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夢裏不見煙消散
夜，又席卷而來，帶著肅穆的黑色和無盡的哀涼。
昔王府的夕雲殿裏，燈徹夜長明，驅趕著黑暗的淒寒，卻暖不醒那睡夢中的人。淚，無聲地流著，就似她的喘息一般，雖然沒有停止，卻微弱的僅有絲絲縷縷。
她的悲傷同她一樣，活著。
她已經躺在床上睡了三三夜，夢中常喚他的名字——離洛。
淚，從她的眼角滑落下來，浸濕了帛枕，好似遺落人間的魅影，飄蕩著，卻無論如何都奔不進黃泉。
一個身著灰白色繡衣，長發束起的女子替她換了一個幹淨的帛枕，拿著繡帊，心翼翼地擦幹她眼角的淚。可不過片刻，那淚便似江南的煙雨又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那灰白色衣衫的女子輕歎一聲，拿著濕聊帛枕出去了。
行至門口見一身配寶劍的男子，那人問道：“還沒醒嗎？”
“不僅沒醒，還一直在流淚。這幾日已經數不清哭濕多少帛枕了。”到這裏，那女子也不禁憂愁起來。
“要不我再去請太醫看看？”那男子問道。
“太醫王妃憂傷過渡，是自己不想醒來。隻怕你去請了也無甚用處。”
那女子心有顧忌：“況且太醫晌午剛走，此時黃昏你又去請，怕是會驚動皇上跟皇後。王爺不在，我們做事還是要心些。”
著又不免傷心一陣：“我瞧著王妃如此模樣，都忍不住心疼。若是……”著又禁不住長長歎了一氣。
這是第四日了。
他離開的第四日，也是她昏睡的第四日。
她想同他一起睡去，沒有時辰，就那樣一直的睡。可她睡得並不滿足，她的夢裏隻有傷心，莫名的傷心，好似秋日的流水，望著望著便想哭；又像冬日凜冽的風，吹疼了眼，淚便留了下來；又似夏日纏綿的雨，淋著淋著便分不清淚和雨了。
她的夢裏盡是惆悵，惆悵的窺不見他一點蹤跡，哪怕是那日倒在血海裏讓撕心裂肺的他，又或是白衣飄然的那抹背影，再或者僅是一抔黃土前寂寥而空洞的字……然而什麽也沒櫻
他離開了，攜風帶雨，連帶著他的腳印、他的氣息、他的回憶一同走了，竟連她夢中的他也帶走了。
他走的好決絕，除了留給她傷心，什麽也沒留下。他可是喝了孟婆湯了？前塵往事空消散，來生後世莫不見？可他明明了來生見，勿相忘啊！許是因為見不著他，她才一直的哭，那淚好似流不完一般。
……
可夢裏，她又找不見他。
終於，她醒了。
她緩緩睜開眼，眼角沁著滑落的淚珠。她看著眼前陌生的房梁、陌生的床帳、陌生的人……這裏沒有一樣是她熟悉的。
但不過片刻，她便想起了這裏應該是昔王府。她應該起來，然後去見一下昔王爺。可她睡得太久了，此時隻覺頭昏腦漲，全身沒了一絲力氣。
守在她身旁的那個身著灰白色衣衫的侍女見她醒來，竟喜極而泣，叫道：“王妃醒來了。快！快去讓飛揚叫禦醫。”她扶著王妃坐了起來。
“這裏是昔王府？”她確認道。
那個侍女點零頭道：“回王妃的話，這裏是昔王府。我是您的貼身婢女，名喚火無煙。”
“無煙。”她笑道：“叫我溪兒吧。”從這一刻起，她不需要偽裝了，她就是她。
“我，睡了多久了？”
侍女回話道：“王妃，您已經睡了整三日了。”
“三日。”溪兒喃喃重複，隨即忙問道：“那琉璃公子的屍身現在何處？”
溪兒見無煙手上的動作僵了一下，以為她不識琉璃公子，又道：“就是昔王爺帶回來的那個身穿白衣，瀟灑俊逸的男子。”
無煙細聲慢語，生怕刺激到了王妃，緩緩道：“從劍龍閣離開後，便被他的貼身護衛木晚風帶回去了，因王妃一直昏睡，可死者為大，入土為安。我們也不好強行扣留，便放他們回去了。”
溪兒一直點著頭，連聲道：“對，要入土為安。對，人死了是要入土的。如果不入土，他的魂魄便會留在人世，就不能轉世為人了。”著這淚又吧嗒吧嗒地落了下來。
土飛揚進來剛欲稟報禦醫到了，便被無煙的眼色給製止住，悄悄退了出去。估摸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無煙見她心緒平穩了些，方讓飛揚帶著禦醫進來。
隔著簾幕她伸出自己的手，腕上搭著無煙放的繡帊。那禦醫診了不過片刻，便躬身徒一旁，回話道：“王妃的身子已無大礙，隻是之前受零輕微的內傷，近日情緒波動又比較大，動了胎氣，還需服幾日養神安胎的藥調養調養。”
睡了三日，溪兒的腦子本就如同漿糊一般，剛剛又不免傷心一陣，此時聽那太醫道“動了胎氣”心中百感交集、悲喜交融，愣是唬了一跳，這腦子也瞬間被嚇醒了：“你什麽？胎氣？”
她不敢相信地問道：“你是……我有身孕了？”
“王妃已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了。”太醫回道。
“一個多月就能診出來嗎？”溪兒心裏有些慌亂和懷疑：“會不會是診錯了？”
“回王妃的話，老臣行醫三十載有餘，這是看家的本事，斷然不會診錯的。”太醫篤定道。
溪兒癱坐在床上，她的腦中一片空白。
床前的帷幕也被無煙拉開了，太醫不知何時也退了出去。
她雙眸垂下，淚從她合著的眼裏簌簌而下，同她夢裏一樣的惹人疼。隻是這次她嘴角含著久違的笑意，好似夜來風雨時的紅泥火爐，春江水暖後抽芽的新柳，藏著溫暖與希望。
可沒一會兒，她臉上的神色就變了，帶著一絲驚恐、一點彷徨。她有了他的孩子，可如今這下可還容得下她，容得下她與他的孩子嗎？
那日一戰，她便是與整個武林為敵，若非昔王爺及時趕到，隻怕還不等自己殉情便已被千刀萬剮了。
如今這下，隻怕除了昔王府沒人能護得了自己與孩子的周全了。想到這裏，她不禁頭疼欲裂，思前想後她決定見一見昔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