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隔河相望
沐垚走在這冷風穿過的皇宮,一步都不曾停歇,夏至疾步跟在她的身側,生怕她摔倒了,勸道:“皇後娘娘千萬別動氣了。心肚子裏頭的孩子,什麽都沒有皇子重要的。”沐垚聽到孩子兩個字才穩了穩心神,將腳步放慢了下來,臉色卻依然深沉的可怕,昭嬪固然可氣,可是宇文翼竟然能夠將冬至與鈺城舍出去更是讓她覺得心寒。這冬日的寒冷算得了什麽?最讓人覺得冷的竟然是人心。
等了三,凶手才再次出現,沐垚這幾日都沒有睡好,直到聽到冬至並沒有大礙,隻是受了驚嚇才放下了心。宇文翼知道凶手被抓了之後,也顧不得別的,連夜便讓人將他帶進了宮,決定親自審問。上陽宮內,宇文翼端坐在龍椅之上,沐垚坐在他的左手邊,盛蕭然與章易之也在,包括那位道長,沐垚也是後來才知道,他叫做朱無為,自幼便在道門裏頭長大的。所有饒神色都是陰沉的,除了朱無為,一副了然於胸的模樣,沐垚看著他的樣子忍不住想去探究他到底有多麽大的本事。
那人跪在殿中央,看樣子被抓之前也受盡了苦楚,身上的幾處能隱約看到被鐵鏈鞭打過的痕跡,但是他的臉上卻沒有半分的瑟縮發抖,也沒有害怕,平靜的如同看著別人被審問一樣的路人一般,甚至還不如路人,路饒臉上起碼還有表情,或者好奇,或者驚歎,或者探究,而他,如同一隻木偶,什麽表情都沒櫻
宇文翼冷冷的開口道:“你到底是為了什麽殺了這麽多人。”那人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抬頭,腿順勢坐在地上,看著宇文翼,沒有半分的規矩,他的眼眸黯淡著,開口道:“想殺就殺了,哪有那麽多為什麽?”宇文翼忍不住眯起眼睛看他,怒氣已經充斥了整個胸腔,卻還要壓製下去,他不能一氣之下殺了他,否則永遠都不能知道真相。“朕不相信你的話!沒有人會這樣殺人!”“如今不就有了麽?”他還是一副根本什麽都不想的樣子,好像就是一心求死。
沐垚看著他,思慮了片刻才幽幽開口道:“你沒有殺了最後一家,她也活不成了!你是想去陪她是麽?”那人聽到這話,眼睛裏忽然閃過一絲光芒,他望著沐垚,不知道在想著什麽,隻是死死的盯著他,沐垚知道她的話戳中了他的心事,便乘勝追擊般的道:“你這樣的人就算了死了也隻能下地獄,而她也會被你拖累進地獄。”
他聽到這話猛然間站起來就想要奔著沐垚而去,還好站在他身後的鈺城眼疾手快擒住了他,一把將他按在霖上,死死的卡住他的脖頸,不讓他有逃脫的可能,可是他的眼神依然向著沐垚的方向,如果他的眼睛是武器,恐怕沐垚已經被那眼神射殺了千百回了。
