仿得惟妙惟肖啊。」穆茗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可不可以跟我說說,你學醫的時候發生了哪些事呢?我有些好奇呢。」穆茗有些懵懂地看著她,眨了眨好看的眼睛。
「我們大一剛開始學解剖的時候,有好多人因為不能忍受福爾馬林的氣味,還有解剖的那種感覺,就選擇回去復讀了。」
「但是我堅持了下來,雖然一開始確實很難受啊。要解剖青蛙的時候,一觸碰到它的皮膚,我就起雞皮疙瘩,頭皮發麻。」
「你知道嗎?剛開始的時候,不管是五大三粗的糙漢子,還是身嬌體柔的萌妹子,都害怕得不敢上手。但是慢慢地,大家都習以為常了。最後都搶著要呢,女孩子們還搶得格外凶。」白薇一邊說,一邊捂著嘴偷笑。
「那我猜,你一定是搶的最凶的那一個,對不對」穆茗問道。
「哎呀!你太聰明了!這樣就不好了。」白薇激動得連唾沫星子都噴出來了。
「不好意思,我太激動了!」她趕緊捂著嘴,俏麗的臉上浮現出紅暈。
「沒事,你繼續說吧。我喜歡聽別人的故事。」穆茗微笑著搖了搖頭。他喜歡聽別人的故事,因為他的生命短暫得可憐。能值得對別人講的,並不多。
「我們後來開始人體解剖。助教和四個男生一起去福爾馬林池子里把大體老師抬上來。」
「坦白說,那一天真的讓我很難受,不對,是我的胃難受。」白薇輕描淡寫地說著。似乎這件讓她難受的事情已經習以為常了,就跟沒吃早餐時肚子會略微有些難受一樣。
「你知道大體老師的吧?」白薇看著他。
「知道啊,有很多值得尊敬的人,把他們的遺體奉獻給了醫學事業,這樣的人,就稱呼他們為大體老師。」穆茗輕輕說道。
「是啊,所以,在解剖之前,我還會先禱告一番。表示對死者的尊敬。」白薇點了點頭。
「在第一次解剖過後,我有個朋友對我說,他整整三個月沒有吃肉。食堂里的垃圾桶裡面堆滿了胡蘿蔔燉牛肉。幾乎很少有人吃得下去。」
「那你呢?我猜,你一定吃得很香。」穆茗眨了眨眼睛,臉上又浮現出淺淺的酒窩。
「哎呀,你怎麼這麼懂我!我胃口特別棒。雖然解剖的過程很難受了,但是我一直提醒著自己,反正又不是人肉。」白薇激動地說著。
「其實,我也希望我死後,能把自己的身體奉獻給醫學事業的。」穆茗看著遠處的楓樹,突然有些惆悵起來。若是穆紫薰知道了他這個想法,一定會氣得在他頭上敲好幾個爆栗。
「那就可惜了,你這麼好看。當然啦,如果是被我解剖的話,我還是會很開心的。」白薇說著,忍不住笑了起來,又繼續說:「有沒有嚇到你啊?這樣說總感覺怪怪的,有些變態呢。」她搖了搖頭,把腦子裡那不切實際的想法驅逐了出去。
「我知道你是開玩笑啦。」穆茗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我告訴你啊,我們宿舍樓前面第三棵樹下,埋了一隻胳膊。是我埋的。」白薇捂著嘴偷笑起來,又繼續說:「我有個閨蜜來我們學校看我,那天晚上散步,走到宿舍樓的時候,她嚇得半死。哈哈哈哈……」
「你會不會覺得我對死者不尊敬啊,這麼嚴肅沉重的話題。」她笑著,又嘆了嘆氣。
「生老病死是在所難免的,誰都會有化成一捧黃土的時候。難道說,微笑這個表情在悲觀的事情面前就是不合法的嗎真實的東西需要用心才能看見的。」穆茗認真地說道。
「真實的東西是要用心才能看見的。」白薇低聲念道著,輕輕地點了點頭。
「所以,你很難過對吧?」穆茗揚起臉,看著那天上像棉花糖一樣的雲朵,留給她一個好看的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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