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折翼的天使
「你們說，我是惡魔的靈魂覺醒者？」
穆茗有些迷惘，眼裡像是蒙上了一層迷霧。
的確，他不記得七歲之前的事了，腦海中也總是會浮現出很多光怪陸離的記憶。
「是的，你說，你從小就有著遠超同齡人的力量和身體素質，這正是轉生者身上普遍具有的現象。」
年輕的審訊員將手中的鋼筆杵在桌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穆茗，似乎想要將他切片研究。
「你內心渴望用暴力去解決問題，這正是受隱藏你在體內的惡魔因子的影響。強權至上，這就是惡魔的規則。」
「我……是惡魔？」
穆茗低垂著眼帘，低語著。
突然覺得莫名地諷刺，他可是和穆夕研約好了，要以斬殺世間惡魔為己任的。
到頭來，自己才是最應該接受審判的惡魔。
「也許你很難接受，但這就是事實。」
審訊員說著，將一份檢測報告拿了出來。
「你體內的魔力純度，達到了驚人的90%以上，即便是高等惡魔的純血種，能達到50%以上的，都極為罕見。這是絕不可能出現在人類身上的數據。」
「而且，還有一個最有力的證據。」
審訊員放下資料，雙手杵著下巴，看著穆茗的眼睛，很認真地說道：「你的光元素種，從未在人類身上出現過。」
「和你的光元素種處在同一個階級的，是古神種金烏的【曜日】。」
「種種跡象表明，你並非人類。」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審訊漫長得讓人心慌。
穆茗不想接受這個事實，他不屬於人類的事實。
如果他不是人類，那他一路走來，以人類的身份活著，是為了什麼？
那些審訊員彷彿都是一個個冰冷的機器，他們不會關心穆茗的心情如何。
只是麻木，又迫切地問著一個個自己感興趣的問題，和同事小聲地議論著。
他們的聲音壓的很低，卻難以抑制那份喜悅。
「這是國內首次成功捕獲的高等惡魔，而且還是純血!」
「他很可能是古神種!他的天賦已經說明了一切。」
「進行深度研究，也許能從他的意識深處，挖掘出我們一直想要獲取的信息。」
「古神，強大、美麗、又神秘的生物，他們被視作神明。」
「如今一個活著的神只就在我們的面前，古神的神秘面紗就要揭開了。」
他們的每一句話都像是狹長的鈍刀子，一點點地鋸在穆茗的身上。
「嘿嘿，不過這個古神長得還挺好看的，和史料上記載的樣子大相徑庭啊。」
「這個外貌，應該只是古神的擬態吧。古神具有非凡的智慧。它們能輕鬆地破解人類的基因碼，擬態出最完美的軀殼。」
「當它們顯出真姿，就會變成極端醜陋扭曲的怪物。」
帶著老花眼睛的研究人員仔細觀察著穆茗的臉，彷彿能看到那瓷白色的肌膚下，是不可名狀的黑暗。
「說到底，還是怪物啊。」
一名女性審訊員說著，似有些惋惜。
「我不是怪物……不是……」
逼仄壓抑的空間讓他近乎無法呼吸，冰冷的鐐銬磨得手腕腫痛，他們的聲音又是那麼地刺耳。
……
高一十班，晚自習時間。
「你說什麼？我弟弟是魔人？你他媽的說什麼？」
穆紫薰揪著方詩堯的衣領，面露慍色，揚起手準備打人。
一旁的方佳詩見狀，輕輕皺了皺眉，上前握住她的手腕。
「紫薰，你冷靜一點。」
「冷靜你媽呢？少他媽往我弟弟身上潑髒水，我弟弟不是惡魔!」
穆紫薰紅著眼，冷冷甩開方佳詩的手，推了方詩堯一把。
方詩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神情沮喪。
方佳詩連忙上前將他扶起。
「穆紫薰，請你保持安靜，現在是晚自習時間，班上還有很多同學……」
舒雨潔潤了潤嗓子，鼓起勇氣對著大小姐說道。
「滾!」
回答她的，只是一聲咆哮，像是發怒的獅子。
舒雨潔嚇了一跳，戰戰兢兢地不敢出聲。
方詩堯捂著胸口，感到陣陣煩悶。
穆紫薰推他的時候，迦樓羅之炎溢散出的火元素氣息侵入了他的體內。
「狩魔隊的人是那麼說的，和他交戰的惡魔也說過他將靈魂獻祭給了惡魔之類的話。」
