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歸人(四)
從北市一路過來,踮腳踩上泛青的沾雨琉璃瓦,細朦霧露籠下來遮了視線看不多遠。那女子一雙貓兒眼盯著下頭還未趕收拾妥當的攤兒,探手掂量掂量,錢袋子裏銅板叮呤當啷磕磣地響。
四下裏巡街的衙役吆喝著趕打,聲音沒由敦讓人心煩。繃腿發力翻騰身子一個飛躍,輕輕巧巧落在巷青石板路上,兩手往身後一抄踱著四方步就朝攤邊兒靠。
“你瞧著麵善。”
不曾想剛走幾步被人喊住,一扭頭恰是前幾日抓人不成反被順了錢袋子的衙役。嘟囔一聲冤家路窄,轉臉和人綻開一個笑模樣。
“您不是認錯了人?”
“那還和我搭話了,今兒個就不認識了?”
聞言暗地道聲不好撤步準備開溜,暗從錢袋子裏摸出一枚銅錢甩腕子擲去,趁他躲閃回身拔腿躥回窄巷子,攀著層層竹竿架子掠上房瓦,貓在梁上幾個掠步繞迷糊磷下幾個。
“出師不利。呸呸呸。”
相思灣的人皆知,西邊的鎮子上開著一家酒館。酒館的老板娘,是一位姑娘。那姑娘長的甚是清秀,總喜得著一身黛色長裙,站在店門口。
沒人知道她是誰,她從哪裏來,要做什麽事。隻是她的酒館生意很好,每到桃花盛開的季節,她總會去摘一些桃花,釀出桃花酒。這桃花酒,堪稱十裏八鄉,獨一無二的酒。單單是聞著,便覺的沁人心脾,喝下一口,那香氣更是能在嘴裏回味好些個日子。
但這也隻是大家聽聞而已。
鎮上,誰都沒有喝過姑娘釀的桃花酒。
每每到了三月,姑娘的酒樓,總會彌漫著一股桃花酒的香味,但姑娘卻從不曾把它拿出來過。有客人會問她,為何這美酒不能拿出來與人一起分享呢,姑娘總會笑眯眯地,那是在等有緣人來開啟這壺酒。
那陣子,鎮上突然來了一位俠客。
姑娘未曾見過俠客,隻是聽店裏的客人們總會念叨他的事跡。什麽他昨日上山清理了那邊一直作祟的妖孽,又或是前幾日幫一姑娘收拾了一毛賊。每次客人們討論俠客的故事,姑娘總是會饒有興趣的搬著板凳坐到他們桌,聽他們繪聲繪色地著。姑娘也會向客人們打聽,那俠客可是喜歡蒙著麵紗,穿著黑蓬。麵紗的右上角,是否會繡著一枝桃花枝。
客人們總搖搖頭,這俠客的故事,他們也是聽聞別人的。這俠客究竟什麽樣,似乎沒人曾親眼見到過。
俠客的故事流傳了一陣子,便沒了聲音。鎮子裏很快又有了新的事跡,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也變成了其他的故事。後來的日子,每到桃花開的時候,姑娘還是會采桃花回來釀酒。但與往年不同的是,姑娘在酒館門口貼出了告示,誰若是能打開這釀酒的缸,誰便可以免費把這一缸酒領走。來參賽的人絡繹不絕,就隻是個普通的缸子,有何之難。但盡管每日有無數惹門拜訪,妄圖打開那酒缸,卻始終沒人能成功。有人氣不過,質疑這是不是姑娘的惡作劇,這酒缸就是無法打開的。她也不惱,隻是走到缸前,輕輕一提,蓋子便被打開了,酒的醇香撲鼻。“公子不妨下次再試。”她總是笑著和那些失敗的人。
在之後的日子裏,她依然每日穿著長裙,站在酒館門口。桃花盛開之時,她也仍就會釀一缸桃花酒,但依然沒有人曾嚐過那美酒的滋味。那一晚,她正準備關門,門外突然來了位客人。“不好意思,打烊了,客觀可以明日再來。”
