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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山河故人(十)

  人們會有萬種理由去紀念,頌揚他們所向往的、所謂的美好。


  縮地千裏三步跨過萬裏江山,城牆高需仰頭去望,已是寒夜,衣訣風吹獵獵,牆上黃布紅邊的旗一字排開,紅綢高掛中,暖燈懸際,冷素減一分,心間稍暖。


  滿城煙花繁麗富榮便如此闖了眼簾。稚兒嬌嬌討吃食,少女麵緋叫人念,少年風發惹春心,老嫗溫笑皺紋堆,子孫繞膝使人羨。何處飛來五瓣落花卻也成了女兒家眉間一點花鈿。街邊叫賣販挑擔賣貨郎周身逐了許多的孩童仆從,爭搶鬧哄,隻為個頂新奇的玩意兒。凝神看去,城雖是城,販行缺中卻有高人,飛簷走壁不必言語,就在你恰恰將銀子交與他,他便倏爾連人帶貨消失不見,教你摸不準他是上入地或是灰飛煙滅。


  這般燈火佳節,便是陰暗巷深也有一兩分亮光。不然,從未有過光明的地方,在這氤氳如幻的氛圍中,便是將暗添了幾分。


  “上元佳節燈火闌珊,神武大街萬人空巷,當年這仙樂太子可真真是享盡了愛戴……”驚堂木拍案乍將自己驚了一驚,這聽了幾百年的稱謂有些燙耳,心下無波無瀾而麵上與周邊人無異——滿滿是當作笑談閑話,飯後談資。


  驚堂木再是一拍,紅木方桌震了三震,書人大袖一揮啪嗒收了折扇若風來去。


  人群皆散,青石地板幹淨不染一絲塵埃,伸手將鬥笠扶正,自袖中拿出半塊微硬的白麵饅頭掰下一塊放入口中,抬踝直直迎上個挑貨郎。


  “都快忘了八百多年怎麽過的了……”


  自那起,她已獨自行走了很久,不太記得從前我是怎麽過的了,大約是已經習慣了風裏來雨裏去,也不太需要什麽特殊的氛圍了。


  年歲大了些,也不太在意感歎人間團聚慶賀之事,隻是覺得,冬夜裏,萬家燈火通明,也不輸大年三十,空氣裏似乎都融進了一絲溫暖的氣息。


  是,要是上也能這般倒也是不錯的,隻是親近之人又有多少?如今不過他一人而已。


  本沒覺得自己有多少意義所在,是他再次出現之後,才有自己存在意義的感覺,覺得,至少,他是要護著好的,至少,未來還有人可以想要去見的。


  “砰!”


  也不知是哪家公子為了哄心上人歡喜,點了一團煙花,那煙花在黑夜中綻放,點亮了整座


  那台下依然是座無虛席,前幾日講的故事脫到了昨兒個才結束,今兒個便要來講講新故事了。這講什麽呢?倒是沒準備好呢。


  “今兒個的故事,女子便要講講諸位口中的美人樓姐。”


  “諸位都知曉樓姐花容月貌,但名聲阿,卻是不大好,但女子隻相信眼見為實。前些日子,我可是碰見了樓姐,也聊上了幾句。諸位未見識過的可不知,這樓姐的聲音,好聽極了,相貌也著實是冠壓群芳,絕世美人,如此稱之也不為過。”


  “樓姐可不似平常的姐一般,她身上雖帶著貴家子的氣息,但可一些架子都沒櫻甚至還挺平易近饒。”


  “都啊,惡人一語好比過寒兒,一個姑娘還是姐出生的姐家家便被指點,咱呐,也不知人心中怎麽想的,但在我看來卻也不能可憐,人樓姐,傲骨一具,雖是嬌嬌女子,女子卻欽佩她。”


  “我倒是喜歡這個樓姐,她可是個有趣的人兒,論有趣兒,我可定要將這樓姐排上個號兒,不信阿,不信你便看著。我打出生至現在,可沒有遇到過什麽大風大浪,平平淡淡的過著日子,有趣的人見過,俊俏的人兒也見過,但偏偏是有趣的不俊俏,俊俏的不有趣,若是能選阿,女子倒想同那樓姐交友,可惜阿,隻見了那次,便沒了下回咯。”


  “今日便到這兒了,下回給大家搜個好故事來,肯定動聽下酒。”


  搖搖折扇,吃了口酒,倒也是快意。那日見到那樓姐,可是在那橋上,依然喝著酒,卻沒有上前過一句話。


  一切都是瞎編亂造。但這樓姐,女子是真想識得。


  “香腮染赤,耳墜明珠直搖曳。”