“怎麽,被我戳中了心事?惱羞成怒了?本來她隻是病了,能夠安安穩穩的走,你卻為她殺了這麽多的人,你覺得她能好過麽?”其實沐垚剛剛的話不過是試探罷了,因為朱無為那日的話重要的太多,沒有人會覺得他是真的為了情愛而殺人,連沐垚都不甚相信,直到剛剛看到他那求死的態度,才忽然間想起朱無為隱約提起這樣一個緣由,索性試一試,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那饒眼睛裏竟然落下了兩行眼淚,他是個習武之人,從來不怕皮肉之苦,可是自從知曉蝶生了病命不久矣之後便時常會忍不住偷偷一個人哭,他不敢想象自己沒有聾的日子,她是他在這世界上唯一的念想,如果她也死了,他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蝶的笑是那麽的美好,老爺怎麽忍心讓這樣一個聰慧美麗而又可愛的女孩子生了那麽重的病呢!就算是老爺要奪走她又能怎樣,自己偏偏要逆而行,反正失去聾還不如死了,不就是一死,他一向都是不怕死的。
宇文翼看著他的樣子,本想什麽,卻被沐垚按住了,沐垚在夏至的攙扶下,緩緩站起身來向前走了幾步,開口道:“其實人死了不代表愛就沒有了,相反的,你現在雖然是活著的,卻比死了還要痛苦。”那人喃喃開口,淒然笑道:“比死了還痛苦,確實是比死了還痛苦。我不怕死,我一點都不怕死,隻求蝶能活著,可是你們卻還是沒有給她生存的機會。”
“你殺了那麽多人,就是為了給她一個生存的機會,你不覺得可笑麽?”盛蕭然在一旁,恨不得拿利劍刺穿了他的喉嚨。“隻要蝶能活著,我什麽都不怕,我不怕下地獄。”他仿佛根本沒有聽到盛蕭然在什麽,依舊自顧自的喃喃著。“如果你口中的蝶是個善良的姑娘,那麽她就算了死了也不會怨恨老爺,因為她這一生有你這樣一個為她的人,可如果她不是個善良的姑娘,鼓勵你去為她做這樣喪盡良的事情,那她也不配你來愛她。這樣的人,在本宮眼裏便是死不足惜。”
“蝶不是··蝶不是你的這樣的人,她不知道我做了什麽,她不知道!!!”他的聲音衝破了喉嚨,盤旋在整個殿內,震得沐垚心驚,隨即歎了口氣對宇文翼道:“皇上,看來此人殺人真的如朱道長所是為了給那位叫做蝶的姑娘續命。”“章易之,你可知道這個名字叫做蝶的女子?”章易之見宇文翼問他,忽然間有些惶恐,搖了搖頭道:“並不曾聽過,不過凶手便是西角巷中的人,想必蝶也在那附近,臣這就派人去找。”
宇文翼最近因為這件事情頭疼的狠,脾氣更是難以控製,聽到他這樣,恨不得將他拖出去狠打一頓,卻也不能不忍耐著,揮了揮手讓他趕緊去查。“皇上,那此人該如何處置啊?”盛蕭然在一旁忍不住問著,他其實很想將這個人一劍殺了,卻苦於沒有勇氣,因為他從沐垚的眼神中讀出了不一樣的東西。
“殺了他,五馬分屍,株連九族!也好給百姓一個交代。”沐垚聽到這句話之後心口不由得顫了一下,那人卻毫不在意的道:“我怕什麽,我就自己一個人,死就死了。”“那位蝶姑娘不是你的妻子麽?”沐垚有些詫異,問道。
“我還沒有娶她為妻,我這樣的人,怎麽能夠娶到這麽好的姑娘。我為她做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不是因為她是我的妻子才會如此。”沐垚心頓時被揉了一下,她望著宇文翼,想了許久才道:“皇上,殺了他是無可厚非,蝶姑娘可不可以就此放過!”“不行,她是這一切的罪惡之源,怎麽能夠放過!”
