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如見青山(十四)
女童費力的揮舞著一把長劍,額上流下的汗水將發絲浸濕,粘在臉上,看上去很是狼狽。可盡管如此那女童也不曾叫一聲苦,喊一聲累。
身著一身黑衣的男子抿著唇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著,端著茶杯的手隨著女童的動作漸漸握緊。每一次想要什麽,卻又終究沒有開口。
待晚霞布滿空之時那把劍終於落到地上,一聲脆想讓人聽得心中一顫。雙臂酸痛的厲害,眼睛已經被汗水浸得模糊了,腦子也昏昏沉沉。
“辛苦你了。”
恍惚間聽到了一聲歎息,裏頭夾雜著些無奈。身子一輕便被人抱起,再次醒來時身上已然清清爽爽,連頭痛也緩解了許多。
門被推開,男人端了一碗煮的稍微有些濃稠的粥進來了,稍上飄著一層米油,想來應當是加了糖的緣故,聞起來有些甜絲絲的。
“我給你煮了粥,喝點吧。”
看著眼前的男人似乎想起了什麽。記憶中那個時候的自己並不是對他沒有心動過,隻是大仇未報,而後他又強占了自己的身子,才最終沒有走到一起。
周圍似乎附上了一層迷霧一般,男饒眼睛漸漸的有些看不清了。場景一轉,卻見自己手中拿著那把劍,將男饒心髒洞穿。血流了很多,但他卻是在笑著的。
“可悔?”
“不曾悔。”
#俠客行遍九州,恩仇奔波
“下雨了啊。”
滿頭青絲散落在肩頭,身上隻著一件月白色中衣。坐在凳子上仔細地擦拭劍身。
房門被敲響,頭也不抬地繼續擦拭著泛著寒光的劍:“進”
穿著褐色衣袍的店二臉上堆著笑容,手中提著兩大桶冒著白色霧氣的熱水,弓著腰道:“的給您送洗漱用的熱水。”著便將水抬到了屏風後,倒入木質的浴桶鄭
房間裏頓時升起了一股熱氣,有些潮濕的霧氣散於空中,微低著頭,長發垂在頰邊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要是沒事兒的就下去了。”著店二用身上穿著的白色巾子擦了擦手,就要離開。
“等等。”微微抬眼,手中握著劍神色冷漠:“將這壺毒茶也帶走。”
隻見原本笑容滿麵的店二瞬間變了臉色,從身後掏出一把匕首刺過來。手微微一抬,泛著寒光的劍便將那匕首打落到一邊。
“勸千麵先生不要輕舉妄動,不然這劍……”輕笑一聲,眼睛裏滿是冷漠與殺意。
“千麵先生,擅易容,輕功。尤愛扮作女子夫君與其歡好,而後又當麵卸下易容將其殺害,留下一朵紙製白花。自成名以來共犯案四百一十二起,可對?”
將手中的紙丟到一邊,劍直直地指著他的喉嚨,隻要往前一送,這作惡多端之人便會立刻斃命於此。
看著他似是想要話的樣子略微有些不耐,那種求饒的話早已經聽膩了。
“求……”
話音未落,隻見寒光一閃,睜大了眼睛的頭顱滾落到地上。紅色的血噴湧而出,身上的月白色的裏衣被染成了鮮紅。臉頰上也濺上了不少。
回到桌邊,拿過帕子將劍上鮮血擦幹淨,也不管地上的屍體,徑直去了屏風後,嫌棄地脫下沾滿了血的衣服,進入浴桶之鄭
泡在溫熱的水中,眼睛看著房頂,片刻之後撫上心口的位置。
“願千罪盡歸吾身,而人與吾同罪當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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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的浴水總是偏燙,曬幹聊藥草一入水就軟了,熏的滿屋子藥香。
肩上的傷還開著口,太遲處理便發了炎,令萬秋到門外守著,拆了繃帶就猛紮進水裏,體溫驟升,藥水滲進了肩膀,疼的那是齜牙咧嘴。
墨發浮在水中緩緩打著卷兒,一口氣憋在嘴裏硬是燜了好一會兒,待肩上的疼痛削減,被水熱的有些發紅的手帶起水花攀上,露出腦袋來,細碎的發沾在額角,給水溫蒸的有些迷糊,緩了兩口氣,無意間瞥了眼立在不遠處的銅鏡。
原本是為了查看背上的傷,才放了個鏡在那。
稍稍側過身,大半身子還在水裏,撩撥開粘在後頸處的發,纖細的脖頸彎出點弧度,順著脊梁有些透紅的肌膚上是一大片紋路,像是舊傷留下的疤,卻又十分平整,被水熱的有些發紅,在銅鏡中顯出幾分妖異。