「你再說一句？操你媽!」
穆紫薰怒火攻心，一巴掌甩在了方詩堯臉上。
方佳詩聞言，臉色陡變。
「你瘋了？是不是非要打人你才開心啊？你弟弟是人，我弟弟就不是了？」
少女護在方詩堯身前，紅了眼眶，聲音嘶啞，嬌小的身姿顯得有些單薄。
她從未忘記，她是姐姐。
莫雨嘯在一旁看著，有些難受。
她們三人是從初中開始，就一直相伴的好姐妹。
但是現在，這份友誼要破裂了。
「行了，有事等他回來了再說吧，別讓人看笑話了。」
阮伊兒拉了拉穆紫薰的袖子，小聲說道。
穆紫薰環視了一圈，對上她眼神的人都把頭低了下去，但有些人臉上依舊帶著抑制不住的笑意。
穆大小姐在班上的人緣並不怎麼好，以她那高傲的性子，能討人喜歡才是一件奇怪的事。
對男生們來說，看女孩子撕逼，其實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所以沒有人過來勸解，吃瓜群眾圍了一圈又一圈。
穆紫薰深吸了一口氣，淡淡地道：「我告訴你們，我家弟弟不是什麼惡魔!你們別亂嚼舌根，他是那麼善良，那麼溫柔的一個人。」
其實方詩堯說的是真是假，她心裡早就有了答案。
但是，她仍舊不想承認這一點，更不想讓別人知道。
「就算真有惡魔，那也是本小姐。」
「說話之前過點腦子，不該說的話別亂講，上次那兩個造謠的人就是前車之鑒。」
說完，她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方佳詩餘怒未消，有些不滿地看了穆紫薰一眼，拉著方詩堯的手離開了。
關心則亂，一聽到穆茗出了事，大小姐就無法保持冷靜了。
待到情緒冷靜下來，她又為剛剛的莽撞懊悔不已，下意識地去看方詩堯和方佳詩。
……
「我不是怪物……不是……」
回答他的，只有淡淡的譏笑聲和嘲弄。
「別在自欺欺人了!」
那些審訊員，似乎都在嘲笑他。
想想也是，那些負責審訊犯罪嫌疑人的公職人員，在擊潰犯罪嫌疑人心理防線，逼迫他們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的時候，必定會很有成就感吧。
「說夠了沒有？」
清冽的嗓音突然出現了變化，變得空靈迷幻。
審訊員們頓時一愣，紛紛看著他。
穆茗低垂著眼帘，俊秀的眉眼埋在白髮留下的陰影里。
「煩死了……真想……」
他微微仰起臉，碧瞳深處浮現出微小的赤色星辰。
恍惚之間，審訊員們彷彿看見他的眼眸變成了赤色。
但那抹赤光，只有短短的一瞬。
「宰了你們!」
惡魔低語著，那是誰也無法聽到的聲音。
突然之間，門打開了，一束光照了進來。
穆茗眸中的赤光漸漸隱匿。
照拂在臉上的光是如此明亮，以至於他險些無法睜開眼。
就像深埋在地下多年的蟬，久居黑暗之後重見陽光。
藍依站在門口，一襲純白的長裙，像是枝頭搖曳的梨花。
在他的身旁，是穿著中山裝，笑容和藹的藍玉。
除此之外，還有追隨著她的數十位家臣。
趙天恆看著她身旁笑眯眯的藍玉，瞳孔微縮，不免有些害怕。
「他怎麼會在這裡？不是和穆老頭一起在鎮守魔界裂縫嗎？」
這個老頭，是國內最強的水系魔法師。
王階，而且是高位王，國內明面是最強的幾人之一。
就連封伶，也得畢恭畢敬地叫他一聲老師。
趙天恆走上前，不卑不亢地道：「穆夫人，您此次前來是有什麼事么？」
「我來接我兒子回家的。」
藍依看著穆茗，溫柔一笑。
在穆茗面前，她永遠是那麼溫柔。
「媽媽……」
穆茗看著迎著光走來的藍依，眼神就像受了傷的柔軟的小動物。
「茗兒，沒事，有媽媽和外公在呢，沒有人敢拿你怎麼樣。」
藍依柔聲安慰著穆茗，不經意間浮現出久居高位者的威嚴。
今天，她站在這裡，是以一位母親的身份。
身為家長，看著自己家孩子受了欺負，總得去給他出頭吧？
「我們的審訊工作是完全按狩魔隊的規定執行的，還請您不要耽誤我們的工作。」
趙天恆眉頭緊鎖，心平氣和地道。
「我兒子要是少了一根頭髮，狩魔隊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藍依轉過臉來看著他，冷冷地道。