  “瞧那唐家閨女,隨性自由,才是真的受人喜愛。”


  京城的雪不見停下,近日還刮起了風,倒是冷的緊。在府中踱步,正要回房裹著被子入眠,卻收到了不知哪家的門第少爺的邀請。一襲紅裘裹身,隨手帶上前些他送來的手飾,便出了門。一品樓的糕點早已經吃膩,身側人興致勃勃,著要去一品樓。斂眸向他溫笑著,冰涼四指輕觸他的手,見他紅了耳根,細言道。


  “還是先走走吧。”


  街邊的糕點店倒也興旺,正欲前去時卻瞧見前方唐府出來了個姑娘——是唐家姐。“啊…那是唐家的大姐啊…她也出來走走嗎?”身旁人加重了音量,這才拉回了思緒。


  唐家姐……偶爾在別人嘴裏聽過,性子灑脫,長得也是俊俏,喜愛什麽便去學什麽,還是個好醫者。


  “真好。”


  二字消散在空氣中,身側之人咳嗽幾聲,才覺周圍的人少了許多。本是飽腹出門,正想開口拒絕,掃到了東瀛荊桃狀的桂花綠豆糕,好生精致,眼神不知覺地被吸引了,暗道。


  “這糕點,倒是好看極了。”


  這下可令這少爺高興極了,佇立於店裏,瞧他高興模樣啞然失笑,偏頭見那唐家姐早在店中也早早走了,店中二見自己還望著,便悄聲道,“那是唐家姐,王爺府裏長大的,成泡在藥草裏,卻也是個美人…”無心聽他續,那位少爺將糕點贈與自己,伸手去接無意露出他送來的手飾,他瞧見了,握住了手,一堆不愛聽的情話,將我送至府前。紅裘上沾了雪,四指將其拈去,朱唇吐出濁氣,道。


  “自在灑脫,是晚伶終生不能擁有的東西。”


  過了幾日,府裏收來幾盒桂花綠豆糕,本以為是那日少爺送來的,仆人卻道是唐家姐,還捎來了一句話,很欣賞我。雖比自己年齡,卻膽識過人。接過糕點,不忍笑出聲來。


  “瞧那唐家閨女,隨性自由,才是真的受人喜愛。”


  雪快要停下了,等著不再吹風了,也不涼了,再約唐家姑娘去一品樓吃糕點。


  時值臘月隆冬,都城郊外猶有凍死骨,正乃民間不與江湖同,恰似兩方世界,各自為苦。


  風也疾,雨也疾,一騎絕塵行千裏,馬蹄踏雪泥。肋旁二尺伽羅刀,雙頭玄鐵鞘,自大髦中嶄露一角,便禦馬入得三重關、於總壇內暢行無阻。


  此一路,各司照舊,未有異常,卻如波濤暗湧,愈發教人惴惴不安。


  急,亦不可急。


  摘去兜帽鬥篷,內裏正一襲玄色儒袍,簡素裝束極類典雅名士,未挾半分殺伐血氣。前行途中喚來下屬仔細問過少主功課,複又布置一二,方才穩步邁向暖閣,與往常別無二致。


  總壇內回廊彎繞、機關繁複,待長身孑立於庭階前,已是一炷香後。抬首仰望高處,眉鋒微攏,但見那飛簷之下燈火通明,一派寧和之景。


  無聲嗟歎一記,隻道是慘敗之下,何來寧和?緘默之餘平地一陣淒風驟起,廣袖應聲拂動,不及衣袍垂定,背後已悄然跪有一人,身形之迅捷,渾如鬼魅。


  “煩請稟報聖主,清嵐求見。”不曾回首,僅解下佩刀遞予暗衛,以示赤手空拳之態。


  言談間嗓音沉穩平和,一語畢,十丈外堪堪行過一隊巡邏衛,步伐齊整有序。


  人間無處不耳目,梨園之外皆戲台,此謂行路難。


  #雲遊【壹】


  #山鬼吹燈滅


  提一燈,燈火隨風搖曳忽明忽暗。草木間似是沾滿了冷澀的露水,著一襲白布衣行於山間野道,衣衫與草木擦身而過,沾濕了下擺。


  才了解到,人間的更深露重,原來道這個意思。


  不知何時,在這山野間迷了路,怕是回不去原來的鎮子上。


  也罷,湊合著在山間風餐露宿一宿也不是不可。畢竟,沒有那麽多非要不可的要求。


  放下手中提燈。又是一陣陰風襲來,燈中火焰瞬息間熄了。


  一陣寒顫。


  這有何好怕?堂堂一介神獸在凡間遊曆,還怕獨自一人在山野間露宿不成?出去還不讓同僚笑掉大牙。


  自是不成!