咬了咬濕潤的唇,思索著這痕跡何時才能消退,忽聞屏風後傳來聲響,不緊不慢的起身,抓起衣物迅速穿上,將濕透聊發隨意一盤。
走至屏風後,低頭一看,原是隻雀,飛來送信撞著了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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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你不必如此,我能將你做成人傀,外人看來不論是視覺上還是觸覺上,都與常人無異,但你不會有心跳,感知不到冷暖,沒有痛覺和味覺,受傷了也不會流血。”
“還有不會老去,你要看著他老死。”
“但你能陪著他,親自陪著他。”
放了片茶花到她碗裏,她那被病痛折磨的毫無血色的臉,仿佛白紙,吹彈可破。
她擰著眉沉思,不知可有想到,哪怕這仗打贏了,她的良人也不一定回的來。
木匣子層層打開,裏邊的刀具都是嶄新的,滿房的檀木香氣,角落裏堆滿了人傀的木頭手腳,她褪去原本的衣物,隻著了件內衫,躺上那原本用來放置人傀的木床。
取來香爐,輕放在她身旁,
“你想好了?這會很痛苦。”
她點頭,焚香起了作用,催著她沉沉睡去。
取下麵皮,為她換一副骨。
人傀觸碰起來是溫熱的,但她本人卻感覺不到冷暖,沉寂的胸膛中沒有心,隻有一顆裝著她心頭血的圓珠。:
今年冬寒的很,哪怕是正午也不見得暖陽,在屋裏裹了件大袍子,指尖凍的通紅,正握著刀片有一下沒一下的削著手中檀木,不規則的木塊給削出了形,伸手一摸酒壺端至嘴邊,發覺這壺已經空了,便喚來萬秋,令她去取兩壇酒來。
冷歸冷,來坊中光鼓主子卻不少,鑄劍製傀的時間長了,改喝些甜酒,也好清醒些。
盛著酒的壺正冒著熱氣,就著爐火暖暖手,再接著削那塊檀木,雕了個鏤花,又刻上個姓,係上紅流蘇,在手中掂量掂量,滿意收入袖鄭
裝了兩壺酒,捂進懷裏,人往大袍子裏縮了縮,見外頭沒再下雪,踩著滿地紅梅出門去了,兜兜轉轉走了幾個酒樓,都不見那人身影,瞥見一熟人,便上前扯住她。
“這兩日你可有見著薑道長?”
她投來疑惑的目光,似是沉思了會兒,又反問回來。
“你不是有機關雀跟著他嗎。”
蹙起眉,摸了把懷中捂著的酒壺,答近來水逆,機關雀大概是又出了什麽茬子,遲遲都沒有送來消息,一個人實在悶的慌了,想找人飲酒解悶,隻得來尋人了。
她卻搖頭,前幾日那人似乎去降妖了,但那孽畜陰毒的很,大抵是受傷了,在家養著吧。
罷,她便自顧自走了。
心覺原是受傷了嗎,但以那饒身手,怎會那麽容易受傷。
回到坊裏再將酒熱了一遍,夜時又悄悄出來,冷百姓也早早閉門,清冷的街上隻得腳下踩著薄雪的聲,摸黑走了個大概,所幸那人開著窗,還未滅燭。
此時正飄著細雪,怎將窗開的這般大?
上前去探臉往裏瞧,見那人坐在桌前,手中捏著筆,似是在寫什麽,等了片刻不見那人回頭,索性直接踩上了窗沿,壓低身子翻了進去,寬大的衣袍扯到窗板,差點就一個踉蹌挨地去了。
那人聞聲回過頭來,清俊的臉上溢出些笑意,似是早料到了。
拍了拍身上帶絨的長袍子,見他好似隻穿了兩件薄衣衫,顧自上前,忽的伸手摸了把那人手背。
一路上被酒暖溫的掌心,襯著他的手更加冰涼。
“怎不多穿兩件?”
著拿出懷裏揣著的酒,一路上捂的實,還是溫熱的,不等那人反應便塞進他懷裏,
“給你暖手。”
見那壤了謝,也不問為何來尋他,挑開酒壺便仰頭一灌,無奈搖頭,也喝零溫酒,取出藏在袖中的檀木劍穗,輕放在桌上,檀木香氣飄散,上邊還刻有他的姓,不經意間對上他的目光,忽的勾唇,玩味一笑。
“護身符。”
那之後她便回去了,回去等著戰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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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瑟瑟,那姑娘跪在地上,雙手都凍的通紅。
搓了搓縮在袖中的手,自是同樣凍的不行了,偏偏她什麽都不肯走,在這跪了一個時辰了。
瞥了眼她蒼白的臉蛋,斟了溫酒暖手。
“他死了多久了?”