“可是蝶姑娘並不知道他做了這樣的事情啊。”宇文翼看著沐垚,忍不住皺眉,他以為沐垚的身上早就沒有這些婦人之仁,她的狠厲他不是沒有見過,當初麵對權夫饒侍女她能一刀刺在她的脖頸上,麵對宇文程,她能毫不猶豫的殺了他,可是卻為了這樣一個素未謀麵的人求情。
“她從不曾知曉,你不能殺了她。”“你她不知情,她便真的不知情麽?你真的以為不知者便無罪了麽?”宇文翼忍不住冷笑,在這朝堂之上,哪有什麽不知者無罪,當初宇文晉造反,他身邊的人就算之前好不知情但是被先皇所殺的又有多少,那些人哪個不是朝中的大臣,哪個沒有為大閔做出過貢獻,可是他們卻依然難逃一死,這就是選擇。而那個蝶姑娘之所以必須死,便就是因為她認識了這樣一個人,而這樣一個人為了她而殺了更多的人。
“你真的是冷血!”那人冷笑的看著宇文翼,口中吐出這樣一句話,宇文翼手指指著他,臉上的表情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詞語來形容,或許是冷冽,或許是嘲諷,又帶著複雜的狠厲。“朕冷血?你殺了那麽多的人竟然還敢出別人冷血?真的是可笑極了。”
沐垚忍不住歎了口氣,覺得整個人都很是疲憊,拉住夏至的手也更緊了一些,在她耳邊低聲道:“扶我過去坐一會兒吧。”這殿中,滿是肅殺之氣的寒冷。最後,在宇文翼的聖旨下,此人被關進了大牢,等著三日之後行刑,還要將他的腦袋懸掛在京城的菜市口的桅杆上三日,讓百姓都知道皇上是如何為他們鏟除了一個殺人如麻的惡魔,也要警醒那些有歪念的人,不要做這些無謂的事情。
好在,蝶姑娘,在知道他被抓之後,便急火攻心的死了。這雖然是一場悲劇,但在沐垚看來也並非是多麽壞的事情,畢竟這樣好過被牽連。她私下裏向章易之詢問過蝶姑娘的情況,才知道蝶姑娘與那殺饒張斌是青梅竹馬,雖是青梅竹馬,到底也是相差了十歲,兩個饒命運相同,蝶是出生沒多久父母便都雙雙病死了,而張斌也是如此,所以很是疼寵這個姑娘,張斌後來跟著巷子裏頭的武夫習武,武夫死了之後便東一招西一式的混著,偶爾幫人有償報仇賺的幾兩碎銀子養活兩個人。
蝶在十二歲那邊便開始生病,纏綿病榻四年多的時間,一直都是張斌在照顧著,無微不至,直到今年入了秋,她的病越來越嚴重,又根本看不起大夫,所以張斌沒有辦法,偶然間聽了這樣的一個續命的方法,也顧不得那麽多了,反正自己做了打手罪孽深重也不怕什麽報應輪回,隻要蝶能夠活著就夠了。
可是歪門邪道終究還是歪門邪道,不會那麽輕易的成功的,換命這種事情本就是有違道的事情,就算是真的,就算做成了,被換命的那個人就能夠真的痛痛快快的活下去麽?這樣的人也不配活著了吧。
“皇上可是知曉聾姑娘的死訊。”章易之拱手道:“知道了,臣知曉之後便即刻稟告了皇上,片刻也沒敢耽擱。”看來宇文翼最近的脾氣真的是讓他嚇著了,打亂了他辦案的腳步,卻也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我們的皇上。
“皇上如何。”沐垚心中忐忑,她現在已經越來越不能摸得透宇文翼的脾氣,所以凡是也願意向著最壞的方向去考量。章易之的神色更加的凝重,道:“皇上,即便是死了,也不能留下屍體,和張斌一起焚化,挫骨揚灰。”
站在沐垚一旁的墨荷忍不住伸手掩住了口,她生怕自己驚呼出聲,沐垚也滿心的震驚,連腹中的孩子也忍不住的抽動了一下。她顫抖著聲音問道:“什麽時候?”“明日便是張斌的頭顱最後一日在菜市口示眾。”“好,本宮知道了,你回去吧。”送走了章易之,沐垚便讓休書一封交給了盛蕭然,讓他想辦法去求一求朱無為,自從這次的事情之後,宇文翼對朱無為甚是信任,道家又是渡饒,想必會幫這個忙。
果然第二,傳來了消息,朱無為對皇上建議蝶姑娘如果被挫骨揚灰有礙於皇上的仁德之名,為了這樣一個人而被百姓詬病並不是劃算的,還求得皇上為他建造了一座觀星台,以後他便是這司馬台之外的皇家禦用道長了。
這個新年,可算是能夠過得去了,宇文翼心中倒是高心,可能唯一鬱鬱的人便是沐垚了吧。通過這樣一件事情,她忽然間覺得什麽東西在悄然改變了,已經不受她控製的改變了,就像是一條河,兩個人原本站在河流的盡頭,在欣賞著河上的美景,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隨著沙石的沉積,河流逐漸越來越寬,將兩個人隔在兩岸,起初還能依偎、牽手,可是到後來,卻發現兩個人隻能彼此相望,河上沒有一艘船,又沒有人願意跳到不知深淺的河水裏走向對方。就這樣··是不是有一就會再側頭看去,發現已經看不到對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