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為我束發
攝政王府的主人親自下令，下人們豈敢有怠慢的道理。
立馬便支出了府中頂好的補品，一日三餐地往閔若黎枕邊送。
可憐閔若黎心神還未穩住，就被一日一頓的老參湯補得大回了血，臥床第四日第四日便頭昏腦脹地支楞起身子連連擺手。
在小丫鬟殷切又帶著些譴責的視線中，無可奈何地說了句：“不必再用這些了！我已然大好了！！”
丫鬟見她麵色確實恢複了先前的紅潤光澤，將信將疑地退了下去。
閔若黎鬆了好大一口氣，錘了錘一連躺了多日有些僵硬的腿腳，想要下床走動走動活動活動筋骨。
臥床這些日子以來，半夢半醒間，她想了不少東西，如今深陷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王府之中，逃一時半會是逃不出去了，思來想去也隻有繼續委曲求全這一條路可走，再祈禱著活得長久些，即便是死，也得死得體麵一些。
閔若黎苦笑著搖頭，抬頭卻得見方才匆匆離開的小丫鬟折返了回來，動作利索地抄起屏風上垂著的衣裙，下一刻就捧到了她的手中：“姑娘既是大好了，這便快些趕到王爺房中為他晨起梳洗吧!”
“啊？”夜九笙下令之時閔若黎已然陷入昏迷，因而聽到這話一頭霧水。
小丫鬟卻已二話不說的為她係好了中，口中還不住催促著：“姑娘可快些吧，瞅這天色王爺應當才剛起，姑娘現在去正好來得及——”
於是迷迷糊糊間，閔若黎敲開了夜九笙房間的大門，跨進門的那一瞬，正好對上剛剛坐上輪椅尚未開始梳整的夜九笙的眼，瞬時心下一悸，飛快低下了頭，方才還有些如在夢中的恍惚感瞬間被衝到了九霄雲外。
夜九笙的眸色比常人要淺上幾分，在晨光微熹下卻不顯得剔透，反而孕納了點點光暈，越發惑人心神，像極了荒野中迎著朝陽弓背蓄勢的獨狼，隻消一個眼神就能令人忘卻外物。
閔若黎不敢直視這雙眼睛，因為隻要一對上，她的腦海中就會不由自主地浮現那日黃昏下一語定殺伐的冰冷側臉，不近人情卻又究極嗜血。
為了壓下心口又要開始作祟的恐懼感，閔若黎飛快地問了聲安，繃著小臉走進了一旁隨侍的行列之中，而後垂下腦袋，作眼觀鼻鼻觀心狀默默不語。
原本她是想要混水摸魚逃過一關，畢竟這裏這一屋子的內侍，挑出哪個來前去侍奉想必都是樂意之至。
然而天不遂她願，夜九笙好似窺頗了她心中的祈禱，冷笑一聲揮退了自作主張要為他更衣的小廝，而後沉聲道：“都給我出去！”
閔若黎隻當他是突然不悅，聞言貓著腰就要混在人群中離開，誰知背後一雙便在此時牢牢鎖定：“閔若黎，你留下。”
“嘶——”她不由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僵硬地回轉身，恰好望進一雙似笑非笑的眼。
夜九笙眼下隻著一身玄色裏衣，一頭墨發尚未束起，難得慵懶地自肩頭掛落，幾縷發絲甚至還自眉梢拂過，無端減了幾分眉眼的淩厲，給整副冠玉似無情的麵孔罩了層似有若無的溫柔。
“替我更衣。”望著對方眼中的愕然，夜九笙隻是不鹹不淡地微收下頜，偏過頭指了指一旁托盤上繡滿了金絲細線的朝服。
閔若黎如今滿心懼意，兩股戰戰，幾欲先走，哪裏還辨認得出眼前人此時罕見的溫柔。
一邊默念著“保命要緊，保命要緊”，閔若黎深吸了好大一口氣，才哆嗦著手捧起了托盤上分量不輕的朝服，踉蹌著將最外頭那間罩衫抖落開。
可憐她一個現代人，平時最複雜的衣裳也隻是多了幾個難解的中式盤扣，哪裏見著過這般層層疊疊形製特殊的華麗衣物。
硬著頭皮小心翼翼地為夜九笙穿好了罩衫，這才算是第一步。閔若黎回轉身眯著眼睛辨了許久，才認出了這是束帶，那是腰封，拎在手中之時又開始心裏打戰，這她是真的半點都不會了！
但是背後有虎狼環伺，容不得她叫屈。於是她隻得咬咬牙，先將束帶握起，回轉身麵向夜九笙深深吸了一口氣。
夜九笙雖然因腿疾不良於行，但是身材頎長，肌理勻稱，數年來的戎馬生涯給他的骨血中匯入了不容忽視的力度。
束帶需環過腰間再到前頭係結，因此閔若黎需得雙手環抱著對方勁瘦的腰身，才能將完成這個艱難的動作。
眼見夜九笙又視若無睹地全然沒有配合的意思，閔若黎隻得盡量伸長了手，小心翼翼俯身向前將束帶繞過他的後腰，脖子則是倔強地梗著，艱難地與對方的胸膛保持著一拳之遙。
孰料身前之人卻突然湊近了些許，隻是很小的弧度，閔若黎便感覺到了一陣細微的氣流擦過了她額前的碎發。
那是夜九笙的呼吸。
她的心髒猛地“咯噔”了一下，熟悉的恐懼眨眼間就要卷土重來。她像被針紮了一般，突然加快了速度，囫圇間總算差強人意地穿好了夜九笙的朝服。
剛寬下心想要抹去額前冷汗，卻又想起還得束發，麵色不由又蒼白了些許。
夜九笙的墨發如緞，隱約還透著房內暗香的氣息。閔若黎捧著很有分量的白玉冠，陷入了更大的困境——她壓根不會替男子束發。
無奈之下，隻好一遍遍拿著烏木梳上下梳理，一顆心卻早已七上八下。
突然一個聲音打破岑寂：“你若是再不動手，便要誤了上朝的時間了。”
閔若黎冷不丁被嚇得一哆嗦，另一隻手上的白玉冠隨著她的動作“當啷”墜地，瞬間碎成了三瓣。
完了完了，闖大禍了！！閔若黎隻覺末日將近，心都快跳了出來，偏偏此時夜九笙還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這聲笑如同催命符，瞬間將她的三魂七魄也一道打散了。
真完了，得再去投次胎了——閔若黎無望地合了合眼，心中是一片哀戚。
“在本王下朝之前，學會束發。”然而下一刻，迎接她的卻不是“拖出去亂棍打死”的死命令，而是一句雲淡風輕的隨口吩咐。
在閔若黎死裏逃生的愕然視線中，夜九笙的輪椅不慌不忙地逐漸走遠，隻留下了一個捉摸不透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