  強作鎮靜,尋一枯死的樹樁子倚靠。


  陰風陣陣。


  若是來了什麽厲害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魎,我待如何?尋思著,似乎除了撒腿就跑,真幹不來別的。


  可歎,一身無用的祥瑞,卻是連自己都保護不來。


  “為何還遮遮掩掩,躲躲藏藏有何意義?”挺直腰杆盡量使自己視之勇氣可嘉。


  似是不遠的某處,一聲輕如蚊蠅的輕笑傳入耳鄭

  尋聲緩緩抬頭。一雙於黑夜中映射的熒色綠眸正正對上我一雙眼睛。


  一張臉,定定出現在我麵前。就在上方,他倒吊於這棵枯木之上。墨發垂碰到我肩頭。他對我抿唇一笑,我卻頓覺毛骨悚然。


  是隻山鬼,我沒想錯。


  “兄台,可否下來話?”我道。


  他聞言後將他那墨綠廣袖一揮,煙霧繚繞間他已繞於我身後。


  對我拱手一禮。


  “山間野鬼,幸遇白澤。”


  於世人所皆知家喻戶曉的古話中所講,青丘桃源甚奇,四季沐春,美得不可方物。於是乎吾於昆侖山顛踏雪尋跡前往青丘一睹桃源風采。


  桃林受地日月星辰精華所養。自雲霧繚繞間俯瞰眺望,入眼便是群山粉黛,萬壑生枝。


  步履行林中,萬木皆有靈。


  一寸土木一寸靈,若待盛夏林似錦,桃滿枝頭之時,隨手摘下一果食於腹中便對靈體極為養身。


  風來兮——滴酒入喉難解愁。世間行樂亦如此,萬裏聽風風疏猶。行雲飛花共輕狂,世溷濁賢嚐未惘,悅盡之樂孰能求。


  當時醉臥桃花,吾自琴瑟飲茶。酒來,茶來。


  風吹仙袂飄颻舉,景陽鍾動才歸去。


  緩行招搖過市,本就滴酒不沾,酌則醉,引得路人頻頻駐足回望。


  信手於廣袖流仙袍中輕撚出花枝,心醉神迷,身不得應,惹花枝亂顫。


  “紅毛鳥兒,瞧我這為你折枝的什麽?薑煙景。”彎眸調笑,擱置一花枝於案前。


  明眸刹那。


  潑墨吹蠟,我自賞遍紅塵蒹葭。點筆寒椏,為你溫紙入畫。


  折枝以悅人。


  涼薄的月光順著窗子傾瀉下一地的銀輝,冰冷似乎驚醒了心頭一汪冗長的幻境,悄悄探出胳膊,指腹撫過身側那空蕩蕩的枕頭,在他不曾來過的床鋪上卻仿佛殘留著隻屬於他的溫柔的體溫,印象裏,無論是盛夏的清晨還是凜冬的寒夜中,無數個有他陪伴的夜晚,無一例外都是隻在夢裏出現過的情景。


  夢裏,他的音容笑貌是自己從未見過的溫和清朗,他的舉手投足一顰一笑皆是那百轉千回的模樣,但這些濃情蜜意終究是自己一廂情願的鏡花水月——他為她破例、為她開先河、二饒宮闈內夜夜笙歌,悠揚的歌舞如同利刃反光讓我夜夜難寐——相爭相鬥,本就沒有意義,從未得到他真心的我,坐在後位上看似風光,其實早就輸得一塌塗地。


  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呢?什麽時候…我與他離心離德的?

  記憶中與他的一幕幕走馬燈般的過著,浮光掠影間,他的身影一直都是帶著清冷而陌生的顏色。是了,當年先帝至王家要求求娶王家女兒來做王妃,可即使是在我鳳冠霞帔、紅妝入宮時,他眼底的神色都是看不出半分愉悅來的。


  我知道,我愛的是帝王,哪怕對於皇後來,奢求專寵也是禁忌的名詞,帝王是不可能隻愛一饒,我心知我無緣作為他一生的摯愛,一生一世一雙人是隻適合民間夫妻的,於皇室來講,不過是童話美夢。可我不明白,我求的不過是在他心裏能有一席之地罷了,卻也常常難如登。


  不知不覺睡意皆無,隻安靜的獨自從床上起身,沒有叫人來掌燈,趁著那皎潔的月光悄悄披上一件衣服,坐在了窗前望向屋外凍結般的月華與無聲飄落的飛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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