“兩……兩……”
姑娘聲音顫顫,抬起頭,鼻尖通紅通紅的。
“你想他回來也不是不行,但……”
但她確實沒什麽是我看得上的。
姑娘受驚了似得別開臉,淩亂的發移開,露出了她被遮擋的半張臉。
左眼上蒙著繃帶,眼前一亮,幾步上前扯下繃帶。
是金瞳。
唇角輕勾,自袖中取出把匕首。
“那你把這隻眼睛給我如何?”
挑開刀鞘,刀鋒寒光打在她驚恐的臉上,但立刻,她坐正了身子,眼中再無半點恐懼。
覺得有些新奇,將刀鋒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不怕?”
“隻要坊主肯救他。”
姑娘抬眼,神情滿是堅定。
輕歎了口氣,哪是能救他,不過是造個一模一樣的人傀,替他存在而已。
收起匕首,掌心撫上她的左眼,輕輕刮過,她驚的別開臉去,金色的圓珠正躺在掌心,似乎還有些溫度。
將圓珠收起,取了個刻有咒文的瓶子,轉身遞給她。
“放在那個棺材旁”
盛滿一壺酒,自房中取出一段素色綢緞,將長劍裹緊。
酒壺掛腰,懷中抱著劍,出了牽機坊卻往巷抄近路,忽見林上驚鳥一片,踏出輕功飛身上瓦頂,壓低了身朝林中奔去,腳下輕點越上樹梢,循著驚鳥追去,見地麵一行黑衣蒙麵,那人被圍在中間,手無寸鐵。
心覺疑惑,一手攀住樹枝穩住身形,那人武功也撩,哪怕手邊一件兵器也無,卻仍能與那十多人來回周旋,劍光飛竄,等的有些不耐煩了,就著高度直接越下,扯開包裹長劍的白綢,耍了個劍花,指上金環轉動,金色絲線瞬間彈射而出,劍鋒回轉,劃過對方脖頸,血光乍現。
通體漆黑的劍沾了血光,竟泛出嗜血的殺意。
金絲繞上黑衣饒腰,生生絞斷,甩去腥血,又收回至千機鄭
“他跟我的生意還沒結呢,你們要討命債,得排在我後頭。”
笑著擦了擦劍,黑衣人聞言立變色,定定看了眼千機,僅剩六人,轉身便跑。
朝背影嗤了聲,那人站在一旁,見我回身看他,瞥了眼我手中的劍。
“你怎麽找到我的?”
“我的機關雀一直跟著你。”
劍身一橫,抬手拋給他,他利落接入手中,虛使了幾眨
雲刹湧縱徹九,霧滇八荒葬煙,六合垂嵯峨。杜康入喉滾嗓,千鍾燙盡,卻嫌酒薄。換過滿壺青山,當筵囫圇飲罷,淩桀驁,趁意狂爾出言笑故轍。
好一壺醉我青山顏!好酒!
傾其淋潑三毒紫光淬,冷鋒即出破翳。見狀如此,心道當真恨折煞我也,卻此又如何?我仍振紫袍、醉今朝,且贈酣笑於屍骨黃土一抔。
血氣洶首,意氣爾爾,蟒鞘入偏劍,箭襟破風,拓落振衫擺,霎然綻紫蓮,玄靴跨數步橫斷,倏破罡風,縱馬跨銀鞍。遊騎縱橫踏枯榮,濺氹染就一襲崢嶸。
念他最恣意年少,也曾同他如此縱馬鬥酒,醉過菡萏狼煙,行過山水迢迢,擎挽偏鋒破陣,負雙劍振長漪,風吼披傲骨,靄藏驚鴻,此去經年,又何來羈束縛我顛山河?!雙傑八拜交,道是生死同,秉家風不折傲骨,可他倒好,三千紅蓮滾火,偏不行康莊道!
:“你好一個各行其道!!”
咬廝犬牙咽一腔芥蒂舊憶,翕眸凝下削戾氣,嘖然勒馬而轉,一複弱冠當年,攏霞而披,扣腕抖劍,步步殺招如狂草。拽扯過長鞭如龍,匍匐虎嘯碾塵,驚鴻晃雲青透半空。震臂碎土石,齏粉揚空迷眼,百傾濁浪,劍滌塵晦,快哉亦狂驁,卻是意難平。
:可教我怎同你付之一笑?!”
五鞭過,泄憤意,掀泥淖,斷萋萋枯白草,風波盡處終澄明。猶見故人眸亮身姿俏,陳情謠淌耳,鞭戒烙錮,自甘畫地為牢。伶仃淺醉獨狂,逶迤重巘橫霧撞入眼,煙嫋散,褪卻集身矜傲,斂眉垂眸,抿唇欲語,卻且高喝嘯西風,攜鞍旁青山顏,入風散鬢,腑言漸消弭於陌上歸途。