姑娘沒細看那人,隻是邊擦桌子邊回答。那人輕笑了下,走到桌前坐下。“姑娘可願將你們店的桃花酒拿來。”她抬頭看此人,那人身著黑蓬,帶著黑色麵紗。
仔細看,麵紗的右上角,有一枝桃花枝。姑娘抿著嘴笑了,端來那一缸至今無人打開的桃花酒,放到那人麵前。那人動作平常,輕而易舉便打開了那蓋子。桃花酒的香味,頓時飄滿了整個酒館。阿秋也不驚訝的樣子,她坐到那人麵前。“早些年聽聞這鎮子上來了一位俠客,他行俠仗義,劫富濟貧。在江湖頗有一番地位。”
喝酒的那位笑了,仰頭一口幹盡了杯中的酒,拿下麵紗。拿下麵紗的男人坐在姑娘麵前,眼睛裏滿含笑意。“現在那位俠客累了。他再不想攪亂江湖,他隻想攪亂坐在對麵這位姑娘,眼裏的一江春水。”
那一年,姑娘站在父親酒館前的桃花樹下,抱著俠客泣不成聲。俠客拍拍姑娘的頭,“你乖,等我去江湖闖蕩一番,必會回來娶你呀。”
姑娘抬起頭,眼睛還淚汪汪的,她跑回屋子裏,一會兒又跑了回來,手裏抓著一個黑色麵紗,旁邊繡了一支的桃花枝。“那,那我就和爹爹專心學釀酒,釀出頂好的桃花酒等你回來喝,就準你一人喝。”
可幸福終歸短暫,沒有幾時,終還是回到了水深火熱,萬劫其鄭
彼時困於狹隅銅爐業火怒綻,晝夜灼人心髓,陰厲鬼物淒惻尖嘯入耳,催生故時夢叢叢。意識混沌如飄絮漸散,妖物施法將他困入紅塵裏八苦。
便夢那新時青梅煮酒,嬌娘笑靨燦如朝雲,聲聲軟嗓呢噥喚我賀郎。高堂慈笑妹繞膝,卻是賀記食初開張時的安樂和美……兀自沉浸於虛妄夢景,他也忘了剛才所品桃花酒究竟是幻覺還是真實。
倏忽聞得妖嗓嘶鳴,至親至愛麵容沒於烈焰,哀戚嘶嚎也替了歡聲笑語。殘魘驚起卻仍是灼熱銅爐,溫腥粘稠血氣裹纏鼻腔,夢裏未散悲意似利刃挽鉤挑撥神經。
探掌擒那魘魔脖頸來,蜷指發力便爆得滿血漿肉碎骨渣。抬眸淡掃去不興波瀾,提腕拭去麵上血跡。
嗬,不過爾爾。
思緒扯回掀瞼視當下,銀蛇蜿蜒破混沌際漸寂於無邊,萬鈞雷如攜戰鼓震聲入耳。倏然聞得萬鬼尖嘯,掀唇勾冷冷弧度,振袖掠起縱身躍入深淵裏妖霧縱橫。
嗤,一群雜魚,也敢攔我?
猩紅血絲漸攀附睥睨烏瞳,提腕捏訣催陣法,淬滔滔鬼氣繞身,諸多鬼怪妖物粉滅其間。霎時風起墨雲,卷得八百裏星辰共蔽於麾下。倏爾縱身乘風起,皂靴碾血路,破去那萬丈銅爐、重重幽冥。
枯瘦星馱起毛毛白月共湮於晨霧,青黛遠山斜倚在熹微晨光裏。本料得青山嫵媚,卻不想久別重逢更見婀娜。我分明知。倘若我磨銳了齒爪跌進那深仇的罅隙裏,便要被抽筋拔骨滾油,連皮肉也融化了盡,再賞不得人間勝景。
可那又何妨。
若那血海深仇便好似數九寒冬時節髓裏摻雪,凝了滿骨難捱的寒霜。需得扒皮透骨的恨燃成業火,鑄煉劍斧鉞殺得那仇者血潑,屍骨化成一捧春泥飼喂冥河畔的彼岸花,方能叫這鬼身暖上幾分。
滔駭浪翻湧波濤,風卷殘雲,怒水擊石,驚破長空斬碧色,斷下群雁阻長風,五月炎日皆被陰雲籠,水獸波中起、平地掀瀾光,就見那逼水獸上玉樹臨風姿,分開水勢如山倒,又不知該誰死。
“他既死了,便是定劫數。我有何錯?……爹爹高興,便會原諒我上次之事,與我話了。”
胡言亂語。他聲聲問我如何真求血緣骨肉情,隻言生父不饒我。又如何不知…這人死必是定數,師父所言豈有錯失?
左右父親要怪罪,他隻舉劍來唬我,流他血覆他手怎狠心下手要性命,心下還念他。扯去白骨洞也好、推責與尊師也罷,他犯錯便她來認,怎叫雙親擔責?
