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永遠護你(五)
這不夜城裏,戰爭的炮火好像從未打響過。西洋傳來的小玩意兒在我們這兒倒是派上了許多用處,比如這所謂燈的東西一會兒一變的閃著光,給這歡樂場染上些聲色。亮光打在那台子上,底下人便掩在暗裏借著酒精露出本色。推杯換盞間,有人掛著笑臉走進來被人招呼著上桌,有人摟著美嬌娘帶著醉意就跌跌撞撞離了席。
有時客人之間也有些摩擦,那台上姑娘唱著歌呢,台下紳士便摔了杯給佳人伴奏。我尋著個偏僻地兒,半倚在牆角瞧著這些個鬧劇心裏直想發笑。這一個個平日裏都裝著斯文,心裏邊明明在算計對方,麵上還講著場麵話,教人膈應。這到了夜間,卻為了個女人便爭個得你死我活,讀書人的做派不見了,臉麵也都不要了。喲,這再看看,這鬧得麵紅耳赤還不服輸的架勢,竟叫人在此刻瞧見了三分男兒熱血。那場麵,真真是熱鬧。
不過這青天白日裏,那兒就顯得冷清了。酒廳多是走洋風,除了裝修,他們還搬了架鋼琴,置了許多別的西洋樂器說是配著讓那台柱子唱歌討人喜歡,我每回走進去就覺著鬧騰。我擰緊琴弦,瞧了眼周圍輕輕勾唇。好在,別院還帶著古韻。我向來是偏愛國風一些,此時坐在石墩上伴著柳枝隨風而起的舞撫一曲琵琶,餘音散在空中,心裏格外平靜。
舞廳養的姑娘大多是習慣晝伏夜出的主,庭院平日裏也就沒什麽人。我喜靜,隻盼著時間長長久久的停在此時,不必去理會那些自個兒鑽眼前的醃臢場麵,不必和那些我打心底裏不喜歡的陪笑臉。
想自個兒喜歡如何,是白日裏獨有的痛快,到了晚間,便隻能想著如何叫旁人喜歡。日落黃昏,兀自起身,我拍了拍身後灰塵走回屋,將琵琶放好,換上大紅旗袍盤起燙卷的頭發一步一扭的往場子裏走著。有人喜歡,總比沒人喜歡教人歡喜。
靈魂的酶在暗夜滋生,豢養發酵的月色,空襲長寂。銀河本不夠耀眼,一連滯鈍的天穹,狹促著、疾捷著湧來,迫不及待般粉身,逢成一緞支離的光帶,跌入空洞的眼瞳。彼時餐勝恣覆,聆諛逞癡,我仿佛在光火中沉溺,將淡漠與赤誠水乳交融,忱在胸膛時,凜冽又滾燙。
懸首正是迷離的星群,步履疾捷,足音搭上沉寂的梯,卻在緘默中倏然頓止,待趨青灰的黎明。膺背轉側間,我挾去幾分笑意,眼底似鋒銳的利斧。抵目裁斷經緯,於無聲處嵌入一截昏昧,肅滅空白的暗質,也斬盡逾距的月色。方寸沛變的空氣,也逼促著步腳,在命運的終端自屠,滾落一身煙火,填覆夜的欲壑。
以鼻尖提煉出金屬的腥息,卻反露出柔緩的神色。
“先生,我賭你的槍裏沒有子彈。”
彼時上海星火未歇,我俯身低進了夜色。
如骨瘦的顎微抬,脈搏連接著宇宙的呼吸,尚存一息,便足以寂滅荒蕪,扶直矜貴的梁骨。月色截斷今夜的霞霓,於一方皎淨中將凶機偷渡,逆旅則八麵來風,喧響的輿景遂成現實,循複的溘然長逝。
光陰爭渡迷津的舟子,當落雪熬成清河時,風口裏即是深淵。我縱指蜷拳,鴉瞳中光暈波折,越過靈魂的關隘,當我定定望入他的眸時,塵封的尺度隨之失重。指腹觸過他冰冷的肌骨,初初引我一驚,滿腹的悲喜織就情緒的界網,循著明滅的笑意,在眉心畫成圓圈,隱入煙波藍的冰原底層。
我非失岸者,又怎能未諳這靖川的隱喻,隻不過這萬物假意,一場敗局中,獨有高先生才是我自願描摹的真身。
直到夜霧被槍聲驚斷。
“但我的槍裏有。”
家中小妹染了病,家人勸說下,隻得卸下戰袍,換上了曾經的衣裳。許久未去過如此隆重的地方了。薄紗掩麵,白衣飄飄。盡量裝的嫵媚些,英氣卻也未減半分。
