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眾矢之的
夜九笙在散著墨發被推入朝堂內殿之前，尚還在想著臨行前閔若黎倉皇瑟縮著像隻鵪鶉似的小小身影，嘴角又不由地勾起幾分笑意。
原來她竟然這麽怕自己，倘若她真是個刺客，這般膽小怕事，未免也太不合格了一些。
這般想著，他的麵色竟然難得的有些溫和。
但當下一刻秉禮太監高聲報上一句“攝政王覲見”之時，他又瞬間斂去了麵上神色，麵沉如水地被推了進去。
夜九笙先前在房中耽擱得久了，後來路上又不緊不慢，因而到最後還是遲了半刻早朝。
殿中朝臣早已麵容沉肅地靜立兩側，見他長發未束安然若素地進場之時，麵上神情巨變，忍不住麵麵相覷起來。
朝中禮製嚴謹，哪裏容得了形容不整之人進來，這攝政王平日裏就行事乖張，性情詭譎，如今竟就這麽堂而皇之地散發而入，豈不是要亂了天家儀度。
一眾朝臣尚在暗自腹誹之時，平日裏最是克己複禮的言官早便忍無可忍地拔足站了出來，甫一站定便高聲呈秉己見：“陛下，攝政王雖身份尊貴，但朝堂禮數卻不可不遵，王爺此番散發上朝，實乃大不敬行徑。望陛下略行懲戒，以振朝綱。”
這言官是出了名的迂腐性子，眼見龍椅之上的帝王神色為難，語畢竟直直地跪了下去，腰身挺得板直，一副以身相脅的模樣。
朝堂氛圍瞬間便焦灼起來，餘下朝臣紛紛向夜九笙斜眼瞧去，卻見他麵色如常，巋然不動，似乎全然將方才言官的話語當作了耳旁風。
見他一連犯了遲早朝和亂形容兩大罪狀，卻毫無愧悔之意，那言官氣不打一處來，怒目圓睜，張了張口還要再諫。
在他身後的禮部尚書卻突然上前一步截過了話頭，他的脾氣顯然要比那言官好上許多，橫肉堆積的臉上擠出了幾分意味深長的笑意，語氣卻是客客氣氣的：“陛下，恕臣直言，攝政王殿下如今此番狀貌固然是悖禮，但是懇請陛下顧念當日王爺為了救您落下腿疾一事，多加體恤，赦免他的的失禮吧。”
這一番話說的滴水不漏，好似是真心為了對方在做打算一般，但是在場明眼人都知道，在攝政王麵前公然提及腿疾一事可是大忌，先前便有把不住嘴的多事之人到王府門前胡言亂語，結果話才剛出口半句，就被亂棍打去了半條命，自此夜九笙“羅刹”的惡名便傳了出來。
此番禮部尚書這陰陽怪氣的一頓刺，無異於火上澆油，不必想也知道一會兒的朝堂會是怎麽焦灼的模樣。
但是令眾人失算的是，今日的夜九笙卻好似改了性子，並未如想象之中勃然大怒，反而還淡淡笑了一聲。在其他人活見鬼的視線中，他施施然開口道：“陛下，微臣今日之所以散發上朝，其實是為了表示對陛下和娘娘賞賜的感激之情——”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
方才怒目的言官第一個反應過來，毫不客氣職責道：“荒唐，哪裏有形容不整地向陛下和娘娘謝禮的道理，王爺分明是知錯不改，卻仍想著詭辯，簡直是執迷不悟！！”
幾個侍郎連連稱是，群起反駁道：“朝堂之上豈容胡言亂語。”
夜九笙瞬間便成了眾矢之的，神情卻依舊未有大變，好整以暇地盡數屏退了道道充滿惡意和怒意的目光，他繼續方才未竟之言：“今日侍奉微臣的侍女，正是太後親自相贈，豈能說是胡言亂語——”
他停頓了一瞬，一雙深沉的眼似有若無掠過高位上的皇上和太後。
這下，不僅一眾朝臣驟然失聲，龍椅上的皇上和簾帳後的太後也相繼麵色一變，下一刻兩相視線交接，其中驚愕不言而喻。
莫非是送入王府的那名侍女任務敗露了？二人眼下想的是同一樁事，一眼就能望到對方眼底同樣的狐疑。
正當二人舉棋不定，摸不清眼前人心思時，夜九笙卻好似欣賞夠了殿中持續已久的尬尷氣氛，低低笑了一聲打破岑寂。
“還得多謝陛下和太後娘娘，這般知曉微臣的喜好，送來的侍女也十分和微臣心意，隻是有一點美中不足，這侍女手腳有些不大利索，今日晨間竟然連個發都束不好，還平白耽誤了上朝的時間，因而微臣索性散發而來，正好也能借此謝過陛下和娘娘的恩典。”
這一番話說得有些曖昧，一眾朝臣誰也沒想到堂堂攝政王作出如此荒唐行徑，竟然隻是為了一個房中手拙的侍女？這般冷心寡情的人物，難道真的會受兒女私情所擾？
這下連最為牙尖嘴利的言官都啞然息聲，瞪大了眼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最後還是皇上突然開口不尷不尬地讚了一聲“璟王真性情”，才將早會草草收了場，不至於落得個鴉雀無聲如坐針氈的下場。
早會剛結束，朝堂上發生的這出鬧劇便如長了對翅膀一般一刻不歇地傳了出去，不多時便傳得京城之中人盡皆知。
城中誰人不知攝政王不近女色，驟然聽聞他竟為了房中侍女散發入朝堂的流言之後，頓時紛紛對這位傳聞中的惑人侍女好奇了起來。
王府之外尚且如此，更遑論府內。夜九笙的轎攆還未回府之時，消息一早在府裏傳了個遍。
下人們頓時又多了一個巨大的談資，紮著堆地七嘴八舌議論起來。
柳側妃更是氣得摔爛了房內的琉璃花瓶，尖銳的叫罵聲險些掀翻了半座府邸。
閔若黎呆呆坐在房中，麵對天降橫禍，想要吐槽卻又無從吐起，憋悶得險些原地坐成了一座石雕。
偏偏小丫鬟興奮得緊，上躥下跳了好一會，學著外頭人的議論笑著道：“姑娘！！這回你不隻是王府的大紅人了，你還成了整個京城的大紅人！！”
閔若黎扶額深深歎了口氣，心中無限蒼涼：這哪是大紅人，這分明是眾矢之的，夜九笙這是活生生把她變成了一個靶子，這下，她意外身亡的幾率又高了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