…提名,他提尊師名,…到底為救她罷。哪有大是大非、他隻信她心,無論怎般都是迫不得已,豈可妄信胡言。……他定是將我當至寶,定然…。
犯錯便一人來當,何苦累雙親。長繩染腥皮骨隨之抖動又散平,淡色之上汙斑駁,卻當無物取手鄭再抬眸。
“我必不走的,大不了再與他們戰個高下。”
“——何苦置我以死地。”
漁舟唱晚,歸去來兮,光風霽月,初如晨倪,何貪?迎聲悶停杯。
此前夜入寒潭,含氣吞吐,響琴吟而醉宿。舉杯邀人月,掀塵猶幾載,而今明士大夫皆卒,唯有杜康敬寒沙,國有難,區區將、何畏也。
不道爾等鼠輩,窮極凶惡無義之人,何有能事相待?焉敢辱簇也。披衣滅燭,以退眾爾,掩情送茶,苦笑之。
一夢歸裏埋骨地,驚鴻泣纓,遊龍昭風,幾許血徹,寒芒盈折,罡風卷麵,角音狀催命。戰莽蒼,猶幸有長槍、鎮山河。壯死難歸,以黃土斷念,三途有路,望來世時能遠戰事。
下弦之月,哽咽無語難名狀,清茶入喉,寡淡不及濁酒,摔杯驚四座,誰又何能可言之。
已近日暮夕陽漸墜吻西山,紅霞染紅三十三層雲透縫隙投落,勾勒翠林窣窣渡層金絲邊,暖風襲麵溫和刮過發尾輕撫,來不及擁緊便驟然離去,屈指勾撩淩亂發絲別於耳後,偷得半日閑難得無事可做,翹了二郎腿靠著門扉數飛鳥有幾,掂量袖中錢袋尚還寬裕便取幾枚銅板買包子,還未來得及細嚐便聞得有一女子尖叫傳來。
“來人啊,!”
被她尖銳嗓音擾亂清淨頗為煩躁,暫緩了用膳的念頭站起身來,慵懶抻臂舒展筋骨掩口哈欠,勉力抬起眼皮逆光瞧了幾眼,果見一男子搶了荷包欲跑,街坊鄰居熙攘吵鬧成一片,卻無一個主動上前相助,抬臂撓頭鼻腔冷哼嗤笑,並二指捏個包子在手中,俄頃清嗓拖長聲音朗聲喊道。
“光化日之下,公然搶劫良家婦女,你這賊子,可當心遭報應——”
那賊子顯然不聽勸,疾步飛奔撞亂幾家商攤仍不屈不撓要逃,頗為傷心他竟如此倔強蠻橫,壓眉斂眸無奈輕歎提踝拾步上前,趁著他隻顧逃跑不注意腳下,觀瞧二三尋個合適位置,倦懶悠悠抬腿伸長了將他絆著跌倒於地,狼狽模樣著實惹人發笑,屈膝半蹲探二指捏他下顎迫使轉顱,垂睫低顱直視他惶恐神色,暖陽耀眼曬得額前發燙惹人困得要命,隻一順手將包子塞他口中堵好,拿過荷包繩帶繞指轉悠兩圈掏錢自個收好,隻把繡了鴛鴦並蒂蓮的空荷包投擲給原主,軟睫微垂牽拉唇角壓低聲音笑道。
“瞧,報應這不來了嘛。”
皎月半彎掛於潑墨際,嬋影清寒似覆昆侖千山雪,寥寥稀星點綴於側添不得暖意,寒鴉靜立高樹枝瑟縮羽毛,時而淒淒長鳴,疾風卷塵自窗隙吹入,刮起紗簾拍窗颯颯作響,冷風刮過鬢角侵襲寸寸肌膚,薄衫難禦寒忙攬毳衣裹肩繞白帶纏頸係之,倏而聞得淅瀝雨聲,雨點打落窗邊紅梅簌簌,北風震剩苗渺落,寒意瘮髓肆虐,壓眉垂睫半響抬臂裹緊外袍,因著寒冷卻是動作略顯僵硬,緩緩提腕抬手至麵前,輕嗬暖氣凝聚成霧,卻不過半響便氤氳散盡。
欲去合窗避風卻心知無用,這寒冷是自心肺向外擴散,絲絲縷縷滲透骨縫侵蝕肌膚,指尖已然僵硬動彈不得,勉力蜷指屈膝臥坐壁爐旁側,火焰熊熊燃燒熾熱熏燙麵頰,忍不住探掌去觸碰火苗汲取溫暖,指尖被灼燒刺痛瞬間收回,片刻溫熱還未感受便又被寒冷覆蓋,抱膝埋顱蜷縮略有委屈之感,招呼雪狐過來展臂摟懷中順毛,東西乖順趴好輕嗥吐舌來舔,本欲推開卻因指尖冷硬不能動彈,任它軟舌舔過臉頰留有口水,頗為嫌棄隻得叱它離開,掀瞼轉矑掃過空曠大殿目及之處皆為黑暗,夜深人靜也無人願來為我點一盞紅燭,心底驀然生起落寞孤單之意,思緒飄遠不禁想到是否該尋一點燭之人,搖顱拋卻遐想鼻腔輕歎攏錦衾將自己埋好。
既已習慣了寒冷,何必再妄求溫暖。
若提這江霽風,盡知吃喝玩樂,胸無大誌,瞧來瞧去也不過一身皮相生的好。明明就是個用毒用蠱的主,偏偏還要整抱著他那把銀亮亮的刀不放手,若不是他生來一副南疆蠻子樣,光瞧那揮刀舞式一派正氣的光景,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是哪方武林正派的大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