坐在堂中的男子微微頷首,起身笑道“諸位能來到詩會,顧某感激不盡,既然人已到齊,那麽,詩會開始。”各府的小姐爭先恐後的上前,都想在這位顧公子麵前表現一番。
“哎,無趣。”輕聲歎息,緩緩低頭泯茶。這顧公子也是的,看著姑娘和公子爭辯誰寫的詩好時,也隻是在那反複讀著幾句詩句。如此吵鬧,著實讓人頭疼。“顏小姐可在?”堂中之人突然開口,放下詩句抬頭巡視著。拿著茶的手突然一抖——果然,還是躲不了。
“顧公子。”行了禮,低頭不去看人,生怕被認出。“啊,顏小姐,聽府上說,顏小姐熟讀詩句,才華橫溢,顧某實屬羨慕,望顏小姐做首詩,如何?”不好,心中一驚,自己在沙場征戰多年,不曾讀過什麽詩句,若是出口便.……哎!可已到了這種地步,隻能賭一把了。“顧……顧公子”長歎一口氣,朗聲說道“浮離千尋箭矢寒,劍入沙場破塵還。”
“不錯,”男人眯了眯眼“可顏小姐怎會想到以戰場為題呢?”“小女子近來總會浮現戰士英勇奮戰的場麵,今天正好有此機會,顧公子見笑了。”“嗯?這樣啊,顏小姐能想到那些為國征戰的將士,真是讓顧某刮目相看。”“不敢當。”互做輯一番,回了座位。也不知為何,這顧公子自那時便一直將目光投來。看什麽看,真是不爽。心裏想著,也不敢說出。
終是等到了詩會結束,懶得聽那什麽公子說些什麽,起身便走人。腳步不算慢,剛離開顧府,便聽到後麵有人輕笑。“顏小姐”回頭,竟是那公子追來了。“怎麽?有事?”冷聲回應著。“我知道你不是顏肆清,”男人跑了一路,喘著氣道,“你是顏府大少顏塵寰,對吧,原來你是女生啊?”“挺聰明的。”敷衍著想將人打發走,又被攔了下來。“呼……塵寰公子……咳,姑娘,晚上還有宴席,你.……”“不來。”將人推開,徑直朝前走去。這顧公子也沒有追上來,走到顏府才發現掛著的麵紗不見了。隨它吧,一個麵紗罷了。換上了得體的男裝,心中踏實多了。管他什麽狗屁顧公子,真是閑的沒事。
怎麽也不知,另一邊,男人端詳著桌上的麵紗,輕笑著。
“塵寰.……”
“有趣。”
午後的茶館通常沒有什麽人,尤其是下著細雪的午後,當初選茶館位置的時候隻圖了涼爽,原以為入春會漸漸暖和起來便收起了爐子,沒想到今日卻下起了春雪,隻好把爐子收拾出來,添了炭後傍著爐子坐下,看著窗外的細雪緩緩飄落,溫暖的氣息微醺在眼睛上讓人昏昏欲睡,不知過了多久,等到被凍的打了個噴嚏之後才發現煤炭已經快燒光了,搖頭清醒一下之後準備去後院加些煤炭,卻聽見茶館一腳一陣突如其來的吵鬧聲。
“你給老子聽好了,老子以後如果不發財,就是你這小丫頭片子咒的!”一位茶客拎著一個小姑娘的領子,將她摔到了藤椅上,小姑娘眼角有些淚光,目光在茶客身上掃了兩下,似乎是個賣力氣的勞工頭子。看那小姑娘的打扮,應該是個占卜的吧。
輕輕搖了搖頭,占的是凶卦嗎?才讓那個勞工頭子如此動怒。
咳嗽了兩下走上前去,伸手拉住了勞工就要落在小姑娘臉上的手臂。
“大哥,人家是個姑娘,打花了臉可不好。”
“你個說書的,要是多管閑事,連你一起打!”他瞪了瞪我,“殺雞都不敢的書生也想著英雄救美了?誰咒老子老子打誰!”
目光從他身上快速掃過,微笑著說道:“大哥,也不是英雄救美,我就是想說,您家裏這會發生的事情才是您應該關注的。”
那人瞪了我一眼,“放屁!我都不認識你,你怎麽知道我家裏的事情,你再多說一句,我這巴掌可就落你臉上了!”
