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殿下的披風
他這樣的打趣的話,一下就令尚在發呆中的仲英清醒過來。
“你竟聽到了我剛剛自言自語的話?”
“不然呢?芙兒以為本王會讀心術不成?”
“怎麽可能聽得到,我剛說話的聲音可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南柯一夢,仲英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的話語中竟帶著濃濃的軟糯,與趙煜之間也隻用了‘你’‘我’相稱。
回退一步,她即刻響脆的說道:“對不起,殿下,仲英方才失禮了,仲英這就去為您取來。”
話音方落,她轉身欲往趙煜的寢室而去。
“其實,本王倒是更喜歡你如方才那樣同我說話的樣子……”
仲英聞此,怔怔的停住腳,轉身注視著他“殿下?”
“芙兒,在天門山上……”趙煜欲言又止,終是沒將他心中此時的話全部傾述出來。
【芙兒,多年籌謀,數次遇險,我從未想過會遇見一個你這樣如此令我掛心的女子。
彼時,是我心中踟躕,所以對你出言冰冷無情,如今,我看清了自己的心。
見到你時,它會變暖,這是遇到任何其他人都沒有的感受,所以,我要給自己一個機會,縱然未來定會有無數艱辛,我都會傾盡全力,無怨無悔。】
他淡笑一下,起身,將方才一直在琴桌下放著的紫色錦竹披風拿到身前。
慢步來到仲英身邊,雙手緩緩越過仲英的肩膀為她輕輕披上。
當他慢慢的為她係頸前的帶子時,雖是隔著衣衫,仲英卻是依然能感覺到他指端的微涼與輕顫。
一個平日被眾人尊寵的天之驕子,竟會親自為她做這等事,若是被她拒絕,會是何等的難堪。
仲英本不是那尋常閨閣中矯揉造作的小女兒,巾幗女將,麵對趙煜這樣的行為,她的心中是歡喜的,所以她便循著自己的心意,穩穩的站在那,杏眸透著絲絲甜暖,滿目盛著縷縷深情,那般定定地凝望著他。
就在這一刻,他們二人的心中皆是一陣電流閃過,周身微顫。
須臾,一個麵上溫潤,常年寒情的眸子裏盡是深情;一個麵上紅潤,方才割舍了幾日的心動複又蘇醒。
本是濃情蜜意的大好氛圍,眉眼彎彎的趙煜突然神情一冷,他不著痕跡的朝著湖心亭後麵的圍牆看了一眼,遂又低下頭,望著還愣在原地的仲英。
溫柔的說:“本王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夜深了,芙兒也早些休息吧……”
“哦,好。”仲英默默的點頭。
他從她身前緩緩而過,留在仲英眼中的背影,輕盈的像是一個墜入凡塵的神仙。
仲英披著那披風,意識交錯的漫步回到她的庭院裏,心中歎了口氣,終是感覺周身的力氣都瞬間消失了一般。
回到檀香閣,仲英做在軟塌上,手中攬著趙煜為她所係上的那錦竹披風。
暗夜中,她思緒微動,並未看清它的樣子,如今屋內燭火通明,她才看清它的樣子。
通體深紫色的真絲質地,清秀的淡白玉色錦竹深印在紫色底料裏,那錦竹的莖葉栩栩如生,整體看上去隻披風的主衣部分一片生機盎然。
這些看似是由技藝高超的繡娘在紫色披風上後繡的花紋,如果認真考究下來,實則是花紋與披風主衣同步而成。
仲英想著這便是乳母曾說的那‘緙絲’技藝,如此手法,在大宋境內,專供帝皇家身份最尊貴的人穿著。
這不是她此生見過的第一件如此名貴的披風。
想起多年前的深秋時節,她尚是年少之時,白日裏著了一身男裝跑出京都城去遊玩,因為貪玩誤時,歸去時城中已經宵禁,她冒著寒風凜冽,隻著單衣夜臥城門之外,與那些無家可歸的眾乞兒為伍。
深夜時分,竟從城門中忽出一頂軟轎,那軟轎停在他們這些露宿之人不遠處。
轎中之人竟吩咐了小廝過去,賜予那些乞兒數盤吃食、銀兩。
那些乞兒將吃食和銀兩都分了,唯獨她一人沒有上前同他們爭搶,隻是抱著臂膀蹲在一旁,瑟瑟發抖。
就在那軟轎被抬出去數步之遠後,複又停下,那小廝轉回去將一件白銀絲墨軟紋披風放在了她的麵前。
她看著那披風,道了聲謝,便不客氣的披在身上。
那時她可真是太冷了,一件那般暖和的披風對於一個在深秋的寒夜中,被凍了幾個時辰的十歲少女而言真是雪中送炭,霎時間暖入她的心間。
仲英知那時夜已深,轎中之人定不是做給他人看的,一切所為,皆從於心。
助人而去,並未留下他的姓名與任何的訴求,即是不求回報的,安知一街邊乞兒會識得他披風袖口內的刺字——煦。
她當時想的是,能在宵禁後還能自由出入城門之人,想來應是身份非凡,在京都城中應是不難找到,所以她第二日將那披風帶回了仲府,她一心想找到那位貴人,報答他當日的贈衣之恩,卻一直尋而未果。
後來,她想起乳娘原是出身蘇杭刺繡世家,後嫁入京都,才入了仲府。她便將那披風拿到乳娘麵前,請乳娘幫忙辨認。
乳娘仔細辨別一番,終確認那披風的織錦之法為皇家內院的‘緙絲’手法,緙絲和普通的服裝加工不同,既不是在布上麵印花,也不是在上麵刺繡。
而是直接在織布過程中把圖案織上去,工藝可謂非常複雜,耗時久遠,所以每年能成的錦服數量極少,成衣專供皇家內院。
乳娘還說也不是所有皇家人都能有資格穿,隻有皇家尊貴之人才有機會獲賜,尋常貴族斷不會擁有那樣的衣衫。
仲英本想著那寒夜中對她施以援手的貴人會是將門貴族,卻不想竟是皇家中人。皇家中人,夙夜微服素轎出城,定是有些秘密之事不想被常人得知,仲英怕自己的好心報恩若是過於張揚,再為那恩人招去禍事,便將此事放在心中,一直未再提起。
如今,望著眼前這華貴的披風,她不禁想起那一直被她藏在心底的秘密,仲英暗自感歎,今生許是都不會知道那位貴人到底是誰了……
歎了口氣,仲英收了收心神,輕柔的將手中披風慢慢疊起,在收起袖口之時,赫然一個銘刻於心的‘煦’字躍入眼簾。
仲英突然怔住,心中暗道,難不成自己心中惦念了多年的贈衣之人,卻不想竟就是他麽?
仲英見此,一改方才的迷茫之色,捧著那披風做到紅木雕桌上,接著燭光認真的端詳起那衣袖上的‘煦’字來。
【殿下名諱煜,為何他的披風上刺的卻是‘煦’?那夜轎中之人真的是他麽?】
月未盡,夜無聲,這位終日混在一眾熱血男兒堆中的少將軍,這一晚想是真的要丟了心,失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