就算她當著這裡所有的人面殺了趙天恆，也沒有人敢拿她怎麼樣。
有藍玉在場，就連趙氏背後的議員趙墨也得忍著，還得覥著臉賠個不是。
「看來還是我太仁慈了啊，居然連我們穆氏的人都敢動。」
藍依話鋒一轉，掃了一圈屋子裡的人，審訊員和研究人員都下意識縮了縮脖子，不敢出聲。
藍依見狀，很是滿意，慢悠悠地繼續說道：「狩魔隊的人，看來有必要來一次大清洗了。」
「因為你們不僅無能，還很無知。」
「月霓是最為溫柔的元素種，只會降臨在心靈純凈的生靈身上。僅憑這一點，就足夠證明，我兒子不是惡魔，他不存在任何的威脅!」
「所以，現在立刻給我放人。」
「穆夫人……」
趙天恆欲言又止，但見到她身旁的藍玉收斂了笑意之後，二話不說，低眉順眼地走到了審訊室，解開了他手腕上的鐐銬。
此時，他這才驚愕地發現那雙鐐銬已經蔓延出了裂痕，隨時都會碎裂。
最詭異的是，那些裂痕是呈現出猩紅色的。
但是他來不及多想，畢竟藍依的脾氣不是很好。
「茗兒，他們有沒有對你怎麼樣？實話告訴我，我幫你出氣。」
藍依摸著穆茗的臉，抹了抹他的眼眶。
「媽媽，我們回家吧。」
穆茗一把抱住了藍依，輕輕地道。
「好，我們回家。」
藍依寵溺地摸著穆茗的頭髮，輕輕拍著他的背。
說完，她便帶著穆茗，光明正大地走上了一輛邁巴赫。
趙天恆和餘下的幾名審訊人員目送他們遠去，直到一行人走遠了才敢小聲議論。
回家的路上，是鍾伯在擔任司機。
穆茗黏在藍依身旁，像是剛出生的小貓抱著貓媽媽尋求著溫暖。
藍玉在車上忍不住打趣道：「小傢伙，看到外公連招呼都不打的？」
「外公!」
穆茗很是恭敬，像在他身上找到了院長爺爺的影子。
「哎!你是不知道哦，外公在外面很忙的，你媽突然給我打電話，說我趕緊回來一趟。」
「我說我好忙的，抽不開身。她說我不回來就不認我這個爸了，把我給氣得啊。」
藍玉說著，無奈地看了一眼女兒。
這個女兒的心智好像和外表一樣，永遠都只有十五六歲的樣子。
「外公，你不要生媽媽的氣好不好？是我的錯。」
穆茗看著藍玉，很是天真地道。
「茗兒，你別聽你外公亂講。媽說不認他只是開玩笑的呢，我這樣激了他好幾百次，也沒見他生氣。」
藍依捏了捏穆茗的臉，笑吟吟地道。
藍玉見這個孩子質樸純真，也是滿心歡喜。
「媽媽，狩魔隊的人說我是個怪物。」
穆茗依在藍依懷裡，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纖長的眼睫輕輕扇了扇。
「傻孩子，別聽他們瞎說。」
藍依抱緊了穆茗，眉宇間有些慍色。
「如果我真是怪物該怎麼辦呢？」
穆茗有些迷惘。
「傻孩子，你不是怪物，是折翼的天使。」
「天使？」
「對啊，我們家茗兒這麼善良這麼可愛，當然是小天使了。」
藍依捏了捏穆茗的臉，柔聲說道：「你背後不是有兩道傷疤嗎？那原本就是你的翅膀啊。」
「媽媽，你怎麼知道我背後有傷的？」
穆茗仰起臉看著她，有些不解。
「小傻瓜，當然是你兩個姐姐告訴我的啊。」
藍依捧著穆茗的臉，溫柔地道：「茗兒，你知道嗎？每一個天使來到凡間，都有自己的使命。」
「你就是這樣的天使，在經歷過一些磨難之後，你就會找到自己的翅膀。」
「如果你是惡魔，又怎麼會被月霓認可呢？月霓服從的，是守護秩序的聖者。」
「所以小天使，你要相信自己。」
藍依搓揉著穆茗的臉蛋，甜甜地笑著。
「再說了，就算你是怪物也沒關係啊。你還有紫薰和伊兒兩個怪物姐姐。我嘛，就當一個怪物媽媽好了。」
藍依皺了皺精巧的瓊鼻，伸出手指點了點穆茗的眉心，像是古靈精怪的小女巫。
穆茗聞言，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
其實有很多孩子，他們不在乎被其他人否定。
只要有爸爸媽媽願意肯定他們，就足夠了。
一個不被家長肯定的孩子，是不幸的。
藍依不想穆茗變成一個不幸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