“你的妻子三十有餘,你之前是從事體力活的,是個木匠,後來因為不賺錢了才去了工地上,你的鄰居一定經常光顧你家裏,啊,當然你不知道,而且如果你現在回家話應該會看到你的妻子正在和你的鄰居······…..膩膩歪歪。”輕輕挑了挑眉,“我是說……你懂得那種膩膩歪歪。”
勞工頭似乎有些驚訝,瞪向我的眼神中有憤怒,但更多的是驚訝。
“你個小子在胡說些……”他打向我的手就要落下。
“是不是胡說你這會回去看看去就知道了,反正也不是很遠,要我是胡說你再回來打我?”攔住了他想要落下來的手之後對他笑笑。
那人皺了皺眉頭,哼了一聲之後還是拿起衣服跑了出去。
望著他離開的背影深深呼了一口氣,轉頭看向那個小姑娘,小姑娘眼角的淚花似乎還沒有止住,用袖口幫她擦了擦眼角,對她笑了笑,“把臉哭花可不好哦……江姑娘?”
她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你是怎麽……”
“知道你姓江?”轉身提起旁桌上的茶壺,到了一碗茶後放在她麵前。“這方圓幾十裏除了那個姓江的老婆子就隻有我一家會占卜的,難到你還能姓陳不成?”
她接過茶碗,輕聲道了聲謝謝,“你也會占卜啊……”
“嗯。”
“那你剛剛說的那些,是你占卜出來的?”
“啊,你覺得那些能占卜出來嗎?”看著她有些好奇的眼神,忍俊不禁。
“不能,那你是……”
挑了挑眉,“你把這碗茶喝完,我跟你講。”
“.……哦。”她輕輕應了一聲,嘟囔了一句:“還賣關子……”但還是乖乖把茶喝完了。
“講吧。”
習慣性地將手中折扇打開,清了清嗓子道:“那個人每天都會來這裏喝茶,早上一碗,中午一碗,每次中午離開前都會在這裏小憩一刻鍾,而且水壺常常備著,走的時候要灌滿水,說明他中午沒有時間回家,而每天早上都會來說明他家離這間茶館並不遠。”
“哦,那…”
“他的右手比左手整整大出一號,右手虎口已經磨出了繭子,左手卻相對光滑,說明他經常使用一些需要頻繁使用右手,左手隻用來穩固的工作,衣服的細孔上那些零零星星的木屑說明他是個木匠。之前在茶館並沒有見他,這幾天剛好要修一個新客棧的時候他就過來了,說明他現在在修客棧的隊伍裏,為什麽要放棄木匠活來這裏呢?因為木匠並不賺錢。”
“那……”
在她出口之前便打斷了她。
“他的手上沾了些脂粉,從味道和顏色來看是這幾天新買的,一般來說夫妻的年齡應該相仿,所以他的妻子應該有三十多歲,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嫁給了一個不怎麽賺錢的木匠,光是一些煩勞的家務事就足夠麻煩她了,為什麽會買脂粉呢?老夫老妻了,買脂粉給誰看呢?新歡。為什麽新歡是鄰居呢?因為他家的距離並不遠,要方便逃的話鄰居最方便,當然,有猜的成分。”
輕輕挑了挑眉,看著她驚訝地深情,笑了笑。
“下次占卜,別再傻到凶卦還說出去了,好嗎?”
輕輕碰了碰她的手,將她從驚訝中拽了出來。
“你的手有點涼了,我去給爐子加些碳,然後我們在爐子旁暖暖手,好嗎?”
“啊……嗯。”
起身提起了茶壺,轉身走向後院。
剛一開門,便被迎麵的細雪吹了一個激靈。
我怎麽說的來著?我不太喜歡春雪。
轉頭看了看坐著那個小姑娘,輕輕勾起唇角。
但似乎跟著春雪裏來的人,都挺有趣的。
一身素羅墨衫,一頂竹篾鬥笠落緞。冬赴北國救寒瘡,夏返嶺南挽暑傷。
峽之南,熱氣盛,逢鬼穀開。輕舟泛水遊渡,恰遇十餘仙者殲邪傷返,並船同行。眼不見,一診二脈曉之瘴瘧,輕者壯熱毒灼氣逆於胃,重者津液虧耗神昏譫語。凡醫瘧病,先發隻在食頃之間。囊中止藥甚微,予以重者渡其燥苦,展布卷施銀針以輕者急愈。
杯盞過,舟泊至港,煙柳橋頭,江南腔調姣好掠聞。步馳乘風入棧,書囑愈者,謹時量,齊備湯藥。退針出,藥到病除。
一朝煙波縹緲,入暮薄霧盡秋涼。仙者追奪而出,問求醫聖名號,以登門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